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擊站在塔臺前方,遙望遠方低沉的烏雲,他忽然覺得心中非常不安。網彷彿能感覺到自己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但又不知道是什麼。在地面的反光中,黑夜的烏雲是發亮的,讓人真切感受到它濃重的壓迫感。遠方,原本不動的雲層突然滾滾挪移起來,再仔細看是有光亮在雲層上方移動,也許是有飛機在進行高速飛行。弗朗西航校的機場上,剛纔戰鬥機起飛時捲起的塵土還沒有完全落下,另一架SK-37雷式戰機也從機庫中移了出來。駕駛艙中坐着戴工作帽的地勤,在他的觀察下指揮飛機拖帶。停機坪上哨聲和吆喝聲混雜成一片。伏爾加公司的安-72大耳猴式運輸機的火勢已經被撲滅了,現在它圓滾滾的機身被拖到了旁邊的草地上,以免影響跑道的正常作業。宿舍區此時也開來了一輛白色大巴,在旁邊停穩後,地勤人員魚貫而下,一路小跑奔向T-4SU超天鷹的駐停區域。更多的航行燈開始閃亮,各式型號的噴氣發動機轟鳴聲此起彼伏,逐漸密集起來,整個機場頓時如山呼海嘯。雲的遠端也在遙相呼應,傳來了低沉的隆隆聲,像是滾滾驚雷,也像是爆炸。剛纔緊急起飛的兩架SK-37戰機沒有傳回任何消息。
大小姐艾莉茜蕥被她父親叫了去,可能是有什麼急事。
蒙擊聯想着這幾天急轉而下的局勢,心中暗想着:“該不會是要開戰了。”想到這裡,作爲一個曾經北戰南征、逐鹿長空的前中央大陸王牌飛行員,他的心再次澎湃起來,熱血在渾身流動,這是一個戰士的本能。
理智告訴他,戰爭決不能爆發。雖然大勢前行如滾滾洪流,以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濟於事,但只要能破壞作爲籌碼的“百日鬼”,那麼戰爭的規模還能控制住。
“珂洛伊不知在哪裡。”蒙擊在這緊張的關頭,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這個問題。自己答應回去找她的承諾還沒完成,如果是從前,他根本不會在乎,今天卻不同了。
蒙擊擡手搓了搓自己的頭髮,忽然覺得是不是年紀大了,心中開始有所掛念。在甲午年開戰前,還會義憤填膺地說什麼犧牲就是爲了千萬人的幸福,可現在他卻真切地感覺到了某種被稱作倖福的東西。
這就是當年那些老兵油子曾經掛在嘴邊的幸福?蒙擊在甲午年戰爭時期,自己都記不清給多少位犧牲戰友的家人帶去他們的陣亡通知,隊裡覺得他年紀小,每次都讓他給送去。
現在,新的戰爭臨前,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孩,心情真的不同了。
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間很想見到珂洛伊,不管她在哪裡。
蒙擊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假死之後,他除了名字以外,在奧斯特里亞幾乎換了全新的身份和聯絡習慣,但珂洛伊的號碼他記得很清楚。
就在這時,天邊傳來一聲炸響,讓他心中猛地一抖。
雲間似有火光,但也可能是閃電,判斷不清。
另一輛大巴開進了機場外場,運來的是飛行學員。這些是沒輪到金屬加工的學生,體力狀態更好,便第一撥來到機場待命。
戰工讀一體,真是豐富的人生。蒙擊無奈地笑了笑。
這些飛行學員的動作快速而整齊,在班長的帶領下在大巴旁整隊,然後小跑至任務簡報室。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興奮而得意的笑容,蒙擊能看得出來,他們心裡無一不在念叨“開戰了。開戰了!”年輕的學生們真是又害怕又激動。蒙擊旁觀着這一切,就像是回到了甲午年戰前。機場上的車輛越來越多,這裡簡直要舉辦一場搖滾盛會。此時,從場外又開進來一輛奔馳G級全地形越野車,塗刷着和飛機一樣的黃綠色迷彩,掛內場牌照。駕駛員身上還穿着連體防火飛行服,應該也是飛行員。往駕駛室仔細一看,對方留着短髮,眼睛像放倒的S型那樣眯着,是威爾夫?斯坦利,無線電代號“灰狼”。
威爾夫永遠是這樣一副看上去在微笑的臉,他在車內就在大聲叫着:“嘿,是我!‘嗷嗚’威爾夫。”
蒙擊也向他點點頭致意,來學校這幾天一直沒有和威爾夫聊過,彼此間還有些生分。
不過威爾夫可是自來熟,他朝蒙擊一努嘴:“瞧我們航校,怎麼樣!精神頭夠漂亮,都是我的學生。”他舔了舔嘴脣,“馬上就要開戰了,真羨慕他們,生逢其時。不像咱,純粹是甲午年那場戰爭的受害者,哈哈。打得不痛不癢,戰爭結束時我還沒戰績呢,只能就退役了。”
他的眯縫眼裡,眼珠子溜溜轉着。
蒙擊看着威爾夫,心裡在思索着對方來的目的,難道只是在這緊張的夜晚過來解解悶。畢竟在戰時,有經驗的老手一般會呆在後方承擔教學任務,前線是年輕人的舞臺。不過威爾夫是開着車直奔而來,顯然是有急事。可現在下了車,他那張總是在微笑的和藹表情卻看不出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期待戰爭啊。”威爾夫接着說,臉上帶着狡黠的微笑,“希望這種熱情能夠延續到見了血之後,戰爭畢竟是殘酷的。”
“呵,沒關係,也許事態不會那麼嚴重。”蒙擊回答。
又是一聲發動機嘯叫,輕型戰機駐停區域也完成了準備。
“超天鷹,”威爾夫眯着眼睛,“沒想到,我們竟然準備用這種東西打仗。”
“打仗嘛,還不是什麼趁手就用什麼。”
“說得對,想當年在甲午之前,烏克蘭他們還把二戰坦克開了出來,真夠刺激。”威爾夫說到這裡,眉飛色舞的,非常興奮。
就在這時,超天鷹戰機機身上方抖了一下,一名地勤沒站穩,從上面啪地摔了下來。蒙擊一看,趕緊想跑上前幫忙。
威爾夫拉住了他:“沒事,你看他自己又站起來了。我是有事來找你的。”
“什麼事?儘管直說好了。”蒙擊可算等到威爾夫言歸正傳,心裡在想他表面看上去開朗樂觀,卻不是個說話痛快的人。
“先上車,咱們車上說。”
“去哪兒?”蒙擊邊問邊轉身向越野車走去。
“遠程操縱實驗室,其實是鄂梅想要找你。”
“咳,直說。”蒙擊上車,關上車門。威爾夫跨上駕駛座:“不情之請,實在難以開口。”越野車啓動了,經過SK-37時,這架重型戰機也在進行發動機試車,巨大的轟鳴聲震得車子喀拉喀拉作響,空氣被噴流烤的熱熱乎乎。這架飛機實在是太老了,地勤顯然有些手忙腳亂的,這邊也有地勤在機身旁邊被導管絆個趔趄,險些摔倒。
真正的戰爭即將來臨時,看上去還真讓人不放心。
越野車穿過大門,朝實驗室行進。燈火之下,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奔跑。還有學生從教學樓扛出了各個班級的戰旗,準備拿到機場上插起來。人人精神亢奮,沒誰想睡覺。
“還真是幹勁十足。”蒙擊誇讚道。
“對,但我只是想讓學生借這個機會進行實戰演練,這樣的機會不多。”威爾夫一邊開車,一邊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這次的伏爾加公司是來爲你和大小姐創紀錄飛行提供支援保障的。可是先導機遭到了來歷不明的攻擊,我最開始覺得可能只是誤撞上了約克角領地的傭兵,我們跟他們還算是能說得上話。這架先導機機組反正也沒人受傷,我正在和伏爾加公司那邊聯絡,讓那些傭兵賠點錢了事。現在戰爭眼看着隨時會爆發,同樣是奧斯特里亞的戰士,就別拼得你死我活,到時候沒法進一個壕溝。”
“要能皆大歡喜,那自然好。”蒙擊可不想再攙和這邊的事情,也就不感興趣多問。
“我本來也那麼想的,所以順便讓這些學生進行實戰演練,感受一下戰場的緊急氣氛,讓這些大男孩們緊張起來。但估計沒什麼事,不會真的讓他們出動。”威爾夫嚥了口口水,“但現在好像有點問題。”
“怎麼回事?”
“我們聯絡不上那架伏爾加的安-124飛機,而且剛纔問過約克角,他們說今天沒有進行過攻擊。附近幾處我都問了,不是我們東奧人發動的攻擊。”
“也許是自由傭兵?”
“我想他們還不敢在沒有契約任務時隨意開火,況且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無論如何,現在情況不明瞭,我不想讓我的學生出擊,他們本領還沒學到家。”蒙擊聽明白威爾夫的意思了,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學生,便開口說:“需要我做什麼嗎?”威爾夫看了蒙擊一眼,眯成S形的眼睛睜開了不少:“是的,我想你能理解我,坦白說我不想讓我的學生在沒準備好的時候冒險。當然,將來技藝成熟後,能取得成績是我的驕傲,但現在不是時候。所以我本打算問問鄂梅,反正她那裡有完整的木頭人遠程操縱機設備,讓她用木頭人操縱飛機去尋找和護航安-124,那豈不更好,又沒風險。可她說白天和你,兩人一起飛得太累了。”
他又頓了頓,吞吞吐吐的,“鄂梅那魔頭說,如果我能說服你到她那裡去操作木頭人,她可以提供設備。因此我就想能不能麻煩你一趟。”
“原來是這樣。這不是大事,你儘管說就好了。”蒙擊無奈地笑着,自己都上了車才那麼說,簡直是強拉壯丁。他雖然並不在意,但也算了解了威爾夫的辦事方式。
越野車很快就到了實驗室門口,鄂梅已經站在那裡等着了。
她真是一位傲氣逼人的大美人,每個男人都會在她的美貌和氣勢的雙重壓迫下傾倒。身材婀娜的她個頭也很高挑,再加上她總是穿着足有十一釐米高的細高跟鞋、以及如專業舞蹈家所擁有的挺拔身段,讓她在男人中間都顯得格外威嚴。
鄂梅站在前面等着威爾夫把車停下,然後走了過來。蒙擊這時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動作並不像普通女性那樣柔軟輕飄,而是像男性運動員那樣幹練而富有節奏,堅挺的胸部、以及背上和腰間兩側的肌肉也把女式小西服撐得飽滿。實在是身高上的優勢纔不至於令她顯得過於壯碩,相反還有些瘦。但蒙擊看得出來,鄂梅的軀體曾經進行過鍛鍊。她走到前面,聲音仍舊裹着冰霜:“蒙先生,你的木頭人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