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候德森的財主,明顯不懂什麼禮數,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個沒修養沒文化的暴發戶,言辭粗糙,不講究口德,而且滿嘴吐沫星子亂飛,落的飯桌上哪兒都是,他也不看看,我太爺全家正在吃飯呢,吐沫星子噴桌上,還讓人怎麼吃呢。
這要是擱着我太爺年輕那會兒,就這德行的,我太爺早就拎着脖領子扔出門外去了。
候德森吐沫星子吐完以後,看了看我太爺又看了看其他人,問了句,“咋樣兒,你們誰跟我走一趟,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我去吧。”我奶奶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候德森聞言,坐在椅上仰頭看了看我奶奶,立刻露出一臉的不信任,“哎呦,你一個小丫頭行嗎?”
“行不行的,去了不就知道了。”不等我奶奶說話,我太爺冷冷說了一句。
候德森又扭頭瞅瞅我太爺,“她要是不行,我可不給賞錢啊。”
我太爺冷哼了一聲,“那你請回吧。”說着,我太爺擡手從飯桌下面的橫木上拿出一塊抹布,把桌面兒擦了擦。
候德森一聽我太爺這話,有點傻眼,“老……老先生,你這話啥意思?”
“沒啥意思。”把桌面擦乾淨以後,我太爺又把抹布放回了橫木上。
我奶奶一笑,對我太爺說:“爹,我還是過去看看吧,能幫就幫,不能幫我再回來。”說着,我奶奶扭頭對候德森說道:“我們幫人不收錢的,賞錢也不要,不用你破費的。”
“不收錢?”候德森來之前顯然沒打聽清楚,一聽說不收錢,顯得很意外,狐疑地看看我太爺,又看看我奶奶,“不收錢,你們肯真心幫我麼?”
我太爺頓時皺了下眉頭,我奶奶見狀趕忙說道:“肯真心幫你,肯真心幫你,你能找上俺們,你就放心好啦。”
候德森聽我奶奶這麼說,這才從椅子上站起身,對我奶奶說道:“那感情好,那咱這就走吧,等到了俺家,我叫廚子給你做點好吃的,你看你們這些飯菜,是人吃的麼。”
我太爺聞言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非常難看,就要發作,這姓候的就不是來求助的,是來找堵的。不過,我太爺很快又把火壓了下去,衝我奶奶使了個眼色,起身朝外面的偏屋走去。
我奶奶會意,讓候德森稍等,一腳前一腳後跟着我太爺到了偏屋。
把偏屋房門關上以後,我太爺對我奶奶說:“等到了姓候的那老宅子,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動手,這麼一個人,怎麼會捨得買一套沒人要的老房子呢,裡面肯定有蹊蹺,咱們做這種事,就怕給人矇騙利用,鬼也分好壞,爲虎作倀、助紂爲虐的事咱可不能幹。”
“知道了爹。”我奶奶點了點頭。
因爲河灣兒村離三王莊不算近,搞不好我奶奶還要在候德森家住一夜,全家人都不放心,我太爺就讓我爺爺陪我奶奶一起過去。
我爺爺雖說腿腳不方便,但是知道他的人誰也不敢小看他。我太爺除了打小教他學走路,還教了他射飛刀,胳膊上有把子力氣,飛刀百發百中。前兩年,我太爺又到山東走了一趟,花大價錢從一夥響馬手裡買了兩把盒子炮,幾百發子彈。父子兩個一人一把盒子炮。
我爺爺的槍法不說百發百中,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
言歸正傳。這候大財主,果然是財大氣粗,居然僱了條大商船過河,連馬車轎子也一起渡了過來。
我奶奶和我爺爺隨候德森走出家門,四人擡的轎子就在門口候着,候德森讓我奶奶坐進轎子裡,他和我爺爺上了轎子旁邊的馬車。
一路上,我奶奶腳都沒沾地,就連過河也是坐在轎子裡,被人連同轎子一起擡上了商船。
渡過河以後,沿着河岸朝西走了大概有幾十裡地,天快黑的時候到了地方。候德森吩咐幾個轎伕,直接把我奶奶擡到了那座老房子門口兒,他自己回家帶了兩名身強力壯的家丁,陪同我爺爺一起來到老宅子門口。
這處老宅子在河灣村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裡,巷子又深又暗,只有這麼一戶人家,而且還是個背陰宅。背陰宅也就是大門朝北,太陽被房子遮擋,院子裡常年不見陽光。
下了轎子以後,我奶奶藉着夕陽的餘暉朝老宅子看了看,地方還挺大的,樣子就像是個四合院兒,只是房子非常破舊,已經有些年頭了,估摸着上百年是有的。單衝院子的規模來看,過去住在這裡的顯然是戶富貴人家兒。
宅子大門口,掛着一塊已經褪色的匾額,匾額上迷迷糊糊能辨認出“李府”兩個字。門框上,兩扇破敗的大門虛掩着,隔着上面裂開縫隙可以看到院子裡雜草叢生,顯然已經荒廢許久。
我奶奶這時候也奇怪這大財主爲啥要買這麼一個老宅子,還是個背陰宅,附近的風水也不怎麼樣,買這個,有啥用呢?
站在大門前看了看以後,我奶奶嘴裡兀自說道,“像這種許久沒人住的老宅子,鬧兇是很正常的,常言說的好,人不住鬼住。”
說完,擡起雙手輕輕一推院門,兩扇破敗的大門同時發出吱扭扭的澀響,院門伴隨着扭澀聲緩緩朝裡面敞開。
這時候,我爺爺趕忙拄着柺杖走過來,守在了我奶奶身邊,我奶奶一笑,嬌聲對我爺爺說了一句,“哥你放心吧,我沒事的。”
隨着大門緩緩開啓,一股陳舊滄桑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奶奶忙擡手把我爺爺朝旁邊推了推,她自己像一尊神位似的,亭亭玉立地擋在院門正中央,隨後閉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這次把那口氣緩緩從嘴裡吐了出來。
候德森帶着兩名家丁就在我奶奶身後站着,我奶奶睜開眼睛以後回頭問他:“這院子裡死過不少人吧?”
候德森聞言臉色微變,反問我奶奶,“你咋知道的?”
“院子這些氣味裡有陰氣、有怨氣、還有血氣,一定枉死過幾個人,這是處十成十的凶宅,候老爺,你怎麼會買這樣一個宅子呢?”
似乎被我奶奶說中了什麼,候德森當即吾吾起來,眼睛珠子亂轉,“這、這是我朋友的房子,我朋友欠了我的錢,沒錢還我,就把這宅子抵給了我……我、我要是早知道這宅子不乾淨,我、我纔不要呢!”
“是嗎。”我奶奶注視着一臉惶恐的候德森笑了笑,又問:“走進這院子人就會發瘋,還是走進房子里人纔會發瘋?”
“走進房子裡。”候德森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冷汗。
我奶奶又問,“你買這老宅子之前,這裡鬧兇嗎?還是你買了以後才鬧兇的?”
一聽我奶奶這話,候德森是臉色越發難看,“我、我怎麼知道,一定是……一定是過去就鬧兇。”
我奶奶又看了看候德森,不再問什麼,從身上包袱裡拿出幾張黃紙,用手指在門口畫了圈,圈子上留下一個小口子正對着院門,把黃紙放進去以後,用火柴點着了。
候德森不解,問我奶奶這是做什麼。我奶奶解釋說,給院子裡的怨魂燒點紙錢,求它們行個方便。
紙錢燒完以後,我奶奶擡腳走進了院裡,我爺爺趕忙拄起柺杖緊跟在她後面,第二個走進了院裡。
候德森見我奶奶和我爺爺都進了院子,他帶着兩名家丁也戰戰兢兢跟着進了院子。
院子裡雜草叢生、滿目荒夷,不遠處還有個葡萄架和一口水井,葡萄架上掛着不少半熟的葡萄,晶瑩喜人,這讓我奶奶覺得,這院子並不是荒廢了很久,至少幾個月前還住着人。
水井旁邊有個小水池子,池子裡面有水,還挺清澈,仔細看還能看見水底有許多小魚在遊曳。
整個院子分爲前院和後院,前院共有三座房子,一間堂屋,兩間偏房,後院比前院多出一間,共有四間廂房,其中一間廂房明顯有修繕過的痕跡,門窗也比其它房間整齊許多,要說之前有人住過,應該就是住在那裡的。
從前院走到到後院,把整個後院看了一遍以後,我奶奶問候德森,“這宅子哪間房子鬧鬼。” Wωω⊕ Tтká n⊕ ¢ Ο
這時候天色越發昏暗,整個院子裡有種說不出邪性,特別是這後院,置身其中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候德森這時候顯得非常膽怯,偷眼看着四周,哆嗦着聲音回答說,“都鬧,哪個房間都進不去。”
隨後,幾個人從後院又回到前院,前院三間房子的房門全都緊閉着,這些房門跟院門一樣破敗不堪,門上面小孩兒嘴似的開裂着不少縫隙。
我奶奶撇開衆人,自己走到堂屋門口,擡眼朝門頂上方看了看,門頂上方還有面窗戶,也就是老百姓所說的天窗,也有說“晾窗”的,言說這天窗是給家裡所供的神明進出用的。
我奶奶看了幾眼以後,從身上包袱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把瓶子口朝天窗上一揚,嘩啦一聲,從裡面潑出一股清水,清水落在天窗的窗戶紙上發出噗噗的聲音,一股灰塵隨之震落下來。
撒完清水,我奶奶把一根雞血條系在了手腕上,推開房門,擡腳就要進去。
這時候,候德森在她身後着急地喊了一句,“不能進去!”
我奶奶後頭問了一句:“爲什麼?”
候德森急道:“我請過不少有本事的師傅,沒一個敢進去的,進去了就發瘋,你一個姑娘家的你……”
候德森話沒說完,我奶奶淡淡一笑,把腳邁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