凌嘯也覺察出自己的猜測有問題,反問道,“難道四阿哥有這個全盤攪亂的膽量不成?”
鄔思道架起柺杖,在凌嘯的扶持下掙起身來,擰眉想了一下,忽地嘆一口氣,“四爺最是善於利用各種勢力,你得罪的那一大票勳貴,人人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寢你的皮,這一股各色人等都有的勢力,阿哥爺們不可能看不出來,但是,真正有這種心胸度量,敢兼容幷蓄的,卻只可能是四爺。八阿哥門戶之見太深,他不可能,二阿哥心胸狹窄,也不可能,十四爺更是暴躁氣盛了些,絕無可能!”
胤禛是以後做皇帝做得不錯的人,這點心胸見識,凌嘯還是相信他有的,點點頭,卻聽鄔思道把話題轉到了胤祥的身上,“如果,十三爺上次自立門戶,也是四爺授意的話,那四爺就有這個膽量!阿哥之中,十三爺本身精於軍事,但他比十四爺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和京畿駐軍的中下級武官廝混得很好,真要是亂中求勝,嘿嘿,十三爺登高一呼,瞬間就可以爲四爺拉起驚世駭俗的一個有兵大黨。所以,這膽量,四爺憑什麼沒有?!”
“那、那刺客呢?四阿哥不是已經自廢了粘杆處嗎?”
鄔思道嘿然一笑,“你二公子,除了水師以外,都還知道藏一個粵海船隊在暗中呢,焉知四阿哥除了粘杆處,就沒有一個黃衣喇嘛組成地暗殺組織?哼。文覺和性音這一文一武的兩頭陀,我鄔思道可從來不當他們是和尚喇嘛這麼簡單!不然,你想一想,阿哥們都在扶柩路上,這等事情要指令、策劃、執行和善後,這環環相扣、各司其責。是封貝勒不到四個月的老十四能做得好的?他有這樣嚴密的核心班底?!”
凌嘯“嗔”地一聲站起身來,驚怒之下連椅子被他碰倒都渾然不覺,雍正雍正,一擁而正,沒有核心班底效忠擁護他,何以會搞得奪位謎團幾百年流傳?凌嘯這才明白過來,阿哥之中,最善於騙人和兇殘的,地確就是老四,居然把自己都給騙了。還以爲他會老老實實地在秘密建儲和貢獻榜框架內爭取康熙的垂青呢,沒想到,這胤禛反應迅速雷厲風行到這種地步,冷血無情更是到了骨肉恩情全然不顧,差一點就把自己的小命用夾竹桃夾走。還要行刺可以在康熙之後對立新君有莫大影響的太后!
想到這裡,凌嘯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不禁爲乾清宮擔心起來,“先生,他這些運作。都是在沒有遺詔的前提下才可能奏效,那麼,有遺詔呢?他會怎麼做?”
鄔思道搖搖頭。訝然攤手道,“你把思道當他肚子裡面的蛔蟲了?四阿哥會怎麼樣篡改遺詔,我也想不出來。不過,要是真有遺詔,我估摸着他只有認命,不說你現在已經派了勤王軍參與保護乾清宮,至少有一條,十三阿哥在新君沒露出昏庸殘暴之相以前,是不會幫四阿哥的。十三爺,是真孝子啊!”
凌嘯這才放下心來,向火盆處靠近了一些,方略略感到堪堪驅除“雍正”給自己的寒意,搓揉雙手半晌才忽地丟出一個炸彈出來,“鄔先生,我覺得,死在太湖的那個人,可能不是皇阿瑪。”
鄔思道被這炸彈炸得猛然一晃,雙柺不穩之下已是不慎滑到在地,摔了一個七仰八翻,不理凌嘯過來趕緊扶他地手,差點哭出來了,“二公子,你就不要玩我這把老骨頭了好不好?你說說看,思道來到這裡才一天,一會兒是聽說你瘋了…………”
“我是認真的,決不是因爲我深深懷念皇上產生的幻覺。”凌嘯苦笑着扶起先生,正色道。
鄔思道狐疑地望了凌嘯半晌,見他不是玩笑,也不是真瘋,愣道,“何以見得?”
凌嘯眼前閃過東山島上的情景,卻也不能太過肯定,“我覺得,殷德恆刺殺說疑點重重,這倒也還在其次,關鍵是今日裕親王的話提醒了我,寒冬臘月,水冷刺骨,被魚蝦鱉龜咬壞有可能,但屍體在水底恆溫,就那麼幾天,不太可能臭到放屍屁地地步啊!剛纔,我還專門前往順天府和刑部,找了大清朝最頂尖的仵作,詳細詢問求證了一番,現在,我可以斷定一點,除非……除非是皇上之前在船上就已經死了幾天,在火盆溫暖的龍舟上烘了很久,才導致屍體內部腐爛,纔會有我聽到的那聲響!”
“二公子,那也只是說明,皇上之前就死了而已,不能證明死的不是皇上!”
凌嘯對自己不自覺留下地淚水恍然不覺,猛然轉身道,“殷德恆挾持皇上達幾天之久,龍舟還在行駛,就是說,龍舟上還有其他人,侍衛、太監、船工一應俱全,就算殷德恆還有同黨輪換挾持皇上,但他們不可能聞不到皇上的屍體臭氣,窺視一下就能發覺皇上早就死了,那麼,他們憑什麼不去抓殷德恆,還照他的吩咐在太湖上到處遊蕩?!這說明什麼,說明這些人早就得到了指令,或者、或者他們這些心腹之人都明白,被挾持地人,根本就不是皇上!”
“……?!”
凌嘯又道,“當日我沒有細想,現在想起來,更加肯定。仵作告訴我,魚蝦鱉龜如果要咬死人,首選的地方就是耳朵、鼻子等突出肉軟之地,絕對不會是隻咬下巴腮幫等平滑之地!所以,沉屍水中的這幾天,其實屍體根本就沒有被咬,很可能是兇器上真的有劇毒,使得魚蝦鱉龜根本就不敢咬呢!而刀口就在唯一地缺損處。下巴和腮幫!但殷德恆爲何這麼做?只有一種可能,和皇上酷似的這個人,只有那地方和皇上不像,長了痣或者胎記!”
這真是全然揣測,但又絲絲入扣,由不得鄔思道隨着他的思路。愣道,“如果死的不是皇上,龍舟上的人爲何不在事後稟報真相?”
凌嘯繼續大膽揣測,“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皇上交代了前因後果,他們心中有數,一是皇上沒有交代就突然離開,他們就算看出來什麼,畏懼失職大禍而集體緘口。但我傾向於他們心裡有數,因爲。眼睜睜看着別人不知道是假地皇帝被殺,也一樣是大罪。嘿嘿,他們有把握咧!”
聽到這裡,博覽羣書也包括《洗冤錄集》地鄔思道這纔信了,一屁股坐到龍舟上。把凌嘯之前講述的挾持沉水之事回想一遍,已是眼眸裡精光暴閃。
鄔思道既是研究帝王心術的人,他就不可能不研究康熙皇帝。這位在位三十六年的皇帝,自登基以來,已經遇到了不少的劫難。十四歲和鰲拜生死相搏,十八歲時又躲過了吳應熊逃跑前的暗殺,二十八歲時候應對假朱三太子楊起隆在京師的謀反。之後,一徵葛爾丹時候中軍兵敗回逃,二徵歸程時索額圖的連環刺殺,三徵時被羅剎包圍,還有今年北狩時太子持械裂布城。諸多的劫難下來,康熙對自己安全的保護怎麼會不用盡心機?康熙如果被絕對心腹又常單獨見駕地凌嘯給刺殺了,這可能,但被一個太監給挾持幾天幾夜,怎麼說都不太可能吧!就算那殷德恆真的潛伏十六載處心積慮。可龍舟之上其他人也不是死人啊。
鄔思道上身猛然前傾,眼眸波光流動,“二公子,你確定殷德恆是自殺?”凌嘯很是肯定,那傷口絕對是自殺。這就讓鄔思道大惑不解了,“不管皇上是真是假,死在船上已經多日,殷德恆爲什麼要跑去太湖逗留幾日,還沉屍江中?要是我,想活命的話,早就偷偷策劃逃跑,想死的話,乾脆早就自殺了!”
凌嘯苦笑道,“先生,這個我倒猜得出來。那麼多近衛軍虎視眈眈,殷德恆跑是跑不掉的,他應該真是楊起隆地弟弟,從他腿上的刺青來看,他恨皇上恨得入骨。不管他知不知道殺的是不是真皇上,但在內廷打滾十幾年的他,定然知道,頂着皇上名義的人暴死在外,必定京城慌亂舉國動盪,正好又沒有立太子,弄不好就會天下大亂,清朝鼎失國滅,這纔是他真正徹底意義上地報了仇呢!”
這一夜註定兩人無眠。
雞鳴一遍的時候,鄔思道已經徹底相信,死的那個不可能是康熙皇上,但他卻茫然猜不出,皇上是爲何、在何地拋下聖駕,他又是幹嘛去了?
天色漸亮地時候,呆然憧憬興奮、又爲康熙擔心的凌嘯,卻被鄔思道的一聲“哎呀呀”給驚醒了,“二公子,你覺不覺得,皇上有可能是故意安排假死的?”
“……唔?”
鄔思道興奮得眼亮如貓,湊近凌嘯壓低聲音,“你想,皇上可能是爲了試探一下你的忠心、試探一下皇子們對他遺命的遵從程度,故意假死的?說不定那殷德恆是反賊,都是假的呢!皇上如果這麼來一下詐死,你這太子太師關鍵人物的忠心、沒得到帝位地阿哥們是否敢於不領詔,這全可以一下子試驗出來,到時候,皇帝只要在遺詔公佈後,新皇登基前出現了,呵呵,一切就都可能看得清清楚楚。”
凌嘯傻了,康熙既然是皇帝,多疑就是骨子裡面的本性。
但他很快就懷疑了鄔思道的這種假設,“不可能吧,皇上安排假死的話,殷德恆自殺就說不通,皇上的性格我知道,如果殷德恆忠心到願意爲做戲而自殺的程度,皇阿瑪就絕對不會捨得讓他自殺,否則,皇上又怎麼算得上是千古包容之君?再說了,假死這麼陰險齷齪的機詐狡猾之事,如何可以對天下臣民交代?!”
左也不對,又也不對,這樣一來,鄔思道徹底無語,他也已經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