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心隙(1)

四周濃霧瀰漫,伸手不見五指。

上官心心躺在搖搖擺擺的小舟裡,耳邊只聞海浪聲,神色間一片寧靜。

一個人在茫茫大海飄蕩了整整九天,之後飄進這片濃霧裡。

如今,她在濃霧裡又整整飄蕩了六天,始終一副永遠飄不到盡頭的樣子。

半個月前,她將一切事物安頓妥當,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踏上一葉扁舟飄向大海深處。

她用微弱的靈力封印小舟,小舟帶着她意識深處與軒逸一揚之間與生俱來的靈犀牽引蕩入大海,若是他沉入大海,小舟亦會跟隨着靈犀牽引沉入大海;若是他飄向別處,小舟亦會跟隨着靈犀牽引飄向那處。

如今看來,若是小舟一直飄不出這濃霧,只能說明他也在這濃霧之中,若是果真如此,二十多天過去了,他豈會安然無恙?

微弱的靈力只能封印小舟十七天,十七天後,靈力散盡,小舟失去靈力約束便會成爲大海深處漫無目的飄蕩的孤舟,遲早都會葬身海底。

她在濃霧裡漾出笑來,只要他在這裡,即便看不到摸不着,她也會陪着他,永遠,陪着他。

何況,如今與他之間還有靈犀牽引便說明他的魂魄並未被窮奇吞噬,只要他的魂魄還在,他們遲早都有相見的機會。

突然想到什麼,情緒瞬間跌落谷底,那要多久以後呢?一千年?一萬年?還是更久?

她在濃霧裡閉上雙眼,或許剩下的時光本已不多,不如多多回憶一些美好的事情,他們之間的美好應該很多的,只要跟他在一起,每一個瞬間都是美好。

可惜的是,似乎每一世她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都很短暫,難得在一起的時光又不甚珍惜,真是辜負光陰,辜負彼此。

尤其前世,她明明有機會與他相守,卻終究被身上的責任束縛,到底還是棄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對得起考槃宮,她只知道自己一定對不起他。

前世的考槃宮和今生的考槃宮不同,前世的考槃宮爲了維繫天下大同的局勢需要宮主終其一生修習考槃心法,使其自身氣數與考槃山氣數相連,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方可知生死,定乾坤,天下大同。

考槃宮歷任接任者必須爲弟子中資質最佳品行最佳道德最佳的處子,接任者接任宮主之後,便終生不可踏出考槃山半步,終生保持處子之身修習考槃心法,終生遠離人生八苦,直至涅槃。

而她是宮主焦影的補任者。

爲了尋找一個不再束縛人性的守護方式,爲了讓守護者擁有自己的幸福和自由,她苦苦研究多年始終無果。

墨封認爲看似盛世樂土的考槃宮不過是束縛人性的幻境,認爲守護者束縛人性孤寂一生守護一個一成不變的世界不值得。

最終,因他們之間的種種糾葛,墨封幫她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摧毀。

墨封摧毀了考槃山外七七四十九道陣勢,從而耗盡考槃山氣數,摧毀考槃宮天下大同的局勢。

結果便是,與考槃山氣數相連的宮主焦影和九九八十一名護法隨之而亡。

墨封在用人命鋪路,把她也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他的果斷直接永遠都是一把傷人傷己的雙刃劍,她知道,那本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墨封幫她開啓了另一種守護方式的開端,也徹底斷送了她跟軒轅一揚短暫相守的機會。

最終,墨封握住她手中短劍自盡在她面前,將一切了結在那致命一劍之下。

而她,爲了考槃宮,徹底棄了軒轅一揚。

墨封死後,玄華堂大亂,從而導致整個江湖大亂,軒轅一揚苦撐着逆轉乾坤心法反噬的身子平息一次又一次江湖動亂。

而她,接任考槃宮宮主之後,耗盡心血開創嶄新秩序維護考槃宮局勢穩定。而前世考槃宮與玄華堂毀滅性一戰也直接導致考槃宮命數的巨大變化,因此,今生的考槃宮亦是維繫她前世所開創的秩序,考槃宮宮主盡數得以解脫。

十二年後,她將局勢平穩的考槃宮交給唯一的徒弟令狐玥,也就是令狐玄口中的侄女兒玥兒,放棄一切前往觀火閣尋找退隱江湖七年之久的軒轅一揚。

觀火洞常年仙氣繚繞,而軒轅一揚就躺在嫋嫋仙氣氤氳的蓮臺之上,俊逸絕倫的面龐一如往昔,靜謐的樣子宛如安然入睡的嬰孩。

可是,她知道,他已經死了,死了整整七年了。

她早有預感,不過從不願相信罷了。

她躺在他懷裡,親吻他英挺的眉,緊閉的眸,冰涼的脣,清清甜甜笑着告訴他:“一揚,我來了,我來找你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看到他的眼角緩緩淌下一滴淚,戀戀不捨地吻上去:“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然後深深埋在他的懷裡閉上雙眼。

前世,便那般結束了。

今生呢?

濃霧裡的上官心心虛乏得睜不開雙眼。

可惜,卻沒有他的懷抱。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隱約間不知何處飄來嫋娜的歌聲,似來自遠方,似來自耳邊,又似來自腦海。

上官心心猛地睜開雙眸,依然什麼都看不見,眼前白茫茫一片。

可是她的意識卻開始劇烈震盪,心如擂鼓,渾身戰慄。

因爲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澤,恍若清風皓月,恍若霽雨修篁,那是令她癡迷眷戀了數千年的氣澤,那是她的命。

“一揚……”

她喚出他的名字時聲音已經沒有了語調,那是從沙啞的喉嚨裡艱難擠出來的語聲。她抖着手指去觸摸身畔的人,冰冰涼涼的觸感,可是她依然笑了出來,一點一點依進他的懷裡,溫柔摩挲他沒有一絲溫度棱角分明的面龐。

纖細手指撫過他利劍般的眉,高聳的鼻樑,冰涼卻迷人的脣,然後輕輕吻上去,直到脣角嚐到苦澀的味道她終於哭出聲音,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歇斯底里地哭出來:“一揚,我終於找到你了,可惜,還是晚了……你是不是特別恨我?你是應該恨我的……一揚,你醒過來好不好?哪怕你醒來恨我怨我怪我都好,只要你醒過來……我想你,我想陪着你……一揚,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她恨透了這濃得化不開的霧,讓她看不見摯愛之人的面孔,他明明就在身邊,她明明可以摸到他,卻無論如何也看不見他。

她只能抱住他哭,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得再也沒有一絲氣力,一動不動依偎在他冰冷的懷裡緊緊握着他同樣冰冷的手,將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輸送給他,即便那些真氣都如石沉大海般不曾濺起一絲絲漣漪,她依舊不肯停歇。

難道今生便是這般結局嗎?

她還不曾與他相守過,他還不曾親耳聽到她對他的思念和戀慕,甚至,今生的他們連相擁的溫存都不曾有過一次。

她不甘心!

不甘心!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的淚水早已乾涸,只是埋在他懷裡沙啞呢喃:“一揚,你的懷抱,真好。”

海浪聲漸漸遠去,漸漸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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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天空清澈又靜謐,閒適地飄蕩着幾朵白雲。

白雲下方坐落着一個非常雅緻的四進院落,院落裡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聲,清風拂過,唯有藥香。

第三進院落正房前的抄手遊廊裡,一襲白衣的絕美女子正坐在廊凳上縫製什麼,一針一線細緻又認真。

“冰美人,今天你的心上人狀態如何啊?可有復甦的跡象?”

隨着好聽的嗓音飄進院子,一襲湖藍色衣裙英氣十足的俊俏姑娘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徑直坐在廊凳上,倚着廊柱姿態豪邁地翹着一條腿,笑意盈盈地看着白衣女子。

上官心心蹙了蹙眉,眸子裡卻含着笑,小聲道:“小聲點兒,吵到一揚怎麼辦?”

夏瑤琪爽朗大笑:“不至於,如今就是驚雷都驚不醒他。”看了看她手中縫製的衣物,搖頭嘆氣:“這才幾天的時間啊,你都給他縫製三套衣服了,以他的狀態怎麼也要再睡幾天,你急什麼啊?我看你都累出黑眼圈兒了。”

上官心心淺笑清甜,目光都在手裡縫製的玉白衣衫上:“他呀,穿衣服考究着呢,如今沒有精緻的面料,但是怎麼也要合身才行啊,否則穿着會不舒服的,思來想去還是我親手縫製比較好,畢竟我比較瞭解他的喜好。”

夏瑤琪只是唉聲嘆氣:“真是滿心滿眼都是他呀,也不知道他修了幾世的福氣能遇到你這樣一個既癡心又貼心的絕世美人兒。”然後湊到她眼前仔細打量她,眉開眼笑地說道:“想起那日你醒來見他不在身邊,哭着抓住我問是不是將他給埋了,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當時啊,你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真是要多我見猶憐就有多我見猶憐,即便我一個姑娘家都忍不住動心了,如果救你的是個男子,定會讓你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不可的!所以,你現在準備怎樣報答我呢?”

上官心心擡眸笑問:“那琪兒想讓我如何報答呢?”

夏瑤琪魅惑一笑,修長手指自她雪白下顎輕輕一勾:“別想着他了,不如嫁給我得了?”

夏瑤琪本就是個帶了十足英氣的美人胚子,尤其勾脣笑時,那雙盈滿促狹之光的桃花眼便真如落滿了盛世桃花一般,當真有幾分風流公子的多情惑人模樣。

上官心心忍不住笑着嗔了她一眼:“哪還有個姑娘模樣了,就會胡鬧。”

夏瑤琪翻身落在院子裡檢查了一下晾曬在簸箕裡的藥草,洋洋得意道:“所以啊,都沒人敢娶我,不過也無所謂,我又不想嫁人。”

上官心心無奈搖頭,然後想到什麼,問:“對了,你說過心魔峰上有千年靈芝,我想過幾日去採。”

夏瑤琪瞬間一臉擔憂:“你現在身體還未完全恢復,而且真氣幾乎耗損殆盡,雖然心魔峰上的很多詭異傳說未必可信,可我覺得你還是不去爲妙。”

上官心心放下針線:“你不是去過嗎?可曾遇到什麼詭異的事情?”

夏瑤琪湊到上官心心面前謹慎道:“主要是我這個人不詭異,你就比較詭異了,陶然島四周千里迷霧,百年間裡不能出外不能進,這樣你們都能活着飄進來,簡直不可思議。所以啊,詭異的人總能遇到詭異的事情,你還是別去了好不好?”

上官心心伸手輕輕拍在她額頭,嗔笑:“知道我詭異還敢救我回來,就不怕我也是什麼鬼魅把你給吃了。”

夏瑤琪眨了眨眼睛,又勾起那魅惑人的笑來:“我是見色起意色令智昏。”

上官心心拿她沒辦法,笑着瞥了她一眼,認真道:“一揚傷損太過嚴重,我需要給他煉製一種快速修復內傷恢復修爲的丹藥,而千年靈芝是最主要的一味君藥。你也是醫者,也經常採藥,採藥的過程本身就是冒險,我會量力而行的,若是果真有危險,我及時撤退便是。”

夏瑤琪擰着眉毛斟酌,然後一咬牙:“那我陪你去!”

上官心心搖頭:“不行,你不能去,一是遇到危險我一個人比較好脫身,二是一揚這裡一定要有人守着。”

夏瑤琪道:“讓北辰守着就是了,誰還能來搶他不成。”

上官心心語氣不容拒絕:“不行,北辰太小,必須你守着,而且我還會在宅院四周佈陣,否則我不放心。”

夏瑤琪仰天長嘆:“天吶!至於嗎!他到底有多好啊,讓你在意到這種地步啊!”

心魔峰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山峰,並不驚險,也不驚豔,即便頂峰高聳入雲,也並無十分陡峭的懸崖峭壁。

難能可貴的是心魔峰上生長着各種珍貴藥草,由於心魔峰頂峰有着可怕傳說,島上居民都不敢上去採藥,上官心心多少也有些忌憚,尋到千年靈芝之後便急忙退回到中峰。

在中峰又流連尋覓了兩個時辰,收穫頗豐。

彼時日已西落,林間偶有微風。

上官心心坐在松樹下擡起衣袖拭去額上的汗珠,身畔一叢飽滿的淡藍色鈴蘭隨風搖擺,散發着淡淡幽香,小小的花苞可愛又清雅,不時有陽光灑落,映着嫩小花苞,像極了一顆一顆泛着光芒的玉石吊墜。

上官心心伸手愛憐地撥了撥小花苞,轉而去看揹簍裡的千年靈芝、人蔘、何首烏等等珍奇藥材,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些珍品足夠夏瑤琪和弟弟夏北辰維繫數年生計,往後的日子姐弟二人多少可以輕鬆一些。

笑容慢慢僵在脣角,絕美的眸子裡轉瞬籠上一抹哀傷。

只是,可惜,他們的生命太短暫了。

這個陶然島有些古怪,島上的居民無人可以活過三十五歲,所以整個島上都是年輕人和孩子。

夏瑤琪說陶然島百年前還是一個很正常的島嶼,可以與外界互通往來,長壽者比比皆是。然而有一天一道巨型閃電突然擊中心魔峰,心魔峰燃起熊熊大火,若非即刻天降暴雨,或許整個陶然島都會淪爲火海。

自那以後,陶然島便被千里迷霧困住,裡不能出,外不能進,誤闖之人只會在迷霧中迷失方向葬身大海。

而島上居民就再也無人可以活過三十五歲。

並且被閃電擊中的頂峰在傳說中變成了一個可怕又詭異的地方,闖上去的人會陷入無限循環的恐怖夢境裡,永遠走不出來,即使僥倖被人救下來也會變成一個瘋子,咬人、殺人、甚至吃人。

傳聞百年間只有一個意志強大的人成功走出心魔峰的恐怖夢境,不過那人也僅僅正常幾日罷了,之後再也承受不住夢境的反噬自盡了。

至此,再也無人敢登上心魔峰頂峰,島上居民一致認爲心魔峰頂峰封印了一隻窮兇極惡的鬼魅,陶然島的一切不幸都是那隻鬼魅所爲。

不過,終究無人真正見過什麼鬼魅,久而久之,便只能是個傳說了。

不管如何,島上居民的壽命變得越來越短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上官心心起身環顧四周,畢竟身處山中,看不清全貌,唯見林深樹密,花草繁盛,實無半分詭異之處。

然半月以來,她暗中四處探查,如今可以斷定整個陶然島的氣數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一種神秘力量吸取而去,這也是爲何島上居民壽命越來越短的原因。

而這種神秘力量極有可能跟窮奇有關,因爲跟窮奇陷入逍遙境時間相吻合,並且,她和軒轅一揚可以闖出千里迷霧來到此處本身就不可能是巧合。

如今,軒轅一揚起死回生卻依舊昏迷未醒,窮奇下落不明,陶然島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涌。

前路,危險重重。

這背後的可怕力量,這背後的可怕鬼魅,皆因她而起。

不將這一切查個水落石出,不將背後的鬼魅徹底消滅,她無法面對島上無辜的居民,也無法面對禍根般的自己。

眼見林間光線漸漸轉暗,上官心心背起裝滿珍奇藥草的揹簍走向下山的路。

清麗絕俗的雪白身影於茂密林間逐漸遠去,樹下的淡藍色鈴蘭依舊隨風搖擺,獨自芬芳。

山林裡倦鳥開始歸巢,撲啦啦翅膀扇動的聲音,嘰嘰喳喳互相打招呼的聲音,不消片刻,都歸於一片寧靜,唯留晚風吹拂枝葉的聲音不時響起,一陣起,一陣歇,沒有規律。

上官心心揹着揹簍走了半個時辰,突然停住,藉着林中極微弱的一縷夕陽餘暉,盯住松樹下那株隨風搖擺的淡藍色鈴蘭,絕美的眸子裡悄無聲息染上一片冷凝。

竟然,走回了原處。

她曾在各種各樣險隘森林裡尋藥卻從未迷失過,何況,心魔峰山路並不複雜,根本沒有迷路的道理。

她謹慎環顧陰翳山林,暗暗凝聚真氣。

這裡,有問題。

隨着一陣山風乍起,眼前驀然涌起一團迷濛霧氣,她下意識伸手去撥,眼前的濃霧竟像似一道門一樣悄然開啓,兩側散去,而濃霧中間現出一條昏暗的走廊,她不知不覺沿着走廊走下去,走至拐角,不由得一愣。

之後,她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無論願或不願,那些慘痛的曾經,那些她絕不願再經歷一次的曾經,她只能重新、親身、一步一步,再經歷一遍。

客棧樓下的一片黑暗裡,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立在靠窗的木桌上,桌前一襲玄衣的冷峻男子手握酒盞,垂眸沉思,燈光下,頎長身影幽幽暗暗投在身後的牆壁上,整個畫面落寞又淒涼。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酒盞裡,黯淡嗓音透過黑夜飄飄渺渺傳過來:“今夜,突然想見你了。”

她緩步下樓坐到對面,靜靜開口問:“爲何?”

他淺淺飲了一口酒,薄脣輕啓:“爲你。”

她蹙眉輕笑,笑容裡不免帶了一絲無奈:“墨封,你覺得有意思嗎?”

他提起酒壺斟滿酒盞,脣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自然沒意思。除非……”目光慢慢移上來,終於落在她的面龐上:“你是我的。”

她默默看着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好挫敗,原來面對一個瘋子,真的太難溝通了。

墨封修長手指轉動手中酒盞,語氣似自言自語:“如果我早些明白該多好,原來我一直都這麼笨。”之後又笑出來,定定看着她,狹長眸子裡似有星光閃爍:“心心,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清平世界嗎?我把黑道全滅了,還你一個清平世界好不好?待一切結束了,你願意跟我走嗎?”

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面對一個瘋子,真的很難讓自己冷靜,狠狠吸了一口氣:“墨封,你瘋話說夠了嗎?”

墨封手指扣緊酒盞,突然俯身上前與她咫尺相視,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狹長眸子裡泛出絲絲血痕:“你以爲我爲什麼那麼恨你們?”

她雖然被他的舉動驚到,卻仍舊保持着冷靜的頭腦在思考,爲什麼?難道不是註定嗎?

寂靜的夜裡,他手中酒盞突然砰的一聲碎裂成片,鮮血順着握緊的指縫蜿蜒流淌滴滴答答落在桌面上,他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是滿目嘲諷地盯着她:“真的只是註定而已嗎?”

她靜靜看着他深邃似海的狹長眼眸,覺得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下意識猛地起身,撞在身後牆壁上也不覺得痛,脣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絕的笑:“墨封,你是來噁心我的嗎?”

他眸子裡瞬間涌起滔天巨浪,又瞬間風平浪靜,然後慢慢直起身子,一步一步緩慢逼近她。

電光火石間,她袖中短劍適時閃出,堪堪停在墨封咽喉前。

墨封停下腳步,擡手一絲一絲握緊劍身,鮮血順着手指縫隙直淌入寬大的衣袖裡,他像似毫無知覺,握緊劍尖對準咽喉,輕柔淺笑:“你捨得動手嗎?”

他身子慢慢向前傾,咽喉皮膚瞬間刺破,殷紅的血液淋淋漓漓滑入衣領,他依舊笑得輕柔:“如果你想我此刻死,我絕不活到下一刻。”

她萬般無奈地盯着他,不明白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忽然目光越過他望向客棧門口,佈滿怒容的面龐轉瞬慘白如死灰,握緊劍柄的手控制不住地狠狠發抖起來,直至握不住,猛地鬆開,身子不由自主撞向牆壁。

墨封用鮮血淋漓的手掌接住短劍,像感覺不到身後有人似的,自顧自說下去:“曾經我殘忍傷你,換來如今你加倍傷我。心心,如果重來一次,我斷不會那樣對你。我後悔了。”

她在意識裡瘋狂嘶喊:閉嘴!閉嘴!閉嘴!

可是,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連動都動不了,只能悲涼無助地望着墨封的身後,直至有什麼東西徹底模糊了雙眼。

她什麼都看不清了,只知道那抹玉白身影緩緩走到她身旁,用毫無情緒的嗓音說道:“說夠了,就可以滾了。”

墨封渾不在意地笑了一聲:“我只是暫時把她留在你身邊,待一切處理完,我自會帶她離開。”

軒轅一揚的聲音依舊沒有情緒:“你也要有那個本事。”

墨封留下最後一句話,便沒了蹤影,他道:“哪怕她少了一根汗毛,我都不會放過你。”

夜,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明明不想哭,可眼睛裡就是有東西在不停地往外淌,怎麼控制都控制不住。她想抱住他,卻動不了;想說話,卻說不出,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呆呆地靠在牆壁上,悲憤而無助地望着虛空。

“這就是你要離開我的真正原因?”

她聽到他失望痛極的詰問,拼了命想拉住他離去的身影,卻只觸到他的衣袖便跌坐在地上。

她終於哭出聲音,卻因爲身子的劇烈顫抖,哭都無法哭得順暢。

* * *

乾坤奪魂陣裡,墨封手拄長劍單膝跪在地上,由於一身玄色,看不出傷勢如何,他慢慢擡起頭,狹長眸子裡泛出一抹淺淡的溫柔,脣角勾起的微笑映着口中蜿蜒淌出的鮮血,竟似帶了一種極致妖豔的魅惑。

墨封薄脣輕啓:“我等你很久了。”

她的語氣毫無情緒:“我破陣,你護法。”

他側頭輕笑:“不怕我背後傷你?”

她冷冷的:“隨你。”

白練瞬間出手,靈蛇般遊走於陣中各處,小心翼翼試探陣眼。

可是,墨封果真是個瘋子,他只抵擋飛向她的沙石刀劍,卻不抵擋飛向自己的,就在她千辛萬苦探到一個陣眼注入真氣震碎的時候,一塊巨石呼嘯着飛向了墨封。

她眼角餘光瞥到他根本無意躲避,緊急關頭只能飛身撲過去,在撲倒墨封的剎那隻覺五臟六腑一陣劇痛,口中鮮血控制不住地噴涌而出,她被巨石攜帶的強大勁力震傷了。

由於擊碎了一個陣眼,陣中的沙石刀劍緩和了許多。

墨封也俯身嘔出一口鮮血,轉身扶起她,修長手指觸向她脣邊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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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狠狠拂開,冷笑一聲:“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也就不必費力破陣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光低垂:“我只是想見你。”

她受夠了他說這樣的話,索性坐在一旁閉目調理氣息。

他也慢慢坐到一旁,竟像很愜意似的,語氣都變得極爲平和:“我根本就不想出去,有你在身邊,我寧願永遠困在這裡。”

他環視四周,低低笑出聲,笑聲裡隱隱透出一絲調皮的情味:“別人幽會賞花賞月,我卻只能陪你賞沙石刀劍,不過,也很好。”

她終於睜開眼睛看他,滿目的無可奈何:“墨封,折磨我們是不是讓你心裡特別舒服?”

他面上的笑意一絲一絲散盡:“我一直在尋找一種可以折磨他,又不會波及你的方法,可惜,始終找不到。”

她覺得自己跟他說話就是一個錯誤,握緊白練準備繼續尋找餘下兩個陣眼,剛站起身子衣袖就被他拉住,她不耐煩到了極點,目光凌厲地掃向他,本想出言訓斥,不想他竟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急忙鬆開她的衣袖,戰戰兢兢向後縮了縮,她到脣邊的訓斥之語便只能生生嚥了回去。

他突然仰着頭,視線凝在她的面上,靜靜問:“心心,如果我們此生並非氣數相連一損俱損,你是不是恨不得我越早死越好?”

她一時間怔住,不免覺得他此話問得太過心酸,下意識搖了搖頭:“我從未想過讓你死。”

沙石劍雨中,他眸子裡閃過一道璀璨的光芒,電光火石間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她的身子便跌進他的懷裡被他死死禁錮。

她愣怔過後還未及掙扎,東南方向突然同時傳來兩記驚天巨響,陣勢東南兩角猛然炸開,漫天煙塵中,她看到遠古戰神一般赫然立於前方的軒轅一揚。

整個世界像似瞬間被什麼東西凍住,唯有漫天煙塵在空氣中一點一點消散而去。

漫山遍野斷枝殘葉紛亂飛舞,軒轅一揚手握長劍斜指下方,劍身猶自閃着幽冷駭人的寒芒。

他自始至終望着她的方向,像似在望着她,又像似沒有在望着她,神色間冷淡漠然到了極致。

她不知道八大門派是如何退下去的,不知道墨封是如何鬆開她的,也不知道軒轅一揚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她的世界裡,恍若空空如也了。

直至看到軒轅一揚的劍尖對準墨封咽喉,她終於有了一絲反應,雖然只是一瞬間的神色慌亂,雖然她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看到他冷漠到極致的面龐上浮起一絲笑,諷刺又悲絕的笑。

他一步一步平穩而緩慢地自她身邊走過,剎那的猶豫停頓都沒有,直到他走出很遠,她才突然像瘋了一樣嘶喊:“一揚——”

她哭喊着想爬起來卻被墨封死死拽住,耳邊是墨封怒極的低吼:“你敢去追他,我就立刻死在這裡!”

遠處的軒轅一揚腳步頓了一下,她拼命地想追過去,可是墨封寧死都不肯放手,她痛極而絕望地嘶喊哀求:“墨封!不要再逼我了!”

遠處的軒轅一揚身子晃了晃,極快地消失了身影。

“啊——”

她再也承受不住,仰天嘶喊一聲,嘔血倒下。

* * *

客棧裡,燈火昏暗。

前庭到處都是酒罈子,砸碎的、空的、倒在地上不斷溢酒的,一片狼籍。

軒轅一揚抱着酒罈子倚在靠窗的角落裡,頭垂得很低,凌亂的髮絲貼在臉上,由於光線過於昏暗,看不出他是在沉默,還是睡着了。

她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地走過去,輕輕坐在對面的長凳上,也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的滿天星辰,眉宇間極爲平靜。

“我說我們是下界歷劫的幻世幽蓮,你不會信。”

“我說我們三人氣數相連一損俱損,你不會信。”

“我說墨封做的一切只是爲了折磨我們,你不會信。”

“我說我生生世世只愛你一人,你也不會信。”

她輕輕笑了,笑得嫣然明媚:“可是,我不怪你,所以,你也斷不可怪自己,一定要記住,不要怪自己。”

她終於轉過視線看他,早已淚乾的雙眸血絲縱橫,沁滿了遮天蔽日的割捨不能,可是如今,她卻徹底無能爲力。

此生,又是一個殘局。

她極慢地起身走向門口,每一步都是在輪迴中與自己最愛的人拉開更大的距離。

門外,星光璀璨。

可是,那樣美好的夜晚,她卻一點都不想靠近,腳下提起最後一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記酒罈落地碎裂的聲音,身子轉瞬被呼嘯而來的他緊緊抱住,他顫抖的雙脣深深埋在她頸間,在濃烈的酒氣中沙啞哽咽:“我愛你,不要離開我。”

她早已乾涸的雙眸在那一瞬間霧氣瀰漫,慢慢伸出顫抖的手指觸向他冰涼的面龐,門口,傳來一個極輕柔的嗓音:“心心,我來接你了。”

她眼中所有的霧氣霎時消失殆盡,整個人都變得冰冷而僵硬,像似瞬間變成了一具早已死去很久的屍體。

因爲緊緊抱住自己的人一點一點鬆開了她,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

她知道,此生,真的只能如此了。

墨封笑得幸福而滿足地走向她,輕輕牽起她的手:“我們走吧。”

她聽到身後的軒轅一揚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跌跌撞撞倒下的聲音,卻終究不曾回頭,只是極冷靜地說了句:“記住,千萬不要怪自己。”

墨封牽着她的手走出很遠很遠,終於,在最明媚的星光裡停下腳步。

他鬆開她,取出袖中短劍遞到她面前,笑得格外輕鬆快活:“你不是想跟我同歸於盡嗎?”

她擡頭看着他,目光裡無一絲情緒。

墨封側頭輕笑:“你真的以爲他會捨得放你走嗎?”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客棧方向,門前,幽暗的燈影裡,跌跌撞撞衝出一抹玉白身影,她黑洞般的眸子裡終於現出一絲微弱光亮,然後,轉瞬被滅頂的痛色淹沒,極慢極慢地垂眸看向心口,那裡,一把短劍穿胸而過,映在星光下的鋒利劍尖,一片駭人猩紅,淋漓流淌。

脣角有鮮血抑制不住地涌出來,耳邊傳來墨封毫無溫度的嗓音:“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她望着遠處像發瘋的困獸一樣衝向自己的玉白身影,絕望地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最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她要怎樣做才能讓他不恨自己?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就好了。

她會放棄所有顧慮,無時無刻陪在他的身邊,剎那不離。

身體裡的短劍猛然拔出,鮮血像泉水一樣噴涌而出,腦海裡的意識極快地抽離而去,身子跌進一個氣息凜冽的懷抱,墜入眸中的漫天星辰像似瞬間被狂風捲走,眼前,徹底淪爲黑暗。

最後的一縷意識是有冰冷的雨滴落在臉上,可是,她明明記得,此夜,晴空萬里,繁星滿天。

漆黑的山林裡,淡藍色鈴蘭依舊隨風搖擺,散發着淡淡幽香。

上官心心蜷縮在那幽香四溢的鈴蘭花旁,按着心口一口一口嘔出鮮血,緊閉雙眸的蒼白麪龐滿是淚痕。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身體裡的每一寸血肉都太痛了。

另一隻手死死抓着地面青草,纖細手指鮮血淋漓,拼盡所有意識撐着身子好不容易爬起來,又趔趄一步倒在芬芳四溢的鈴蘭花叢裡。

然而她卻嗅不到鈴蘭花香,她的世界裡唯有鋪天蓋地的冷梅芳香。

意識再一次不受她的控制。

寒風呼嘯,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又疼又冷,虛弱的身子控制不住一陣陣瑟縮。

隱約間,有一個比寒風更冷硬的東西貼在頸間,她知道,那是一把匕首,鋒利的匕首。

寒風裡傳來低沉中帶着十足殺氣的凜冽嗓音:“你敢碰她一下,我立刻殺了你!”

她聽到那久違的熟悉嗓音竟怎麼都控制不住,淚水順着緊閉的雙眼滾滾滑落下來。

熟悉的嗓音再次響起,卻是極其溫柔憐惜的,隱隱帶了一絲顫抖:“心心,別哭,我在。”

她明明不想哭,不想讓他擔心,可就是控制不住,淚水越滾越多,身子愈發抖得厲害。

耳邊響起流火冷漠的聲音:“我不是主人,主人不忍,我不會不忍,這個軟肋,要麼得到,要麼毀掉,我不想再看到主人爲了一個女人,不顧性命,不顧大局,喪失鬥志,所以,今天,你跟她,只能活一個。”

他冷笑一聲:“軒轅一揚,我倒要替她考驗考驗你,試試你到底有多愛她?我已經給她吃了我研製的劇毒斷魂散,一炷香的時間,如果沒有解藥,必死無疑。”

她聽到箭矢破空而出的聲音,但軒轅一揚應該是下意識避開了,因爲她並未聽到箭矢射|進皮肉的聲音,正自慶幸間,只覺頸間利刃突然轉變方位,微一翻轉,刀尖直刺入鎖骨下方,她痛得嘔出一口鮮血,眩暈中,聽到前方軒轅一揚失聲痛呼她的名字:“心心——”

她好想說沒事,真的沒事,流火不敢殺她,千萬不要被流火逼迫做出傻事,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連想睜開眼睛用目光告誡他都做不到。

冰冷的刀刃慢慢劃到頸邊,在她還未感到疼痛的時候,或許是因爲胸前的傷痛覆蓋了頸上的傷痛,所以她只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沿着領口緩緩流淌進衣襟裡,然後便傳來軒轅一揚驚慌失措的阻止之聲:“住手!不要傷她!”

流火的嗓音更加冰冷狠戾:“我說過,我不是主人,我下得去手,軒轅一揚,不要考驗我的耐心,我沒有耐心,下一箭,如果你避開,我會立刻割斷她的喉嚨。”

話音未落,冷風中極速傳來箭矢的破空之聲,然後,便是連續三箭射進皮肉的聲音,她在意識裡瘋狂嘶喊着不要不要,淚水肆無忌憚地流淌,整個人都瀕臨奔潰的邊緣。

然而,在這個即將奔潰的邊緣,她聽到流火口中吐出更加令人絕望的字句:“跳下去。”

她聞到瀰漫四野的紅梅幽香,而考槃山附近生長紅梅最多最盛的地方,便是斷魂崖。

她的心已經疼到無法形容的地步,口中鮮血不住翻涌而出,流火笑聲更冷:“毒性開始發作了,軒轅一揚,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人死在面前感覺應該很不錯。”

她的意識接近癲狂,好想告訴他:不是的,不是的,流火在騙你,我根本沒有中什麼斷魂散之毒,不要信!不要信!

可是,她知道,他不敢拿她去賭,正因爲他不敢,她才如此痛不欲生。

“好,我跳。”

漫山幽香中,傳來軒轅一揚堅定而痛極的嗓音,那一刻,她幾乎痛得失去了知覺,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念頭,只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看看這個讓她思念成疾,讓她愛入骨髓的男人。

可是,無論怎樣掙扎,她始終看不到。

所以,她看不到,那一刻,身中三箭的軒轅一揚依舊挺拔如青松,他身披雪白狐裘氣宇軒昂立在斷魂崖畔,清瘦面容俊逸出塵,孤高姿態清風皓月,他凝視她的目光依舊如初見時,閃着流星般璀璨奪目的光芒。

漫天雪花紛紛灑落,他立在如煙如霧的風雪裡望着她繾綣淺笑:“心心,永遠都不可以忘記我。”

然後仰頭凝望瀟瀟落雪的昏沉天幕,脣邊無限美好的笑意裡匿着無盡悽然,他說:“心心,今天天氣不錯。”

她瞬間噴出一口鮮血,嘶喊出聲:“不要——”

終於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他決然躍下斷魂崖的身影,她的世界,徹底坍塌了。

寒風捲積着地面薄雪推向懸崖,然後,墜下去……墜下去……

她死死盯着,身上繩索一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淚水自空洞的杏目裡大顆大顆滴落,她卻像似一絲感覺都沒有,只是吃力地爬向崖邊,爬過之處,拖曳一地血痕。

* * *

冬夜森寒,冷月無聲。

她身披雪白狐裘不動如山立於斷魂崖底端延伸而出的石壁之上,面容消瘦慘白,嘴脣乾裂滲血。

立在身後的墨封神情哀傷無助,聲音像被冰凍又砸碎,零零碎碎,破爛不堪的沙啞無力:“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都隨你,只是,心心,求你,不要漠視我好不好?”

她的目光落在漆黑幽深的斷魂湖裡,乾裂的脣扯動了一下,說出七天以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極爲冰冷決絕的話語:“我不想再見到你。”

墨封原本蒼白的面色瞬間慘白如死人,她像似怕他聽不清,慢慢迴轉身子,目光定在他悲傷不已的狹長眸中,一步一步走近,立在他身前,擡頭看他,眼中泛出清晰決然的恨意,她一字一句,用盡此生最狠戾的語氣說出來:“墨封,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那一刻,呼嘯而過的寒風像似帶着利劍,毫不留情刺進他的心口,他的身子狠狠一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她像似什麼都看不見,漠然同他擦肩,墨封幾乎下意識一把握住她手腕,狹長眸中泛出粼粼水光,嗓音暗啞哽咽:“心心,不要,不要這樣……”

她用力掙脫他的桎梏向前走去,狂風迎面呼嘯而來,她覺得自己的全部精力似乎在方纔須臾間盡數耗盡了,這一刻,被風勢帶了一個趔趄之後,便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倒退數步,仰頭栽向斷魂湖。

* * *

春風乍起,驚落一樹杏花,融在如銀月色裡,紛紛飛揚。

她在漫天花雨中驚喜交加地回眸,望向挺拔立於高牆之上的漆黑身影,杏目裡瞬間泛出盈盈水光,顫抖地輕喚一聲:“一揚……”

那抹身影全身上下罩着漆黑的斗篷,裹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不曾露出來,風起,揚起身後斗篷烈烈飛揚,像要撕碎月光乘風而去一樣。

然後,那抹身影便真的乘風而去了。

“一揚,不要走……”

她驚慌失措地飛身追去,飄過高牆屋檐,掠過亭臺樓榭,穿過竹林溪流,直至追到一片桃林間,她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頹然跌坐在一地落花上,無助的淚水潸潸滾落下來。

擡眸間,卻見那抹身影悄無聲息立在前方桃樹下,淚光盈盈的眸子裡瞬間溢出無盡喜色,她吃力地爬起來飛奔上前,在即將觸到他衣袖的一剎那,他突然倒退兩步避開了她。

她伸出去的手臂僵在半空,擡頭深深凝視他,似乎想透過寬大黑帽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深情面孔,然後,嫣然美好地笑了,一步一步向前,像怕嚇到他似的極緩慢極溫柔地觸向他衣袖中的手。

他沒有再避開,她終於握住他的手,卻在握住的一瞬間,心如刀絞。

其實,當看到他這副模樣出現在她眼前時,她便已推測出他中了什麼毒,即使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這一刻,還是痛得不能自已。

她可以不在乎,只要他回來,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她知道,他不能,他無法接受。

手上的觸感像樹皮一樣堅硬粗糙,她硬生生逼回眼中的淚水,溫柔淺笑:“一揚,我不在乎。”

他慢慢擡起另一隻手,掀起寬大黑帽,聲音冷如寒冰:“即便如此嗎?”

清輝如水的月色下,曾經那張驚世駭俗的俊逸面龐徹底面目全非,曾經乾淨光滑的皮膚變得像樹皮一樣堅厚粗糙,龜裂斑駁,模樣可怖非常。

他中了,鬼皮毒。

她笑得柔軟甜蜜,伸手慢慢觸上去,輕柔撫摸,目光堅韌篤定:“即便如此。”踮起腳尖,吻上他樹皮一樣粗糙斑駁的脣。

雙脣相接之時,他一把推開她,力道大得驚人,她一時控制不住身子,碰的一聲撞在樹上,心口一陣劇痛襲來,她強行遏制住險些衝口而出的鮮血。

前方傳來他滿含厭惡的嗓音:“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她抑着心痛狠狠搖頭:“一揚,你知道,我不是憐憫。”

他望着她,目光裡似痛、似悔、似恨,極爲複雜,卻絕無一絲柔情,聲音狠戾而淡漠:“今夜,我肯見你,便是想跟你做個了斷。”

她怔怔搖頭,淚如雨下,痛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勾脣冷笑:“不需要再做出一副癡情姿態等我,也不需要揹負良心上的譴責生活,墨封對你癡心不悔,你也不需要覺得對不起我而狠心拒絕他,想跟他在一起便去吧,畢竟你們英雄美人,極爲相配……”

“夠了!夠了!”

她悲憤地喝止他,淚眼斑駁地望着他:“一揚,何必說這些話傷人傷己呢?你想做什麼我都懂,真的,不需要這樣。”

他轉開視線望向夜空冷月:“不要以爲你很瞭解我,如果我說我後悔了,或許,你不會信,不過,那也沒關係,因爲後悔與否是我自己的事情,的確與你無關。”

她心口越來越痛,額頭涔涔滲出冷汗,到底遏制不住,俯身噴出一口鮮血,沿着樹幹慢慢軟倒在地上。

他緩步走向她,立在她身前,慢慢俯身看着她,眼中滿是冷漠的嘲諷,襯着樹皮一樣的面龐,恐怖而兇狠:“苦肉計對我是無用的,你知道,若論絕情,無人可以比過我。”

她伸手想去抓他手臂,卻被他輕而易舉避開,她哭得全身發抖:“曾經對我糾纏不放的人是你,如今狠心拋下我的人也是你,一揚,你認爲的好,於我而言,真的是好嗎?”

他直起身子冷冷睥睨她:“如你這般意思,我跳下懸崖變成如今這般鬼樣子完全是自以爲是自作自受是嗎?”

她按着心口狠狠搖頭:“不是的,一揚,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他倒退一步,聲音更冷:“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要再糾纏我,你惺惺作態的模樣只會讓我感到噁心。”目光轉向桃林深處,嘆息似的說了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心口連續不停的劇痛來襲,她知道毒發的時辰到了,撐着最後一絲力氣爬到他腳邊,抓住他的衣襬哭求:“一揚,不要離開我……”

他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衣襬,決然閃身而去,涼風習習中只剩下他冷漠的嗓音幽幽迴響:“你再也不需要我了。”

她哭着蜷縮成一團,五指抓緊地面土壤,痛得不能自已地低低呢喃:“一揚……不要……不要走……”

整個身子痛得像頃刻間灰飛煙滅的時候,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緊咬的牙關被強硬掰開塞進一條手臂,她知道是墨封,痛恨不已地死死咬上去,口中瞬間溢滿腥甜。

爲什麼?爲什麼要出現?如果他不出現,軒轅一揚不會離開,即便軒轅一揚再狠心,也不會忍心丟下毒發的她不管,爲什麼?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出現?

像似不解恨,雙手握緊他的手臂更加拼命地撕咬,可是手指觸過的地方,凹凸不平,傷痕累累,全是疤痕,那些都是長久以來她毒發時啃咬過的痕跡。

心裡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淚水愈發肆無忌憚地流淌,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 * *

清風起,漫天落英飛舞,她輕撫衣袂,飄然落到湖邊,手指探進衣袖,慢慢抽|出匕首,鋒利刀刃貼近手背,手腕待要用力,身子驀然一僵,她一動不動立在斷魂湖畔,杏目裡滿是震驚,低喚一聲:“墨封。”

玄色衣袂擦過她雪白手指,匕首落入他手中,他垂眸看她,狹長眼眸裡柔情無限:“這樣的事情讓我來。”

她眼中極快地升起一片濃霧,聲音控制不住發顫:“墨封,不要。”

眼看着他握緊匕首在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刺眼的猩紅蜿蜒流淌,她眼中的淚再也撐不住,珠子一樣一滴接着一滴不間斷地滾落下來,心痛得不能自已,只是喃喃乞求:“不要……”

他擡手極輕柔地給她擦眼淚,像似由於太過激動,修長手指落在她面上時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他薄脣微勾,笑得極爲好看,她從未見他笑得這樣好看過,像冬日的暖陽,像夏日的清風,像風雪草廬裡氤氳在紅泥火爐上的濁酒醇香,他慢慢抱緊她,脣角溢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你爲我哭,我很開心,記住我現在的模樣,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你看不到這麼好看的我了。”

她終於哭出聲音,嗚咽着哭求他:“墨封,不要這樣做,求求你,不要這樣做。”

他慢慢鬆開她,凝着她的眼睛,語氣篤定:“心心,我信你,這個世界上我誰都不信,只信你。”

她眼睜睜看着他將鮮血淋漓的手臂伸入幽寒陰森的斷魂湖裡,不消多時,湖水裡便涌出了一隻又一隻指甲大小的噁心水蟲,趴在他手臂傷口上貪婪地吮|吸着血液,直到徹底饜足,腹中隱約可見殷紅血光,一隻接着一隻滾落時,被墨封裝入早已準備好的竹筒裡。

她默默看着眼前無法阻止的一切,覺得自己痛得快要灰飛煙滅了,只是哭,不停地哭,不停不停地哭。

天地之間一記驚天巨響,漆黑的森林被一道耀眼白光映成白晝,染了血色的淡藍色鈴蘭花在無邊光芒裡霎時枯萎凋零,又被忽起的冷風吹散,再無蹤跡。

上官心心依舊緊閉雙眸痛苦不堪地蜷縮在樹下,額頭冷汗涔涔,面上淚痕斑駁。

“心心——”

黑暗中一抹玉白身影緊緊將她抱入懷裡,她卻毫無察覺,只是痛得不能自已地疼痛呢喃:“墨封,我該如何還你?”

抱緊她的玉白身影驀然僵住。

周遭一片漆黑,四下寒風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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