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城自迷霧鎮入口起始,經過總共九十七條街道,橫向向西跨越二十八公里,縱向向下落差七十公里,於恆河城邦北部的埡口鎮結束。整個城市的重心都集中在二十九街道至六十三街道之間的工廠區域,七十萬總人口中有將近三分之二聚居在這一區域。
所以,麗莎和阿萊克斯越往下行,就越能感受到這個城市的活力。他們不但見到了傳聞中的“銀行”,還路過了公園、學校、百貨商店和警察局,甚至見識了穿着深色制服,騎着自行車巡邏的矮人警察隊伍。
阿萊克斯從沒有見過任人進出的公共花園,也不曾聽說過不收學費,無論貧富都可以入學的學校(這是經過的侏儒路人告訴他的);更沒有見過所謂的警察局。不,他不但沒有見過,就連想都不會想到。
越往前行,他就越覺得疑惑。一路看到的矮人和侏儒中,竟然沒有一個明顯的貴族、富人或者老爺,也沒有一個窮人和乞丐——在其他任何一個北落城市,都有因爲受傷而被工頭拋棄的勞工淪爲乞丐,靠着過路商人的施捨才能勉強活下去。
阿萊克斯曾聽說過,騎士大陸上沒有貴族也沒有國王,但他見過那些來自北方的騎士,知道那裡也免不了有徹頭徹尾的窮人和錦衣玉食的富人,可眼下這個城市完全不同。
在這裡,放眼望去,每一個矮人或侏儒都像是勞工階層,彼此之間也都平等相待,既沒有頤指氣使的上等人,也沒有卑躬屈膝的下等人。
可是,最令阿萊克斯不解的是,這樣一個沒有貴族的城市,商業卻異常發達,隨便一個不起眼的小商店,都生意紅火。
要知道,作爲一個商人,阿萊克斯從來只和和貴族們打交道,美帝奇商會的顧客也沒有一個平民。
於是,眼前的所見所聞,和阿萊克斯固有的觀念,產生了強烈的對比和衝突。以至於他的神情越來越凝重,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想起父親所說的平衡之道,而霧城的景象讓他隱隱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眼下這個城市,或許比中土任何一個地方都要更加符合他父親的理念。
在這裡,沒有絕對的富人,也沒有絕對的窮人,人人都在工作,可偏偏每一個人(阿萊克斯只能看懂侏儒的情緒)看上去都那麼高興,彷彿生活充滿了希望。
“有什麼不對勁嗎?”麗莎見他表情反覆變化,淡淡地問道。
“麗莎小姐,”阿萊克斯稍稍斟酌,才道:“您有沒有覺得,這個城市有種令人振奮的氣息?我是說……好像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享受生活,而不是在捱日子。”
麗莎似乎有些觸動,表情微微一愣,轉而又冷冷一笑,道:“這有什麼奇怪,這些小傢伙們都是天生樂天派。”
“您說得對。”阿萊克斯苦笑着點頭,心裡卻未必贊成麗莎的看法。
兩人沿着商店旁高出一截的人行道緩緩踱步,時不時和一羣矮人侏儒們一起擠進電梯,往下一層街道去。
當他們聽到隆隆的水聲,看見街道上霧氣瀰漫時,街道旁的指示牌上已經寫着“第十七街”的字樣。
從霧城第十八街電梯出來,剛走幾步,面前便豁然開朗,霧氣彷彿被一張無形的網攏在了身後。
阿萊克斯不由得輕咦一聲,回頭瞥了一眼,只見身後幾米之外就已經不能視物,而身前的整條街道卻清晰如常。
“是凝水法陣。”麗莎有些鄙夷地看了阿萊克斯一眼,自顧自往前走去。
還有這樣的魔法陣?阿萊克斯在心裡暗贊神奇,腳下繼續跟上麗莎。
耳邊的水聲越來越響,像是瀑布的聲音,又有些不同,具體有什麼不同,阿萊克斯也說不上來,只是心裡的好奇心越來越重。
他猜測麗莎也和他一樣,因爲她的步子也越來越快。
從霧城第二十街道開始,街景又與之前有了顯著地不同,路邊的飯店食肆開始多了起來,不時還能見到頭戴安全帽,腋下夾着棉布手套的侏儒工人。
地二十三街道再往下,街道一下子變得更加寬闊,靠近懸崖內側的一邊,停着整排的貨車,貨車旁是碼放整齊的木頭箱子。每一個箱子都有一米多見方,也不知道里頭裝了些什麼。
正疑惑間,阿萊克斯突然眼前一亮。就在幾十米開外,一個普通人類少年正坐在路邊的臺階上休息。
他側頭看了麗莎一眼,後者一擡眉,道:“去問問。”
阿萊克斯聞言便朝那少年走去,來到對方身前,才客氣地問道:“小兄弟,你也是霧城工廠的工人嗎?”
他這樣問,是因爲那少年身旁也放着藤條編制的安全帽,和一副灰白色棉手套。
“不不,我是工程學院的學生,寒假裡到軸承廠來實習的。”那少年大約十六七歲,稚氣未脫的臉上,有種農民孩子特有的淳樸,他擡眼看向阿萊克斯,見對方身穿精緻的錦緞對襟短袍,腳踏一雙鹿皮長靴,舉止優雅、器宇軒昂,明顯是一個頂級貴族,於是趕緊站起身來,喏喏地問道:“請問您是……”
“哦,我們是維恩公爵的客人,想去霧城工廠看看。”阿萊克斯莞爾一笑。自從進了霧城之後,他就一直有些不習慣,只有遇到這個少年,以及見到他所表現出來的緊張、恭敬,才找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您是院長大人的客人啊,”少年咧嘴一笑,又有些沮喪地說道:“真是不巧,我今天是日班,再過半個小時就要去換崗了。”
“沒關係,既然你要去工廠,我們正好順路。”阿萊克斯笑着說道。
“那太好了,我可以帶你們去軸承廠看看,我想齊克坦廠長一定會歡迎你們的。”少年等不及地帶着阿萊克斯往街道另一頭走去,還不忘回頭羞澀又恭敬地對着麗莎點頭致意。
“對了,”阿萊克斯指着人行道旁的貨棧裡,那整齊堆垛的木箱,隨口問道:“這都是些什麼?等待出售的貨物嗎?”
“不不,都是些機器零件,我聽說這批零件要被運去帝國南方,組建一家紡織工廠呢。”少年神情間有些自豪,好像這些零件是出自他的手一樣。
“哦……”阿萊克斯想起在科恩納斯見到的那些紡織機器,不住點頭,又忍不住感慨道:“要把各種零件裝進一模一樣的木箱,可真夠費力的啊。”
“院長說,這叫標準化包裝,有利於機械化搬運的,”少年笑着解釋,然後指着遠處一輛小車,道:“喏,就像那樣。”
阿萊克斯順着少年的眼神看去,只見一輛一米來寬的奇怪鐵車,駛到一排木箱前,那鐵車前探出的兩根長鐵齒,準確地扎進木箱下預留的空洞,等到鐵齒盡數插入後,又突然擡升,生生將兩個上下堆疊的木箱舉了起來。
那鐵車擎住木箱,駛到一輛貨車旁,將木箱從敞開地一側車廂裡塞了進去,片刻後,兩條鐵齒從木箱下退了出來,鐵車才駛離貨車。
這個在霧城工廠司空見慣的叉車搬運貨物的景象,將阿萊克斯震得目瞪口呆。他實在想象不到,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巧妙的貨物搬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