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鄔思道的分析,康熙此時無疑很頹廢,正處於天人交戰之中,甚至搞不好頹廢到出家的地步,如果成真,凌嘯就會面臨着一邊玩去的結局。這結果,乃是從康熙的隻言片語中管窺而來,說言過是非吧,卻尋徑闢裡不能說毫無根據,說真是如此吧,卻只是指出了康熙此刻的一種狀態罷了,畢竟事情還在發展之中。
總之,凌嘯在倒吸一口冷氣之後,要是以他知曉的現代心理學觀點來看,恨不得仰天長呼一聲,“康師傅,世路本來就是很艱險的,而你是古今牛人,自愈能力也應該很牛啊,爆發吧小宇宙!”
可惜,就算凌嘯敢喊,別人也聽不懂。
倒是胡駿卻冷不丁地感嘆了一句,“爺,這就怪了,我隨老夫人從山西回來的時候,爺已經進左家莊密道去了,當時我們擔心得要死,老夫人更是連飯都吃不下,萬歲爺知道了,還專門看望老夫人,我看皇上當時很正常,這些天帶着長城兵行軍理事,他也沒有痛苦到想出家啊!怎麼一回來紫禁城就變了呢?”
這真是旁觀者清,一語驚醒夢中人!凌嘯和鄔思道眼睛一亮,異口同聲道,“強壓!目標!……”
不錯,兩個人一下子明白過來,康熙之前不頹唐,那是因爲他還沒有搶回志在必得決不放手地帝位。哪有時間去傷痛和煩惱,但如願之後,這些就壓在他的心頭,心痛如割如環勒頸!現在想要讓康熙安然度過這次劇痛,幫他去遮掩歷史粉飾太平,凌嘯是沒有那種本事的。可目前階段,讓康熙找到些奮鬥的目標,凌嘯還是有辦法的。不過,這事情需要慢慢來,一是給康熙一些時間收拾心結,一是凌嘯要摸清楚什麼可以轉移他的傷悲。
凌嘯正想和鄔思道談談這個思路,帳外卻來了七八個公主府中地家人,說是老夫人請他趕緊回去一趟。大母相召,連日來住在軍營中的凌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趕緊向府中趕來。
回到府中,卻不是大事,可對凌嘯來講卻是苦事一樁。
戊寅之亂,凌嘯雖是轉移了闔府人丁到天津衛,可宅子裡面卻被洗劫一空。不要說值錢的擺設書畫了,就是裝飾傢俬器具也蕩然無存,下人們睡上些粗氈布棉被的倒還能差強忍受,可金枝玉葉的欣馨雅茹與黛寧就很難湊合了,即使是大母。因爲是內務府教習嬤嬤,那眼孔也是驚人的,即使是各王府福晉送來的一些緞織被褥。她也總疑着用過的不乾淨。
本來,這事情只能一方面等內務府織造新貨上來,另一方面着蔣管家徐徐購置。不料黛寧一句話,竟然攪得大家異口同聲起來,“是啊,憑什麼放棄我們精挑細選用熟了的物事?去雍和宮搶回來!”
搶雍和宮,自然是得要凌嘯這男人去的。三個公主沒有一個覺得這不是理所當然,可現在地凌嘯,看着叫嚷得最起勁的黛寧。心裡卻是好生的爲難。本來,他雖然還沒有告訴黛寧報仇之事,但雍正的遺言老在腦海裡面滾蕩着,凌嘯再去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他也實在下不了那個手啊!把心一橫,傲氣在他心中一涌,不堪忍受那種冒名頂替地鬱悶,出口就道,“姑姑,你隨我去!”
黛寧如何不知道,丟失的東西在雍和宮的可能性很小。她帶頭挑事情,無非是想把凌嘯叫回來陪陪大家罷了,更有免得凌嘯老窩在軍營中,苦苦執著於康熙不召見的意思,此刻見凌嘯不解風情地當了真,卻也慌了,連連擺着小手後退道,“你去就行啊,隨便夾幾牀被窩回來就可以了……”
凌嘯這等身份上門去,不嚇得人家連痰盂都不敢留纔怪呢,夾幾牀被窩還輪得到凌嘯出馬?這句話頓時就露了馬腳,欣馨是第一個忍俊不住笑出聲來的,雅茹更是伏在她懷裡咯咯地笑個不停,雖是沒有捅穿黛寧和凌嘯間地那層紙,但黛寧卻羞澀得滿臉通紅,長輩的尊嚴頗受衝擊,看得大母坐在主位搖頭嘆息不已。誰知,凌嘯眼中遺憾一閃,心中衝動更甚,只是不好當着衆人明言,隨口道,“到二阿哥府上去索要,不是更加愜意麼?”
黛寧的眼睛瞬間一亮,大母卻面色一寒,思索片刻沉聲道,“不可,去要胤礽地命我贊成,去要物什額娘不同意!嘯兒,我格爾楞家講究恩怨分明,廢太子害我長公主,額娘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你不知道的是,二福晉……罷了,石玉婷雖是再三交待不要告訴你,唉,額娘就明說了,她在四公主那裡給額娘出了一個主意,請王公大臣們的夫人出面,要京畿軍軍官們怠戰,所以你才勝得這麼快,要不然,想要換得雍正自殺,我們家報了大伯之仇,勤王軍和福建軍起碼多傷亡幾千人呢!”
這消息真是石破驚天。
三個公主固然是沒有料到,凌嘯更是今日才解了怠戰瓦崩之謎,喃喃道,“這是大功勞啊,石玉婷爲什麼不說出來呢?要是給皇上說了,廢太子聖眷……蠢,還聖眷個屁,那有可能太監當皇帝……”
“你說什麼?”
凌嘯終究沒有說出真相,他也漸漸成熟了。
古人都能做到尊重對手,來自未來的他,更能做到剖開人性去看待雍正的兩面。說出來,既不能讓黛寧自此對雍正改觀多少,反倒白白浪費雍正的一片好心,倒不如就這樣讓自己有機會照顧黛寧。對雍正至情至性地閃光點是種尊重,對黛寧也是免予讓她心緒煩亂地呵護。至於自己心中的那一點點自尊情緒,在懂得怎樣去呵護女人層面來說,除了自私,算不得什麼,畢竟。在山村裡聽到黛寧夢魘的那一刻,自己也決定開始收拾掉胤礽,只不過被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搶先罷了。
但黛寧卻再也待不住了,堅持要和凌嘯一起去胤礽府上,親眼看一看他的模樣。
胤礽的府上很是平靜。顯然,廢太子成了公公地事實知道的人很少,關鍵是看老十四會告訴多少人,但凌嘯知道,老十四絕不會放棄摒棄對手的機會,他肯定告訴了康熙。至於康熙,也是絕不會敲鑼打鼓滿街說的。
長公主和太子太師駕臨,慌得這府上連忙通報和迎接。
微挺腹部的石玉婷,顯然是清減憔悴了。這場戊寅之變中她也是折磨得夠嗆,一會兒是心上人凌嘯被毒而瘋迷。接着又是她的夫君瘋在了大內,還沒等她喘過氣來,心上人造反的消息又讓她牽腸掛肚,可是,當她挺身而出暗助心上成功之後。被送回來的夫君卻成了殘缺品,饒是她執掌後宮練出來的處變不驚,也着實是苦不堪言。
黛寧看在凌嘯和大母的面子上。對石玉婷地萬福沒有失儀,一扶之後卻也不理她,徑直向後園主院走去。一看回來,黛寧淚痕斑斑地掩面而泣,七八年日思夜盼,多少天午夜夢魘,一日間得見仇人遭報應,心中那份宿願得償,自然是別有一番回顧傷感。喜極落淚了。
石玉婷對黛寧與夫君姑侄間的恩怨,也是知道,倒也明白是非,卻是不敢靠近這姑姑。果然,黛寧看看輕輕爲自己拍肩撫背的凌嘯,柔聲對石玉婷道,“胤礽害我孩兒,本來也該用他的遺腹子來償的,可玉婷你於駙馬爺有恩,就此扯平。走了。”
親衛們護着黛寧回府而去,凌嘯卻留了下來。
怔怔地望着這個女子,卻又躲避着石玉婷飽噙淚水地眼神,他幾番欲走還留,卻總覺得有番道謝該說出,有些情愫需了斷,到最後,方纔吶吶問道,“福晉,你幫了我勤王軍一個大忙,凌嘯是來致謝的,有什麼需要……只是,爲什麼不讓我額娘告訴我?”
石玉婷久久沒有答話,只是淚光閃爍得越來越亮。
女人的直覺早就讓她覺察到黛寧和他不平常的關係,心中不禁充滿了悲哀,這個連姑姑都沾惹的心上人,卻對自己用詞如此生疏。半晌,她才拭了淚水莊了面容道,“玉婷是矯情罷了,希望你看重於我。你也知道,那番話對着好多誥命夫人所說,遲早會傳入你耳中地,也會傳入皇上耳中。對你,我是勾起你的歉意和感動,對皇上,我是既顯其能又不貪權力功勞,爲我的孩兒爭聖眷……”
凌嘯大吃一驚,胤礽地妻子竟是如此工於心計的女人?可即使是凌嘯不相信,這番絕妙謀略的話也讓他不得不信:如果她所說的是真的,康熙得聞之後,定會相信她既有本事教育出一個好嫡親孫兒,也放心她那不貪圖權力的沒野心性子,這,的確是可以和武則天相媲美的手腕呢!
只是,只是有一點說不通啊,她怎麼敢斷定自己所懷的一定是男孩?這計策妙雖妙,風險也極大呢,消息容易泄漏,導致被雍正先行殺了,若不是鐵定地男孩,值得冒這麼大的險?
他還想追問,石玉婷卻擺擺手,用睫毛拼命夾住再次迸盈出來的清淚,冷冰冰道,“我就是這樣的女人,駙馬爺,你沒有看錯,也不用道謝了……恕玉婷有孕在身,不能遠送,請。”
逐客令都下了,凌嘯只得暗歎一聲,告辭轉身而出。
只是,凌嘯沒有來得及看到,冷清清的堂上,石玉婷捂住臉龐哀哀痛哭的時候,她的大紅軟裘袍子下,落出了一方繡花絲枕。
她強的是心智見識,卻不是身體,連日來,心上男人的折騰,名份男人的遭遇,讓她十來天前就小產了。
孩子沒了,以後懷也只能是野種,富貴和報負是沒戲了;偷姑姑和偷舅妻一樣會浸豬籠,可惜自己毫無廝守要求的一晌歡愉都得不到。真感情和功利心交織,卻又都一樣真實存在於石玉婷的心中,但現在,終於全都失去了希望。
但凌嘯很快就回來了,怔怔地望着那枕頭,他終於明白了,石玉婷的孩子早沒了,那一風險妙計是爲了誰。
片刻後,凌嘯只說了一句話,聲音柔柔的。
“……快,快塞好,不曉得怎麼搞的,皇上他在街那頭快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