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早晨,還是午夜,沒人搞得清楚。 濃密的烏雲低低壓在地面,到處都是漆黑而模糊的。每次醒來,都像是進入了新的噩夢。
急促的定時鈴聲越來越尖銳,珂洛伊一下子就從睡夢中驚醒了。她勉強擡着額頭,堅強地把眼皮吊起。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這位鉑金髮色的年輕女記者迷迷糊糊地想了一會兒,接着便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包圍。
“蒙擊呢,他在哪裡。”珂洛伊腦海裡閃出這念頭,纔回想起自己昨天是念叨着這句話睡下的。她揉了揉眼睛,雙手捋着金髮順到耳後。伸手摸到懷中把手機拿出來關閉時鐘,再低頭看看。勉強睡了兩個小時,現在是上午十時。不過,現在的天色根本不像是上午,更像是深埋在地底某個永遠被黑暗包圍的空間。
咖啡廳裡冷冷清清,門口灌進來的風讓她拉緊了外套大衣,身旁有塊毯子滑了下來。
“想不到前美大陸已經是這副樣子了。”
珂洛伊縮着脖子趴在桌上,重新恢復到昨天晚上睡下時的樣子。她沒法忍受在新東都的被動等待,也不顧欣蒂阻止,自己乘機跑到前美尋找蒙擊。珂洛伊絕不會讓自己再次失去蒙擊。
昨夜,飛機在拉斯維卡斯降落後,珂洛伊才意識到這次旅程比想象的更艱難。她知道欣蒂在拉斯維卡斯的託諾帕基地有店鋪,只能到這裡來找她。拉斯維卡斯仍然像戰前那樣只歡迎富有的客人,但形勢更爲嚴峻的今天,各處都只接待熟客。日常的街邊店鋪和普通旅館都已經關門上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很難找到。街面上隨處都能聽見自動武器的連續射擊,睡在街頭實在是不明智。主機場因爲騷亂而關閉了,珂洛伊唯一能選擇的只有這個備降機場內的24小時營業咖啡館。
恍惚間,遠處傳來了陣陣滾雷轟鳴,也許暴風雨要來了。
身後有腳步聲接近,珂洛伊沒有擡頭,沉重的厚皮鞋聲說明這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她低着頭看看自己隨身提包、筆記本電腦和沒喝完的咖啡。這裡的人都忙着逃難,治安反而變好了。
遠處走來的人是昨晚給自己煮咖啡的服務生,個頭不高,手裡拿着的厚木板讓腳步聽上去很沉重。他走到最靠裡邊的窗戶旁,把木板放下,從口袋中掏出幾枚釘子叼在嘴裡,右手揮錘子開始叮叮噹噹地把木板往窗框上釘。
“女士,我們要關門了。”服務員往木板上敲下三顆釘子。
“我在等人。”珂洛伊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況且,雷雨快要來了。”
“那不是雷雨。”他又摸出釘子敲打起來,“是噴氣機,中央大陸的軍隊中午就接管這裡。”
“軍隊?難道不是維和行動的志願隊嗎。”
“隨他們怎麼說。”
她的心怦怦亂跳,極力豎着耳朵仔細聽着。其實身處航空部隊報道的第一線,完全能分辨出這是噴氣發動機的聲音。她只是覺得如果不是蒙擊在駕駛,噴氣機尖銳的嘯叫聲讓人感到恐懼和不安。
珂洛伊已經得知了蒙擊的狀況。其實,她早就有不好的預感。蒙擊駕機飛向前美大陸之後,一直都是好消息。珂洛伊作爲記者不難得知前美中部科羅拉多大峽谷發生的百日鬼事件和利文沃斯堡懲戒營戰鬥。她心目中,蒙擊就該是所向披靡的。可當三架美製百日鬼消失後,蒙擊的消息也跟着斷了。
前美形勢惡劣,普林斯爲核心的南方軍事公司和泛美協約的北方州之間突然爆發戰鬥,信息遭到阻斷,珂洛伊也陷入到無盡的煎熬中。她總相信欣蒂會按照承諾把蒙擊帶回到自己身邊。珂洛伊心裡對欣蒂抱有敬畏,不僅因爲那個女人掌握着南洋和奧斯特里亞的軍火交易,而且她比自己更早認識蒙擊。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壞消息。
所有人都在傳言:蒙擊快死了。珂洛伊似乎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堅信蒙擊不會死,雖然情況也許是有點糟。現在唯一想的只有儘快見到蒙擊,親眼看到他。可是越着急越寸步難行,拉斯維卡斯機場因爲州警的抓捕行動而關閉,直到現在也不能降落飛機。珂洛伊的飛機只能改降備用機場。高速公路封鎖了、出租車不見蹤影。她除了等待欣蒂前來,哪裡也去不了。
服務員還在接着給窗戶釘木板,他手腳麻利,已經把五塊窗戶封了起來,咖啡館內也變得暗淡了許多。“女士,我恐怕不得不請你離開了。恕我直言,你這樣一位單身女士實在不該出現在這裡。”
珂洛伊只能把杯子端起來喝完最後一點咖啡,然後問:“我怎麼才能到市中心醫院。”
“市中心醫院?你真是不瞭解情況。市中心一直在打仗。這兒的州警抓了個大人物,泛美協約主席創普,你聽過吧。北佬不會答應,他們的直升機正在增援地面的特種部隊,我估計很快就會衝破封鎖線。如果兩邊打成一團,我看中央大陸的維和部隊就會接管這裡。到那時,就算你還活着,也要被困在裡頭。”服務員繼續釘着木板,嘆了幾口氣,“倒黴的不僅是你,如果我們選擇早點走,也用不着把那麼多東西都拋下。如果那位大英雄蒙擊、他能活下來就好了,至少他堅持活下來的話,就能讓很多人對未來抱有希望。你知道嗎,女士,附近街區的有不少人都是因爲聽說他在戰鬥才堅持留下來的,可一切都過去了……”
珂洛伊沒有回答,她緊皺眉頭,心裡惱怒不已。她在咒罵這個服務員是個蠢貨,是個愚蠢十足的人。蒙擊不可能死。他進入前美大陸是來清除恐怖分子啓動的百日鬼,至於內戰這種蠢事,當然不會摻和。珂洛伊覺得蒙擊保持中立是最好的,於是這羣人就開始造謠蒙擊死了,目的無非是想逼他在內戰中選邊站而已。
她沒有回答服務員的話,珂洛伊害怕自己忍不住站起來抽他嘴巴。她匆忙儲存稿件,收拾東西,一分鐘也不想再這裡呆了。資料全放進包裡後,珂洛伊下意識地又拿起杯子想喝一口,這才發現剛纔已經全喝光了。不得不承認這名服務員端來的咖啡味道實在不錯,即便全涼了、凍得冰冰的,也還是別有風味。
服務員釘完了木板,還有一半的窗戶沒有封上。他沒有回去,而是徑直走向前臺開始收拾咖啡壺和銀色閃亮的其他調製用具,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工具很用心。他邊收拾邊喋喋不休地說:“其實我也不願走,可是沒辦法。你是個記者吧,我看得出來,很慶幸現在還能遇到從事着自己職業的人。這裡已經變了,太多人選擇去當僱傭兵,未來恐怕僱傭兵會是唯一的職業。我不知道……”他沉默了,手裡拆解咖啡壺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也許,離開這裡,我也該放下這份職業了。”
他嘆了口氣,想要回頭趕緊把這位記者勸走。沒想到珂洛伊已經走到身後,倒把他嚇了一跳。
珂洛伊挎上包對他說:“別那麼想,人們到哪兒都需要喝咖啡。”
服務員笑了笑:“謝謝。也保佑你不用放棄自己的堅持。”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接着又說了句,“我想你本打算採訪蒙擊吧。昨晚我給你拿了塊毯子,看到了稿件。如果是的話,你不用去市中心醫院。昨天有幾位客人說市中心醫院發生了爆炸,醫生和病人都轉移了。”
“什麼爆炸!怎麼回事。”珂洛伊的心揪了起來。
“我沒有聽得太具體,但願這些消息對你的報道有用。那幾位客人是來趕搭飛機的,其中一個人說醫院被炸了,而且還提到綠色獨眼什麼的。”
“綠色獨眼?”
“大約是一個怪物,綠色獨眼的怪物。”他沉思了半刻,“對了,他們的飛機是到大阪的。如果沒認錯的話,其中一個人我在電視上見過,那時候我還……”
“是誰,那個人是誰?”珂洛伊打斷了他的話。
門外不知哪裡傳來了哭叫聲,此起彼伏,異常悽慘,幾乎像是大戰結束後的遺體認領處。珂洛伊還沒反應過來,外頭突然傳來巨響,窗戶上釘着的門板一下子就被衝擊波掀開,也擋住了捲起的碎片。
服務員反應很快,拉着珂洛伊臥倒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爆炸讓她耳鳴了,耳朵裡全是嗡嗡聲,什麼都聽不到。她掙扎着起來,像是看不到危險般快步邁到門口,咖啡廳南側就緊鄰進機場通道,對面便是城區。
天空不再是晦暗蒼冷的,而是被某種奇怪的光芒染成了血紅色。
珂洛伊愣住了,她盯着天邊,覺得光線越來越古怪,近前的烏雲也被染上了粉紅色、進而變成了可怕的深紅。遠在拉斯維卡斯的另一面,紅光越來越強,緊接着便看到大片大片區域升騰起濃密的黑煙,似乎整個城市都在燃燒。
雲層開始劇烈翻滾、擴散。
珂洛伊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焦糊惡臭味。
第二次爆炸聲這才傳來,把地面都震得發抖。珂洛伊覺得這是自己聽過的最大爆炸,整個胸腔都快炸開了,耳膜更是被折磨得疼痛異常。
遠方的另一面城區已經變成了地獄,她看到無數火球像噴泉般往空中迸射,就像憑空出現了一座活火山。
珂洛伊回頭往另一側看去,一輛黑色的轎車和兩輛悍馬逆着機場道路向這裡駛來,轎車裡光線很黑,但珂洛伊透過風擋一眼就認出後座的人正是南洋軍火女王欣蒂。只有她一個人,蒙擊不在車上。
她轉過身衝向車隊,準備找欣蒂好好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