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我模模糊糊看見有光從我那印着細碎藍色花紋的窗簾中射了進來,昨天的暴風雨已經過去了,取而代之的往往是一個大晴天。
沒有等鬧鐘響起來我就關掉了它,我比平時早起了大約五分鐘,爲了獎勵自己,我把窗簾拉開,盡情享受從對面高樓間投下來的陽光。
樓下的交通仍然是那麼的繁忙,一棟高樓上的電子屏幕不斷播放着最新款轎車的廣告,雖然沒有涉及價格的畫面,不過我知道這種車的售價非常貴,至少像我們家這樣的家庭根本買不起。海濱城,畢竟只是富人的天堂。
這棟大樓的旁邊就是舊城區,海濱城就是在舊城區的基礎上才真正建立起來的,**多次想要對這片舊城區進行改造,因爲居民們的強烈反對所以停止了。
從三十多層的高度望下去,我看見一片密密麻麻的六七層的矮房子,屋頂上沒有鋪瓷磚,統一的都是灰色的水泥,還有太陽能熱水器,它們此刻都在大樓的陰影裡面不能工作,雖然海濱城緯度比較低,但是要等到中午的時候,陽光纔有那麼幾個小時照在那裡。
和它們比起來,周圍新區的摩天大樓簡直就像一隻只巨獸,龐大光潔的白色身軀上面,掛滿了空調外掛架,隨便哪一棟都有超過一百五十米的高度。像盆地周圍的山脈。
六點零五分,我終於從靠窗的牀上面坐起來,準備洗臉刷牙。和昨天一樣單調的洗臉——吃早餐程序又開始重複了一遍。
我出門前沒忘記帶上信箱的鑰匙,把它套在手腕上後,我關上家門,開始等着電梯。
電梯來了,我進了轎廂後按下了關門鍵,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就在電梯門快要合攏的時候,一隻手伸了進來,把我嚇得夠嗆。
手的主人是一箇中年男人,他咳嗽了幾聲,才緩過來,進了電梯,我在不失禮節的前提下微微的往後靠了靠,想要避開空氣中無形的細菌。
他可能得了流感,我想。
電梯到一樓後,他很快就消失在大街上,我打開信箱,今天的廣告出乎意料的少,是不是送廣告的人都請假回家了?我毫不費力的就找到了我要的報紙,把一把廣告又丟進了垃圾箱裡面。
頭條上的字是:“海濱城疫情爆發!”
這麼厲害嗎?我的心中一驚。
近日以來,我市出現不明流感病毒,病毒嚴重擴散,防疫專家聲明,雖然病毒可以在空氣中和水中短暫存活,但病毒並不是通過水源和空氣傳播,而是存在感染者的唾液,血液當中,該病毒導致感染者數量急速增加,我市門診部已經不堪重負,請各位患者前往附近的H市和G市進行治療。在此,專家建議,在治療這種嚴重流感的特效藥沒有出現之前,請廣大患者不要盲目就醫,反而會導致醫院正常的工作受到影響。
雖然講的很嚴重,但是本質上就是一次流感而已。定了定神,我想。這時,輕軌進站的提示聲響起,一輛銀白色的列車緩緩停靠在月臺上,自動對接系統在幾秒鐘內完成糾偏後,車門才緩緩打開。
“歡迎各位旅客乘坐輕軌十九號線。”電子女聲提示道。
坐在車廂裡面,不知道爲什麼,我有一點點想再見到添明。可是,到了他上車的那個站,我卻沒從上車的人羣中看見他的影子,前面和後面的車廂都沒有。
在學校的時候,我也沒有看見他,反而是好多同學都因爲流感請假了,偌大的課室中一下空落不少,有的老師們也請了假,託流感的福,我們多了幾節自習課,這讓我匆忙之中整理好了筆記和錯題本。
飯堂提供的午餐少了很多種類的肉,可能是因爲流感擴散到了禽類市場吧,我想。就這樣一直到了放學,黃昏的太陽光很濃烈,在海濱城裡面我甚至不能憑藉太陽的光線分辨出日出和日落。
在耀眼的太陽光中我回到了我們的小區,我進入電梯,就在要打開家門的那一刻,我發現我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聲,那是我鄰居家的方向。
我跺跺腳,把昏黃的聲控燈打開。我非常驚訝的發現,領居家的房門是半掩着的。
我的鄰居,陳,他們一家也是和我們差不多的內地來到海濱城務工的家庭,真所謂同病相憐,我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不錯,我們在家庭成員生日時,也會互相邀請對方過來吃飯,平時缺少什麼生活用品,也可以到對方家去借,他們有個很可愛的小女兒,今年10歲,已經上了住宿學校,母親的單位很遠,晚上一般是不回來睡覺的,父親則是在2號大街上開小賣部的一箇中年男人,平時生活比較自由,那麼說,現在這個時間,只有父親一人在家。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管閒事,但是聽到裡面有奇怪的聲響,我還是不由得慢慢走了過去,過道里面的氣氛很壓抑,我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憑藉着這一點微弱的光芒提起前進的勇氣,畢竟陳一家也算是我的鄰居,需要幫忙的話我還是很樂意的。
我輕輕的拉開了房門,壯着膽子問了一句:“有沒有人?”
很久以後,在黑暗中並沒有人回答我,我回憶着那一聲**,很模糊且很輕微,是汩汩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什麼大型動物淹水聲,我開始懷疑自己聽到的到底是不是人的聲音。
這個想法一出,我有點害怕,但是爲了鄰居的安全,我還是把門完全打開,進去了。
屋子裡面根本沒有任何一絲的光線,我驚訝的發現所有的窗簾都是很新的,是那種完全隔絕光線的類型,外面黃色的夕陽光線根本沒法透過厚厚的簾布進來。
我輕輕的走向客廳,把它們拉開一點點,又把落地窗打開,好聽見下面繁忙的車聲,終於,我不那麼害怕了。
客廳裡面的景象很是髒亂,咖啡垢,方便麪桶,蘋果核,各種包裝食品殘渣到處都是,沙發上放着堆積如山的衣服,陳先生愛喝茶,但是現在他堆放在客廳櫃子上面的茶葉罐也東倒西歪,有些掉到了地上碎了,茶葉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受潮。怎麼會這樣?
我走到客廳旁邊的廚房,推開門,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立刻傳了進來,雖然沒有蒼蠅,但光是那種味道就足夠讓人崩潰了,我摸索的找到燈開關,按下後卻發現根本沒有反應。
好在這裡不是躺着一具屍體,只是飯菜腐爛的味道,我安慰自己,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陳並不是一個很邋遢的男人。他基本上保留着來自農村的勤快。平時幹活都很積極。爲什麼陳不洗碗呢?
我打開手機,果然看見廚房裡面,工作臺上的碗筷堆積如山,冰箱裡面的蔬菜也都腐爛了,沒有一兩個星期是不可能爛成這樣的。破碎的雞蛋掉在地上,鹽罐子和油罐子也打翻了,我在裡面舉步維艱,很快我就放棄了想要通過廚房的念頭。
接着,我把目光投向臥室,在黑暗中我愣了一秒,就在這一秒中,我又聽見了一聲汩汩的**聲。像是打呼嚕?
難道陳在睡覺嗎?我有點不好意思要不要去打擾他,但是我又好像在聲音裡面聽到了一絲痛苦,所以,憑着以前來過他們家的感覺,我慢慢的走到了陳的臥室。
臥室的房門是開着的,但客廳的光線也照不進來。我進去了,喊了一聲陳先生。
呼嚕聲馬上停止了,我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感覺有人是不是從牀上面坐了起來,盯着我看,但是,許久以後我並沒有聽到他的答覆。
我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向牀上照去,發現那只是一大團棉被,就在我愣神的時候,一個身影猛的掀開被子,跳了起來,瘋狂的撲向我。
我在驚慌之中後退了幾步,人影抓住我的手機,丟到了牆角,然後口中說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詞語,跳回牀上,死命的把腦袋往被子裡面擠,似乎對手機的光線感到很恐懼。
我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看見了穿着睡衣的陳先生的瘋狂舉動,心中感到一陣驚悚,他到底怎麼了?爲什麼會這麼不正常?
“關掉它,關掉它!”陳先生沙啞的大叫。
我驚恐的拿起手機,關掉了手電功能。
“你到底怎麼了,陳先生?”
回答我的只是嗤嗤的喘氣聲。
“你還好吧?”我問出了一句廢話問題,然後嘗試着接近陳先生。
他在黑暗中一下子就盯住了我,我發現他的兩隻眼睛竟然發着一點點紅色的光,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隔壁的,小子嗎?”陳先生喘息着問我。
“我是阿華,陳先生。您怎麼了?”
“不關你的事,你回去吧。”陳先生語氣很粗暴的對我說,只有生病了纔會這樣不理智,我想。
“走吧,我們到客廳去聊聊,那裡亮一點……”
“我,不去!你,走!”陳先生恐懼的大叫。
陳先生難道得了狂犬病嗎?這麼害怕光線,這麼暴躁?
我和他講了很多關於他們家庭的話,才讓他慢慢的平靜下來。
“你生病了嗎?陳先生。”我冷不丁的問他。
“生病?”他沙啞的回答。“一個月前,我去了一趟南湖公園,好像就是那一次回來以後,第二天我像是得了流感呢,不停的咳嗽,打噴嚏,好在我家就我一個人。但是現在好了,只是……我有點怕光。”
“您在公園裡面做了什麼?”我問,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陳先生是早期得了流感的人中的一員,但是南湖公園是舊城區的公園,客流量遠遠比不上新建的海濱城公園,爲什麼陳先生會去那裡?再說了,去公園怎麼會生病呢?
“我的女兒想在那裡面划船。”陳先生哼了一聲,算是苦笑。“我那天也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到南湖公園裡面的H市和海濱城之間的供水管道施工工程現場去看了一下,那裡是對外開放的,聽說前一陣子還有人在那裡舉行了慶祝通水的儀式,但是我只看見了幾臺挖掘機和新翻的土地。”
找不出什麼異常。我就沒追問太多,在陳先生的要求之下,我拉緊了客廳的窗簾。然後抽空幫他洗了碗,這花掉了我整整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陳先生說,這一個月中他過着非人的生活,他買了新窗簾把自己家裡面的窗戶全部封死了,他在黑暗中生活,家裡面的東西吃完後,他只好等到晚上,要等到非常黑暗的時候,纔敢一個人到自己的小賣部裡面帶幾包方便麪回來用電磁爐煮,就連電磁爐屏幕的光線,他也感到很難忍受,平時,只好自己一個人在臥室裡面睡覺。我堅持要送他去醫院,他很猶豫。
陳先生的流感,沒那麼簡單,這已經不是流感的症狀了。
即使他反對,爲了他好,我還是撥打了120。十幾分鍾後,醫護人員來了,我簡單的和他們交代了陳先生的症狀後,陳先生在和醫護人員反抗中被帶走了。
我開始有點擔心這個流感,陳先生是一個月前出現症狀的,那麼一個月後,那些我的感染了這種病的同學,會不會也變得和他一樣?我想。
晚上,我在寫完日記以後就睡覺了。深夜醒來,再怎麼樣也難以入睡,反正明天是難得的週日,我就打開了我的手機,在透明的屏幕上打開了新聞軟件。
頭條不再是流感,而是換了一個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峰會關於討論全球反恐問題和經濟發展問題的新聞,我在欄目上打開海濱城周邊新聞這一項,發現流感的報道已經少了那麼一點,估計是前幾天過度報道,導致人們的興趣和點擊率降低了。賽車和籃球賽事重新佔據了頭條和副頭條的位置。
我在欄目搜索中輸入流感二字,發現流感原來還在擴散,周圍的G市和H市也出現了感染者猛增的現象,只不過他們都是普通的流感症狀,眼中並沒有紅色的血絲出現,更談不上怕光,我又想起了陳先生,會不會陳先生去過的南湖公園真的是病毒感染髮源地呢?使他比別人感染的時間早,纔出現了這些後期症狀呢?南湖公園那裡又有什麼呢?
我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想去那裡一探究竟。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了牀,拿起手機給我的同學添明發了條微信:“你昨天怎麼沒來,還好吧?”
我也不等他回我,下樓到小賣部去買了兩個醫用口罩,老闆笑呵呵的告訴我這是昨天才進的貨,現在已經被人買了一半了。可見,怕流感的人還是很多的。
我坐上輕軌十九號線,一路朝添明的家駛去。
添明的家在四樓,下面三層是一個叫做葉紫花的飯店,我坐上電梯,掏出手機,發現他沒有回我。我只好直接到他家門口叫他。
添明以前畢竟是我的小學同學,我還是去他家玩過幾次的,雖然現在變化好大,不過他的家門我還是認識,在這個現代神打敗古代神的時代,他家大門上面居然還貼着兩張關公的圖畫,他媽媽是個迷信的人,認爲這樣可以辟邪。
我毫不費力的就找到了他的家門,在敲響了他的家門後,添明憔悴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裡面。
“是你。”他看見我,驚訝了一會,接着打開防盜門,問道:“你怎麼來了?”
“哈哈,找你你不回我,今天有個活動想要拉着你去。”我笑着答道。
“我今天沒空,也沒開手機,我媽媽的腿摔傷了,爸爸得去公司上班,昨天我請假去照顧她。”添明白了我一眼,說道。
“抱歉了,請你改天再來吧。”
“你想不想知道流感的發源地?在南湖公園。”我問。
添明的眼神中有了神采,他轉身進屋,和他的媽媽交談了幾句後,出來向我點點頭,說: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