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金屬互擊聲在冒着屢屢青煙的花房內接連響起,賭上性命、尊嚴和慾望的刀鋒不斷在空中留下美麗的銀光。
一方是殺人無數,將孩童的悲鳴、絕望視爲無上愉悅刺激的殺人魔,另一方是被莫名其妙捲入事態後,依據身爲人的尊嚴和倫理,竭盡全力試圖阻止殺人魔的少年。
在兩者有如舞蹈般互砍的戰場邊上,對羅蘭說了句“交給你了。”之後,騎士裝魔女就退到一旁,守着昏睡的男爵一言不發,沒有歡喜也沒有不滿的臉孔有如面具,雙眼一眨不眨的緊盯着舞動刀劍的兩人。
旁人看着眼前縱橫無盡的兇光只怕早已嚇得雙膝發軟,魔女只是用“這哪有一點吸引人的要素”的虛無面具評估着。
和表面上文弱女子的形象完全相反,“傑克”的動作完全超越了一般武者所能到達的領域,純粹爲殺戮而誕生的人格不但將嗜虐心表象化,近乎自我暗示般的思考迴路也令身體朝着更適合殺戮的方向特化。面對羅蘭攻過來的刀刃,非但毫無畏懼,反而充滿喜悅的迎上前去乘隙用手術刀反刺,滑步錯開之際,羅蘭的破破爛爛的裙子又被滑開一道口子。
相比之下,羅蘭明顯處於下風。從動作上來看,他似乎要比“傑克”的動作慢半拍,往往在千鈞一髮間才閃開對方的手術刀,讓人不由得爲他捏把冷汗。儘管身上還未見血,但已經快淪落到衣不遮體的地步了。
“傑克”忽然擲出手術刀。變戲法般從衣袖裡劃出新的6把手術刀夾在手指間,狂歡亂舞的銀色光蛇瞬間延長身子。緊追着之前的6把直奔羅蘭的身體。
“嘖——!”
羅蘭啐了一口,表情毫無變化的向前方刺出。
火花不斷增加,以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和精度,羅蘭將逼過來12道光蛇全數擊退。
從武器長短、堅硬程度上來說,羅蘭手中的直刀更具優勢,“傑克”的手術刀則勝在靈活、鋒利。劍技和肉體堅韌上,被某人和家暴虐特無異般特訓過的羅蘭則是佔據壓倒性優勢,“傑克”那具常年沉溺鑽研魔法的身體經過強化。也無法與之匹敵。
“你真的很棒呢。”
露出下流的笑容,“傑克”稱讚道:
“不但技巧紮實靈活,應變也很快呢。”
“承蒙謬讚。”
“女裝變態,你有殺過人嗎?”
猝不及防迎來疑問,微微的——只有眼皮閉上又睜開的一瞬間,羅蘭停頓了。
“有破綻——果然是沒怎麼殺過人的雛啊!!”
側身滑步上前,手術刀直取咽喉。少年倒仰上身,寒光以毫釐之差掠過下巴。
“囉嗦!!!”
順勢回擊的羅蘭切開了隨“傑克”一起後躍的外衣,雙方再度對峙起來。
殺人的經驗。
這就是兩者間最大的差異。
羅蘭縱然不乏拼死應戰的經驗,也有不得不殺死對方的經歷……但無法否定他發自心底的抗拒殺人。
然而,不論是在金羊毛騎士團時期,時不時和獸人以死相拼。還是墮入畜生道後。化身殺人鬼。“傑克”都不乏殺人的經驗。羅蘭對殺戮的抗拒和躊躇在迎戰“傑克”這種經驗豐富者時,就會轉變成技巧上的破綻。
更何況——
“要小心哦,羅蘭醬,你的對手不是一個人在作戰吶。”
撩起鬢髮,莎樂美的嘴角上揚。
從精神層面來講。三重人格在這種近距離白刃戰之中也有着不容忽視的優勢。
羅蘭更年輕也更有韌性,將戰鬥拉長對他更有利。實際上。他也一直故意不把“傑克”逼入死角,不緊不慢的用持久戰消耗對手的體力,等到“傑克”體力不支時,再一擊將其擊倒而不殺——真是非常符合他作風的戰鬥方式。
“研究者”的人格一眼看破了這種戰術,和“母親”人格一道不斷用魔法提供支援,反過來讓羅蘭陷入左支右拙的境地,此消彼長之下,體力消耗基本持平。
雖然只是研究的副產品,但三重人格的古琳達似乎更適應殺戮,在交鋒中佔盡優勢。
武學格鬥中,有名爲“心、體、技”的提法。
雖然實質相差萬里,可那三重人格卻和“心、體、技”三要素完全契合。
堅忍不拔,意圖拯救愛子的“母親”是爲“心”;
淬鍊殺意,將肉體磨練至更強壯、更敏捷、更適合殺戮的“傑克”是爲“體”;
冷靜分析戰局,觀察羅蘭的動作判斷意圖,提供應對之策的“研究者”是爲“技”;
相互協調支持的三個人格將肉體能力發揮至極致,將羅蘭完全壓制住。
極盡距離釋放出風刃互相抵消,兩人幾乎同時躍開。
“老實講,真是意外呢。”
“……想說什麼?”
傑克把玩着手術刀,和警戒中的少年互相瞪視着。
“這邊釋放的風刃是兩連擊的瞬發,你釋放出一記風刃予以抵銷,側轉身體閃開後一擊的同時,利用離心力加速刀子的揮動速度,封住我的攻擊——真難以相信,這是人辦得到的事情吶。”
語境有些詫異,發顫的語音則顯露出“傑克”內心的亢奮和狂妄自大,這讓羅蘭更加感到不舒服。
“託家裡有個不幹人會幹的事情的之福,現在還能辦到這種事情。”
“沒有血緣關係吧?”
“你真囉嗦。”
暗暗嘖了一聲,“研究者”對心理變化的敏銳觀察讓羅蘭感到厭煩。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會吧,居然真的說中了!!!!”
忘了身處戰場,徹底放縱激情的“傑克”狂笑起來,前仰後俯地樣子讓人無法相信殺人魔也有這樣的一面。
或許,正因爲是捨棄倫理道德的殺人魔,所以根本無視常理,徹底地肆無忌憚吧。
“吶,小變態。”
“我叫羅蘭,羅蘭達爾克。”
“都一樣。”
嫌麻煩似地揮揮手,替換掉不能用的手術刀,“傑克”問到:
“以你的技術,要把我一刀兩短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吧?”
“……”
“但是你沒那麼做,是因爲沒殺過人嗎?不對,你應該已經嘗過殺人的味道了,我能嗅得出來哦。那麼,是什麼樣的理由呢?”
“……”
“你想救贖吧,連我這種無可救藥的傢伙也救贖。真叫人噁心,噁心到家啦!”
救贖什麼的,對“傑克”來說根本不存在。
做盡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罪業。卻從未見到神降臨世間給身爲惡徒的自己降下懲罰,也未曾見到,神明救贖那些哭喊尖叫的羔羊。
對信奉神,相信救贖存在的傢伙來講,那實在是個天大的諷刺。
“真是個愛嘮叨的阿婆。”
羅蘭突然開口,手中的直刀發出鏗鏘的嘶鳴。
“終於要認真起來了麼?可惜,太晚了啦。”
“傑克”的面孔一陣痙攣,接着,冷淡的表情浮上來——那是“研究者”的面孔。
“怎……”
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不知不覺被精煉罌粟粉末麻痹的大腦恍惚起來,眼前的面孔也跟着搖晃,最後看見的是一張許久未見,無數次在夢中和悲傷的回憶中出現的親切面孔。
“媽媽……”
張大嘴呢喃了一聲,羅蘭的意識一下子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