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那麼立着，空氣蕭索，山澗中緩緩瀰漫了霧氣。
冷夜心看着芥颻，緩聲道：“夠了嗎？我們都差點死在幻境中，這樣到底夠不夠還你的恩情？”
芥颻醒過神來，木然的看着冷夜心，良久不語。
洛寒胤的面色陰沉發冷，若非是他及時進入她的幻境中，只怕此刻，她已經沒命了！那幻境中受傷是真實的，早幻境中死去也是真實的。
洛寒胤的血脈與天賦是可怕的，短短時間，他的修爲竟然又有突破，身上的傷已經開始漸漸癒合，靈力也以極快的速度回覆着。
這便是九尾狐的神奇所在，只要不斬斷他的九條尾巴，就休想殺死他。
只要他的尾巴還在，他便依然是可怕的存在。天賦可怕，生命力更可怕！芥颻的強勢壓迫下，洛寒胤就像是彈簧，遇強更強，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便會顯露更可怕的本事。
“現在，真正一戰吧。”他緩緩呼出一口氣，眼中殺機畢露。
芥颻要殺了他無所謂，可是他卻是要殺了他摯愛的女子，他無法容忍，也無法無視心中的憤怒！
眼看着洛寒胤氣勢升騰，比之前足足強橫不止一倍，芥颻忽然說話了：“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冷夜心一怔，眉頭緊蹙。
不管怎麼說，芥颻救了洛寒胤，她沒有遵守交易也是事實，她畢竟虧欠了他。
她沒有回答，只看着芥颻，等待他說下去。
一陣微風拂過，芥颻紅色的長袍就宛若花開，那一霎那，美的驚人。他是冷夜心見過最美的男子，甚至還要美過洛寒胤，也是她見過最強大的人，強大到她全然無法抵抗。
她相信，他若是要殺她，一隻手指就可以，完全不必用幻境這般費工夫！他並不像殺掉他們纔對，她心中十分清楚。
正是因爲這樣，她對芥颻還存有感激之情。
“不管怎麼說，總是我欠了你，對不起。”她輕聲說着。
洛寒胤轉頭看了冷夜心一眼，一瞬間便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不覺微微蹙眉，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他尊重她，也理解她。
芥颻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聲輕柔好聽，宛若微風拂面。
“原是我強求了，你何必道歉。”
說完之後，他搖搖頭，擡手對着他們二人遙遙一指，他們便不受控制的下落，最後站在了大片曼陀羅花海中。
洛寒胤這才發現，儘管他有所突破，卻仍然不是芥颻的對手。
他還隱藏了多少實力，他無法猜測！
芥颻也跟着翩然飄落，立在柔軟的土地上，低眸看着紅色的花海，嘴角多了一絲溫柔的笑：“我本以爲，可以將你留在這裡，卻發現，是我太過奢求。”
不知怎麼的，看到他如此落寞的神情，她的心忽然一疼，呼吸也悄然一滯。
這是什麼感覺，她好像不受控制的心疼了起來。
她蹙眉看着芥颻，眼中滿是疑惑。
洛寒胤看出了她的異狀，緊了緊她的手，一股柔和的靈力傳了過去，她眉頭鬆了幾分，面色也好看了些。
芥颻擡眸和他們對視，最後將目光落在洛寒胤的身上。
“可以暫時的將她借給我嗎？放心，我不會再對你們不利，只給我片刻就好。”他微笑着，低語着，帶着幾分請求。
洛寒胤眉頭緊蹙，良久之後，點了點頭。
他給了冷夜心一個安心的眼神，鬆開了她的手，轉身離開。
芥颻的眼神和語氣告訴了他，他的確不會再對他們動手。而且他也能感覺到芥颻眼中不一樣的東西，雖然讓他心生不滿，但是他卻是大度的選擇了給他時間。
洛寒胤離開之後，冷夜心深深看了芥颻一眼，輕聲道：“你想說什麼？”
芥颻一直看着她，眼神柔和如水，可是冷夜心卻有一種他正透過她看着另外一個人的感覺，熟悉又陌生，心底更涌起了怪異的感覺。
“對不起。”芥颻輕柔出聲，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心疼。
冷夜心忽然捂住了胸口，大口喘息起來。因爲就在聽到芥颻這句話的一霎那，她的心像是被針扎一般的疼。
她震驚的看着芥颻，下意識道：“怎麼回事？爲什麼我的心——會這麼疼？”
芥颻眸光更柔了幾分，他擡起右手，輕輕撫上了冷夜心的黑髮，低聲道：“因爲——我們認識了太久太久，我等了你太久——太久——”
霎時間，冷夜心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分離了一般的痛苦，她身子隱隱顫抖起來，面色也驟然發白，她不解的看着芥颻，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你——從來都不認識。”
“玉兒——”芥颻眼眶微微泛紅，輕輕撫摸她的黑髮。
心，更加劇烈的疼痛，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劇烈的抽搐！
“不——別碰我。”冷夜心猛的推開他的手，下意識大喊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玉兒是誰？你在胡說些什麼——”
芥颻的手懸在半空，眼中劃過深深的落寞。
良久，他垂下了手。
“別再逃避了，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他落寞的聲音鑽入腦海，冷夜心只覺得頭疼欲裂，她無力蹲下，雙手抱住了頭，卻無法抵擋那一個個破碎的片段涌入腦海。
美若仙境的幽谷，大片盛放的曼陀羅，鋪天蓋地的只有雲霧與紅色的花海。一身紅袍的男子，清俊若仙，立在幽谷中，素手輕輕撫着一朵半開的黑色曼陀羅。
黑色曼陀羅——
“啊——我的頭——好疼——”冷夜心搖搖頭，想要將腦海中突然多出來的片段甩出去，可是那場景卻越發的清晰。
芥颻低眸看着如此痛苦的她，眼角微溼。
她是記得他的，是記得的纔對啊！
驀地，冷夜心呆住了，因爲她腦海中出現了一副讓她畢生難忘的場景。那黑色的曼陀羅輕輕搖動着，在晨光熹微中散發了濛濛白光。
紅衣男子立在一旁，用一種愛憐到極致的眼神看着它。
而後，幽谷中傳出了優美的歌聲，那聲音宛若天籟。冷夜心的心在這一刻劇烈的顫抖起來，劇痛讓她無法呼吸，她只能張大嘴，不住的喘息。
豆大的汗水從她的額角花落，她的眸光幾乎渙散。
腦海中，那仙境一般的畫卷也彷彿定格了一般，直到那黑色的曼陀羅白光漸濃，一道虛幻柔弱的身影緩緩浮現，那完美的面容，纖柔的身姿，她是如此的熟悉！
那不是別人，就是前世的她啊！
冷夜無心！
“不——不可能——”冷夜心下意識的低呼起來，她是魔族孤女，無依無靠，她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在他人的欺辱中成長。
她和芥颻沒有任何關係，她不認識她纔對啊——
可是腦海中的場景是那麼真實，她親眼看到芥颻輕輕握住了那虛幻身影的手，摘下了那朵帶露的黑色曼陀羅，白光濛濛中，他紅色的衣袍是那般刺目。
“從此——你便叫玉兒，可好？”
他笑了，照亮了整個天地，那虛幻的身影突然有了靈性一般，看着他，笑了，笑容無比純淨美好。
“想起來了嗎？”芥颻突然出聲，驚醒了怔神的冷夜心。
她驀地擡頭，看着芥颻，愣愣道：“你到底是誰？不——我到底是誰？你告訴我，我腦子裡出現的都是虛幻的，是你安排的幻境對不對？”
芥颻就那麼看着她，不言不語，眼神中是落寞與愛戀，還有濃濃的思念。
她忽然響起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我太寂寞了！
冷夜心的心還在刺痛，她無法忽視這樣的感覺，可是她更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場景，她竟然不是人——而是一朵花嗎？
荒謬！
良久，芥颻再次伸出了手，緩聲道：“握住我的手，你便知道，是真是假。”
冷夜心怔了怔，想要抗拒，身體卻是不受控制的聽從了他的吩咐，緩緩擡起手和他相握！就在十指相扣的那一霎那，濛濛白光出現，一朵漆黑的曼陀羅從他們相握之處綻放，那麼真實，那麼清晰。
“不可能——”她輕聲低語，眸光震顫。
芥颻鬆開了她的手，白光，花朵都悄然消散。
他靜靜的看着她，緩聲道：“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你曾經問過我，我是誰？爲什麼要幫你？呵——現在都知道答案了嗎？”
“你所知道的自己，只是你生命的一半，而另一半，便是我交給你的那朵黑色曼陀羅——”
“一半，是魔族孤女，冷夜心——”
“一半，是陪伴我百年的玉兒——”
芥颻眼中出現追憶，他眉宇間只有落寞與頹然。
“你很疑惑對不對？”
“爲什麼我會突然出現，爲什麼會幫你，爲什麼只提出了要你陪伴我三年的條件！因爲——我已經活了太久太久，剩下的時間——只有三年。”
冷夜心渾身一顫，愣愣的看着芥颻，難以置信。
他如此俊美，如此厲害，怎麼會只有三年——
芥颻搖頭淺笑，娓娓道：“百年前，我被放逐到了這裡，孤身一人，體會到的只有無邊的寂寞。所以——我製造了你，用了我一半的修爲——”
“你不知道，當你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的時候，那是如何欣喜的感覺？我甚至覺得，我擁有了全世界。我不再寂寞，即使被放逐在這魔族，也覺得無比的快樂。”
“我給你取名玉兒，讓你常伴我左右，度過了將近百年快樂的時光——”
“終於有一天，你告訴我，你想去雲煙海閣外面看看——”
“那是我做過最後悔的一個決定。便是製造了一個永遠不會回到我身邊的你，冷夜心。”說到這裡，他看向冷夜心，嘴角上翹了絕美的弧度，可是冷夜心卻分明看到了他的脣微微顫抖。
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訴說？
她張着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可是眼淚早已經難以抑制的跌落。
“你離開了雲煙海閣，成爲了一個全新的人。而陪伴的我，便只有當初那朵誕生你的黑色曼陀羅，好在——它還保留了一些你從前的意識，我還可以覺得，你彷彿還在我身邊——”
“你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這時候，冷夜心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怔怔道：“你是說——我是你製造出來的人？並不是真實的？”
芥颻搖頭：“你有自己的意識，你可以擁有愛人，甚至——你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難道這些不是真實的嗎？”
冷夜心再次怔住，好一會，她愣愣道：“那日，你給我那黑色曼陀羅救洛寒胤，那黑色的汁液涌入了我的心臟，難道說——難道說——”
“靈竅。”芥颻點頭，說出了冷夜心一直以來最大的困惑。
那便是爲什麼北星沉要得到她的心？
原來——
“你的心，便是我一半的修爲與生命——”芥颻緩緩低語，無限落寞。
那一刻，冷夜心淚如雨下。
她怔怔的看着芥颻，不再抗拒腦海中的回憶，頓時，思緒變得無比清晰起來。
“你製造了我——又分離了另一個，成了全新的冷夜心！然後——讓我在魔族成長，讓我去體會所謂外面的世界——”
“原來，這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北星沉之所以接近我，原來是爲了我的靈竅，是爲了你的一半修爲和生命力——”
“爲什麼？到底爲什麼？”
“爲什麼會是這樣？爲什麼我會是這樣？”冷夜心淚雨滂沱，哽咽低語，幾欲崩潰。
芥颻看着這樣的她，眼中有淚，也哽咽了幾分：“對不起——對不起——”
冷夜心狠狠的擦去眼淚，看着他，認真道：“不——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自己的路——怨不得你——”
“我只恨自己，爲何現在纔想起來——爲何——爲何離開了這麼久——”
“芥颻——”
“芥颻——”冷夜心跌坐在地，痛哭失聲，那鋪天蓋地的記憶涌入腦海，她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想宣泄出來。
這樣的事實，給她極其強烈的打擊，還有更加深刻的感觸。
二更到，明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