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會想這樣做,他會接受嗎。”艾莉茜蕥咬着嘴脣,心裡想着。
夜晚,星光閃爍,寒霧遊移。她想放鬆些,將雙腿垂置,夜晚的露水打溼了她穿着白絲襪的腳。月色灑下,再倒映上來,讓她潔白的絲襪好像從內透着光。
大小姐端坐在樓頂向外延展的露臺上,俯瞰着這所東奧斯特里亞最重要的學校,也是她生活的家。
她輕輕撅着嘴,把鼻尖都頂高了,就好像誰欺負她了似的。身處的露臺是在廢棄的舊樓頂上曾設的瞭望所,現在已經不使用了。因爲離教學區和宿舍區都很遠,在機場的另一側,這裡也基本沒有人來。隨着畢業生的離開和新生錄取,知道這裡的人很少。
艾莉茜蕥在心情不好時,總是喜歡來到這裡。排解孤獨的最好辦法,就是欣賞自己的孤獨。
今天的她與往常不同,她不是來獨賞孤芳的,而是在等一個人。
現在本該夜深人靜的時候,弗朗西航校依然人聲鼎沸。這裡已經按照州政府要求,進入了完全無休全速運行狀態。學生除了日常上課學習外,還得參加勞動,爲即將到來的戰爭進行生產儲備。每個人都要兼顧至少兩個身份,白天是相應課程的學員或教員,晚上便都成了工人。東奧斯特里亞的工科院校現在都在向半工半讀方向轉變。
奧斯特里亞本來就不佔人口優勢,戰後青壯年男性人口銳減,勞動力不足,再加上這裡基本沒什麼重工業。
當然,這些一度是奧斯特里亞所引以爲榮的,大小姐就是這樣想。環境安逸、生活清閒,這裡是大自然的原生土地,農產和礦產纔是奧斯特里亞的生存之本。奧洲人生來就應該“騎在羊背上、坐在礦車上”,享受大自然的饋贈。
在這片土地,最傑出的是醫藥、畜牧和農業方面的人才,更是繪畫與音樂的沃土。至於設計戰機、生產大炮,這些工作是那些野蠻人才熱衷於去幹的事。
如果不把時間和金錢花在打仗上,生活就能安逸得多。
艾莉茜蕥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小盒製作精美的糕點,在陣陣晚風吹襲下散發着甜蜜的香味。但她沒有胃口,感覺坐得有些累了,真想伸手用肘杵在桌子上,扶着腦袋。可自己是大小姐,怎麼能如此沒樣子。她還是雙手相疊放在腿上,歪頭俯視着。回想起來,自己所認識的所有年輕男性,一個個曾經英俊不凡,並且在各種舞會上向她信誓旦旦地說:若有人膽敢來進犯,那麼奧斯特里亞的每一個人都是勇士。而且軍隊配備全世界最先進的f-35“閃電ii”和f/-18e/f“超級大黃蜂”戰鬥機,足以保證這一片空域的純淨蔚藍不可侵犯。
這些都是戰前的回憶了。
奧斯特里亞和平的基礎建立在聯合王國是否還在乎這裡。甲午年戰爭爆發後,新東都和馬萊里亞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五國防衛協議》成員國被分割。現在的聯合防禦網早已土崩瓦解,當年的防護警戒島鏈現在成了反向的枷鎖。
西奧斯特里亞已經築起高牆、北部的港口外面又堵滿了潛艇和水雷,輕護衛艦來回巡弋對過往商船進行檢查。現在只有極少的工業物資能夠從北美運來,這還要冒這很大風險。莫爾茲比港現在成了極爲關鍵的樞紐,幸好珊瑚海還是那個珊瑚海。
戰前,大小姐想要什麼好東西都自然會送上門,每年的新衣服就像日月更替那麼準時而理所應當。現在物資匱乏、交通受限,不要說新衣服,女侍和老媽子還成天抱怨連洗衣液和柔軟劑都很難買到。
這裡是前線。
新的戰爭即將到來,緊鄰維多麗雅牆的東奧斯特里亞必須要早作準備,全力啓動製造軍事物資。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以前所有那些有可能成爲朋友的人,他們都成了錢的朋友。很多人都在金錢的**下去往西軍陣營,北美又進入了絕對自由化狀態,四分五裂。東奧斯特里亞只能靠自己。
這裡沒有技術工人,也沒有工程師,只能靠從北美偷運來的圖紙進行仿製。但是有限的工業製造能力使得能仿製的產很有限,航空只能集中在剎車片和橡膠墊圈這類高消耗物,其他只能儘量減少消耗。
這對於艾莉茜蕥來說,飛行變得非常不痛快,提倡節儉的標語貼得滿處都是,她必須注意油量、注意剎車別太猛等一大堆節儉竅門。
讓大小姐煩心的還不止這些。
現在弗朗西航校的校辦廠和金工實習車間內,到處可以見到黃皮膚黑頭髮的技術人員。如果是在甲午年剛結束時期,亞裔人員只要一出現,或者有語音聽起來像是亞洲的言辭,所有人都會警惕起來。但是現在到處都需要這些人,不僅僅是修牆砌磚、炒菜做飯,甚至是製造炮彈也需要他們。過於安逸的生活已經讓很多人不知道怎麼維持生活。沒有他們,東奧已經不是吃不到可口的飯菜那麼簡單,戰爭到來時可能連炮彈都沒有。
尖利的機械加工噪聲折磨着大小姐的聽覺。
校辦廠正在日夜趕工,連原來給學生用的金工實習車間也在全力運作,旁邊堆放鋁屑的場所都清了出來,用於放置更多的機**。過去的戰爭毀掉了大規模生產線和精密數控加工中心,說這裡倒退了半個世紀都不爲過。
機**磨削出的碎屑,就像是堅硬鋒利之樹絮;鑄造車間升騰起的塵埃,如同炭黑污濁之霜雪,逐漸籠罩住了這個本該是高貴典雅的飛行學院。
這一切全都反了!
車間內仍舊充斥着金屬切割聲,熔爐內火光熊熊。這看上去原始而又野蠻。這些年輕人就是用這樣的辦法在製造飛機零件。據說東海岸各州甚至在回收鐵器,真是慘不忍睹。
她能聽見這些機械加工的各種噪聲,這些都是損耗率高的零件,得及時補充。製造耗損件是個非常辛苦的工作,沒完沒了,你永遠不知道生產多少纔夠用,或者要生產到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
漸漸的,這讓大小姐覺得所有一切都沒完沒了叫人厭倦。看着學校裡忙碌的男孩子們,每個人都在又專注又辛苦地工作,分秒不停地製造兵器。這讓她感到反感、生氣,無聊透頂。
如果不是這討厭的戰爭、如果不是鄂梅那個魔頭控制了自己父親的思想,現在她真的想撲到父親懷中痛哭一場。反正只要有父親在自己身後,什麼事情都由他承擔,那是多麼美妙的生活。
她在晚風中晃悠着包裹白絲襪的雙腳,裙子的荷葉邊一晃一晃
的。
自己這條淡紫色裙子是去年買的了,現在有些泛黃,顏色也不像原來那樣淡雅中透着活力。上身穿的百褶邊**花領襯衣,以前只有在跟父親一起去大城市遊玩、過節時纔會穿的,但最近沒有添置新衣服,自己的衣服也越來越少。
今天她想穿一件特別的衣服,可是卻沒有什麼喜歡的。只好選這件百褶邊襯衣,雖然有點太舊了,但好歹能讓自己覺得舒服而放鬆,。
命運真是可惡,自己本就應該無憂無慮的。
大小姐下意識地用中指和拇指互相搓了搓,然後擡起自己的雙手看了看,指尖的皮膚泛白蛻落了好幾處,食指根部更是起了個水泡。
她撅起嘴:“真是倒黴。”
第一次用銼刀,都是這樣的。第一次參加金屬加工,誰不會把手磨破呢。
但她是大小姐艾莉茜蕥,她命中就應該端坐在寬敞明亮的大堂內,和高貴體面的人說說笑笑。她應該演奏鋼琴,或者隨便寫寫詞句漂亮但沒什麼內容的詩句,好讓那些年輕男士們爭相觀看抄錄。
她放下手臂,摸了摸裙子。這條裙子還像第一次穿時那樣柔軟,手指輕劃,絨線包圍着她食指上的水泡來回摸索,就好像是知道艾莉茜蕥的心思,在爲她輕輕按摩。來回幾下,指頭似有些麻木了,癢癢的刺痛也緩解了一些。
現在,艾莉茜蕥心中只惦記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蒙擊會不會來。
她只告訴那個大個子說,今天晚上,自己要見他。但是既沒有說要在哪裡見,也沒有說什麼時候。大小姐特意從房間中走出來,走到露臺上等着看他笑話。
無論一天的心情有多麼不愉快,總還可以找蒙擊玩玩鬧鬧。
他可不是像學校裡的其他男生那麼幼稚,也不像有的男教師那樣腦瓜又傻、又自以爲是。戲耍一個聰明人,生活纔有意思。
艾莉茜蕥計劃好了,完成課程、結束工廠的工作後,趕快回住處洗澡換衣服,然後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裡,一邊着甜點,一邊觀看蒙擊在學校裡到處找她的樣子,一定很好玩。等到自己覺得玩夠了,待他經過時再從高處叫他,那準能嚇他一跳。他會是什麼表情,也許是鬆一口氣。
可是等到了現在,卻沒看見他的身影,房間也黑着燈。
難道他去別處了,或者沒回房間。
大小姐覺得有些焦急,又有些煩躁,還從來沒有人敢讓她等着。雖然艾莉茜蕥可不會想其實她沒把時間地點告訴蒙擊。哪怕是想耍耍他,也應該說就約在自己腳下的草坪中啊,這樣還可以看他一個人在露水中瑟瑟發抖。她只是感覺蒙擊是聰明的人,單純用這樣拙劣的話是騙不了他的。
況且,讓別人在那裡傻等纔沒意思,要讓他焦急地找自己。就像小時候父親惹得她不高興了,艾莉茜蕥就藏起來,故意讓父親找不到。得看到老爸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小姐纔會心滿意足地走出來。
可現在,這個傢伙居然沒上當嗎。
其實今天也並非要故意耍弄他,而是對那個大個子的一個考驗。如果他通過了,找到了艾莉茜蕥,就能得到她的一個獎勵。
現在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只有煩心的金屬加工聲和電機運轉聲嗞嗞作響。
他會來嗎,自己好不容易準備的“獎勵”不會白費了。
艾莉茜蕥小小的耳朵尖動了一下,她聽到了砰砰的聲音。不遠處的樓梯間內傳來了腳步聲,低沉、節奏感強、擲地有聲而又不笨拙沉重,這是一名高大的年輕男性的腳步聲。
她的心跳有些加速,這會是蒙擊嗎。但是自己沒有告訴他地點,他怎麼可能找過來。而且剛纔也沒看見有人走來前院,進入大門,他是怎麼進到這棟樓裡的。大小姐的心噗通噗通越跳越快,她不由得站了起來,雙眼盯着樓梯間,等待着看看走出來的人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