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眼蓄滿力氣的一刀還沒來得及遞出去, 突然猝不及防地被一條胳膊勒住了脖子,一隻眼大驚之下反手就是一刀,身後的人被迫側身讓開的同時, 揮起一條棍子就砸向他頸側, 同時, 手臂不躲不閃地迎上了歹徒的刀, 刀鋒劃劃過那胖得直顛的手臂時發出“嗆”一聲輕響——來人胳膊上扣了個鋼鐵質地的護具!
來不及感慨對手好賤, 一隻眼已經在一愣之時錯失了反擊的機會,手腕粗的大棍子精準地削上了他的動脈,下一刻, 他手一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駱聞舟剛扛着個人從小黑屋裡出來, 還沒適應光線變化, 就見面前寒光一閃, 一把彈簧/刀掉在了土地上,他驚愕地一擡眼, 對上陸嘉陰沉沉的目光,那胖子隨手把人事不知的一隻眼扔到一邊。
“沒死,”陸嘉盯着盧國盛看了片刻,才艱難地把自己帶着血氣的目光從那兇手身上撕下來,“我聽得懂人話。”
駱聞舟:“……身手不錯。”
“小時候的夢想是當特種兵, ”陸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亂顫的肥肉, 苦笑說, “一言難盡。”
這時, 費渡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 多少受了干擾器的影響,有些模糊, 他說:“晚上我請你倆喝一杯,到時候再聊兒時夢想,現在注意你們右側前方的院門口,兩道門外、大約五十米處,他們在集結警戒。”
駱聞舟低低地罵了一聲,用眼神示意陸嘉把“一隻眼”拖走:“這種時候,他們不應該先去看看配電或者總閘嗎?”
“唔,他們可能不如你乖——天沒黑,又不是用電高峰時段,突然斷電,這些在陰溝裡泡了不知多了多少年的耗子們會在第一時間進入應激狀態……我這航拍有點延遲,看見他們已經在清點人數了,應該很快會注意到這位獨眼先生的缺勤,”費渡不管什麼時候都帶着點漫不經心的勁兒,微微一頓,他問,“成年人的五十米跑,耗時多少算達標?”
駱聞舟扛着一個也算高大健壯的盧國盛,竟然絲毫也不影響行動,助跑幾步,伸手一撐,倏地越過一道矮牆,陸嘉緊隨其後,居然也沒落後多少,實在是個能打又很靈活的胖子,頗有功夫熊貓“神龍大俠”之風采。
駱聞舟回頭給了他一個眼神,發現這小子不用照顧,立刻自顧自地往前跑去,順口跟費渡嘴賤了一下:“反正你這種得爬一分鐘的選手是達不了標的。”
陸嘉:“……”
總覺得自己好似不存在一樣。
兩人一路狂奔,前腳剛衝出小院牆根,小黑屋的那個院子隨後就被人強行闖了進去,眼看地牢門開着,探照燈似的手電往下一掃,對方立刻發現盧國盛不見了。幾個手腳麻利的男人互相使了也眼色,紛紛已經越過矮牆,沿着小院飛快地展開搜索,而這時,“一隻眼”竟然好巧不巧地醒了!
這殺人越貨的強盜沒有貿然行動,先是保持靜止,仍像只死狗一樣裝暈,繼而不動聲色地開始掙開手上的繩子——陸嘉情急之下綁得不怎麼結實,片刻後,居然真的給他掙脫了。一隻眼小心翼翼地配合着陸嘉行動間的顛簸,保持着雙手背後的姿勢,將手縮進了袖子裡,藏在袖口暗袋中的刀片頓時滑入他手心,隨後他驟然發難,狠狠地將刀片划向陸嘉的脖子。
在他發力的一瞬間,陸嘉已經感覺到不對,本能地將肩上的人扔了出去。
一隻眼落地,站都沒站穩,直接往陸嘉身上撲去,細小的兇器劃過空氣,在空中發出微弱的尖鳴,陸嘉把腰間的棍子一橫,撞在刀片上,“叮”一聲響。
一隻眼甩了甩震得生疼的手,咬牙問:“你不是警察,你們是誰?要幹什……操!”
不等他把臺詞唸完,身後一隻腳突然踹在了他的後心上。
一隻眼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跟着動盪了片刻,被胸口堵的氣體噎得悶哼一聲,一頭撞在了陸嘉的短棍上,陸嘉順勢用短棍套住他的脖頸,勒着他的脖子把他往旁邊一帶。
一隻眼短暫地掙扎了片刻,再一次偃旗息鼓,失去意識之前,只聽見那偷襲他的人厚顏無恥地說:“不好意思,就是警察。”
可是就這麼一耽擱,跑得最快的追蹤者已經轉過圍牆,看見了他們。
駱聞舟說:“倆人你扛得動嗎?”
陸嘉能打能跑,體重也一個頂倆,自然不在話下,可是此時聽了這話,他卻微微一愣:“你……”
“扛不動就拖着跑,反正拖不死他倆。”駱聞舟說着,直接將盧國盛扔給了陸嘉,“先走,記着,這個人死了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陸嘉下意識地伸手接過死狗一樣的盧國盛,藏在一身肥肉裡的肌肉全體緊繃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快要裂開的石頭。
他用那雙被擠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死死地盯了駱聞舟一眼,心想:“你不怕我監守自盜嗎?”
駱聞舟:“別磨蹭!”
陸嘉一言不發地拖起那兩個人,撒腿就跑。
他從小就夢想着當一個特種兵,是軍事迷,收藏過整整五年的《輕兵器》,可是他哥認爲當兵的又苦又累又危險,還沒什麼前途,總是想讓他多念念書。他哥比他大十三歲,小時候父母多病、後來又早亡,他有印象以來,自己就是哥哥帶大的。
大哥爲了生計,早早出來跑車,在當時來說也算是高收入,可一直是個光棍,就因爲想多賺點錢,讓陸嘉能毫無後顧之憂地上個好學校,奔個好前程。
然而年輕的小弟並不能領會家人的良苦用心,妥協後考了個不上不下的普通大學,整天泡在學校附近的小拳館裡,不肯正經讀書,那時候拳館不流行,也不正規,剛裝修完,裝修材料十分粗製濫造,他劇烈運動時吸入有害氣體,誘發了一場大病,休學住院兩年,成了大哥一個沉甸甸的拖累。
治療時用過大量含有激素的藥,把他吹成了一個氣球的同時,也耗光了家底,大哥爲了他,不得不玩命賺錢攢錢,從沒抱怨過一聲。
可是十五年前他永遠地留在了327國道上,死無全屍。
而那個他做夢都想要千刀萬剮的殺人兇手,此時就毫無知覺地被他拖着走。
陸嘉覺得自己腦子裡空白一片,只會跟着耳機中費渡的指揮跑,每一次心裡想到手裡的盧國盛,那一步就彷彿踩在刀鋒上。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擔心附近還有這夥人的同夥,他也不敢大聲宣泄,只能張大嘴,青筋暴露地發出無聲的吶喊,忍着撕心裂肺的殺意。
斷後的駱聞舟神色有些凝重,向他衝過來的那羣人裡有好幾張眼熟的面孔,不管他們以前是殺過人,還是搶過錢,十幾年的躲躲藏藏,都已經讓他們變異成了同一種人——亡命徒。
駱聞舟按住了自己的耳機,費渡好似和他心有靈犀,立刻開口說:“整個生態園都在航拍監控範圍裡,目前周圍還沒有閒雜人等靠近。”
“知道了。”駱聞舟低聲說,“打架鬥毆這種事我是熟練工,拆彈可就差點意思了,萬一我真成爆米花了,你怎麼辦?”
“撒點奶油就着美國大片吃了。”費渡沒心沒肺地說,然而在駱聞舟看不見的地方,他把車開到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正好能看見那處加油站——在這地方窩藏一羣通緝犯,肯定要找人看着,那個看管他們的人既然不在生態園裡,只可能是在這個加油站了,這裡距離生態園還有一段距離,切斷了信號,相當於短暫地切斷了聯繫。
費渡從微型望遠鏡裡射出視線,掃過加油站幾個閒散的工作人員,輕聲說:“放心吧,我盯着呢,有可疑人物,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我叫人接應你嗎?”
“不,後援應該快到了,這一會我還撐得下去。”駱聞舟聽出他話音裡的危險,連忙說,“叫你的人別露面,你自己也是!”
他話音剛落,領頭的兩人已經撲了上來,駱聞舟空手撂倒了一個,第二個人舉着一條大棍,隨即劈頭蓋臉地向他當頭砸下,駱聞舟一矮身,順手把手銬甩了出來,充當了變異版雙截棍的,正好砸中對方持拿兇器的手。
“警、警察!他是警察。”
“我操,哪來的警察?”
“快……媽的怎麼還沒信號!”
這些人畏懼警察看,就好似老鼠怕貓,聽見貓叫尿褲子是本能,但不代表耗子們鼠多勢衆的時候,不能把貓分而食之。
“嚷什麼,見個警察至於新鮮成這樣嗎,鄉巴佬,”駱聞舟喘了口氣,用拎着手銬的爪子在自己下巴上抹了一下,笑了,“我真是不理解,你們一天到晚把自己憋在這,跟坐牢有什麼區別嗎?坐牢還有人保障你們的合法權益呢,在這是要做什麼,等着給人家賣血賣命嗎?”
他這話道理真誠,然而態度不太感人,很快招來了憤怒的圍攻。
巧的是,駱聞舟很快發現,自己怕驚動對方的同夥,對方彷彿也忌憚招來他的同夥——畢竟警察出門,鮮少單打獨鬥。通緝犯們想殺人滅口,儘快逃脫,駱聞舟想拖住他們,一窩端了,雙方保持沉默的默契,一言不發地動起手來。
費渡不理會駱聞舟的逞強,擡手拿起另一個通訊系統:“是我,靠近生態園西北角,距離宿舍民房30米處,有老陸和我朋友,來人接應一下……”
話沒說完,耳機裡駱聞舟氣急敗壞的罵了句什麼,費渡倏地一擡眼:“你怎麼了?”
駱聞舟用肩膀硬扛了一個人砸過來的鐵鍬,腳下不由得踉蹌了一步,一瞬間心裡襲來一陣危機感,他下意識地就地滾開,地上炸起一簇翻飛的土層。
“孃的,還有人開着消音/器放冷槍。”駱聞舟飛快地說,“沒看清是氣槍還是……”
他話音沒落,身後又是“嗖”地一聲,駱聞舟來不及仔細觀察,有些狼狽的往前一撲,縱身跳進一輛運水泥的小推車後面,一把將車掀起來,擋住迎面飛過來的一板斧頭。
費渡的眼神冷了下來,轉向另一個頻道里他自己的人,強硬地說:“動作快點,除了盧國盛,剩下的那些雜碎死活不論。”
駱聞舟大驚:“費渡你大爺,不行!”
就在這時,陸嘉氣喘吁吁的聲音突然插話進來:“費總,有人來了!”
費渡倏地捏住耳機。
來人沒有十分大張旗鼓,行動極快且悄無聲息,從生態園後門的大野地那邊過來,極其隱蔽,航拍器難以面面俱到,而且略有延遲,等陸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了,他剛從生態園裡跑出來,兜頭遭遇對方,耳機裡一時除了駱聞舟那邊打得“叮咣”亂響的聲音外一片沉默,幾支槍口戒備似的提起來鎖定了他。
陸嘉打量了對方片刻,緩緩地放下盧國盛和一隻眼,舉起手:“我就是報案人,我朋友在裡面。”
武警終於趕到了。
由於駱聞舟事先囑咐過,生態園裡可能有炸藥,附近也可能有對方的眼線,武警是從生態園西邊靠近的,那附近荒涼無人煙,只有一個園子裡冒出來的監控攝像頭,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斷電搞殘了,不到一分鐘就接管了戰場。
來了後援,駱聞舟立刻撤退,活動了一下方纔受傷的皮肉,他有些過勞地吐出口氣,靠着牆根一屁股坐下,點了根菸——實在是身累心更累。
武警來得及時,費渡那隻帶着致命刀子的“手”已經悄無聲息地縮回到了黑暗裡,通訊器裡一時一片沉寂,他一根菸沒抽完,從天而降的武警已經迅雷不及掩耳地收拾了二十幾個通緝犯,同時來去如風似的,悄無聲息地把他們的聚居點搜了個遍。
“是公安的同志吧?”一個武警過來打招呼,“這下面還真有炸彈,你說他們可能有同夥,有沒有具體線索,現在直接排除炸彈會不會有危險——對了,你通知單位領導了嗎,你們的人什麼時候趕到?”
駱聞舟微微一愣。
按理說,那些人方纔就已經鎖定了龍韻城,應該一下就能找到盧國盛在旋轉餐廳大堂裡和魏文川見面的片段,立刻就該有反應纔對,即使他們屏蔽了整個區域的信號,暫時排除了手機遙控/炸/彈的危險,對方也應該有相應的行動纔對,爲什麼沒有動靜?
他們查個監控要這麼久嗎?
這時,好半天沒說話的費渡纔開了口:“我不知道,我沒讓人在龍韻城的監控記錄裡做手腳,比起單純地偷出來,這樣太危險了——但是……你記得那個神秘的電臺嗎?”
駱聞舟心裡飛快地轉念,從地上一躍而起:“把人都撤出去,我們躲起來,我有個想法——”
早在武警趕到的時候,費渡就悄悄撤走了區域信號阻斷,駱聞舟用自己的電話打給了陶然,最後特意叮囑了一句:“事態緊急,不知道怎麼處理,你就跟進老領導。”
他把“老”字咬得很重,陶然是反覆看過老楊遺書的,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而就在警方接到消息後,一隻眼的手機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地隨即響了。被半瓶礦泉水澆醒的一隻眼在一圈武警的注視下戰戰兢兢地接打了兩個電話。爆炸餘波尚在,準備“事了拂衣去”的“牧羊犬”就被堵了個正着。
至此,這滑不溜手的據點終於被完整的連根拔起,然而市局內部有鬼的事實,也以無可辯駁之勢被端上了檯面。
駱聞舟押着“牧羊犬”突然出現在一臉懵的分局同事面前,頂着淤青的顴骨衝一幫找不着北的刑警們一笑:“北苑龍韻城裡有一夥‘掃/黃/打/非’的兄弟們,剛纔堵住了一幫可疑人物,疑似和本案有關,能不能勞駕幫忙處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