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初晨,鳥鳴啾啾。
窗外雨聲漸歇,雲層一絲一絲被清風吹散,露出熹微的天光來。
房間中仍舊昏暗,燭臺下已經堆滿了燭淚,燭火燃到盡頭漸漸熄滅,徒留一縷嫋嫋青煙。
守在上官心心牀邊的墨封雖然面色依舊蒼白,神情卻是柔軟而溫馨的。
夜裡醒來得知上官心心再次吐血暈倒,他便再也無法安心躺在牀上,雖然明知她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他還是必須時刻看到她安然無事的樣子,一顆心才能慢慢安定下來。
修長手指虛虛劃過她沉睡的眉眼,明明怕驚擾到她連她的睫毛都不曾觸到,動作還是極爲輕柔極爲小心。
他蒼白的脣勾起一絲笑,啞聲呢喃:“雖然你變了容貌變了性子,但那些都不重要,我知道是你就足夠了,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我再也不會放開你,再也不會了。”
恍惚間想起那日隧道中的一幕,他回頭時,她已不顧一切跳入雲海深處,腳下是迅速閉合的山石,他無法自控地失聲驚呼她的名字,那一瞬間,恍若整顆心都被人挖了去,劇痛到吐血倒下,便是心神劇烈動盪之時,一股神秘力量趁虛而入,將他的意識逼入幻境。
他浮沉在幻境中的時間海洋裡,上下穿梭,將數千年間的凡世歷劫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經歷一遍,一幕一幕,如鈍刀刮骨,痛入骨髓。
數千年的記憶瞬間涌入腦海,不僅龐大,而且混亂,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融會貫通。最終他雖然利用強大的意識掙脫了幻境,精神卻幾近奔潰,他不能去回憶,不能去思考,因爲記憶太過龐大混亂,僅僅觸及邊緣便會令他痛不欲生。
他需要一個極安靜的環境靜下心來一點一點將它們融會貫通,吸收整理。
所以,他尋到上官心心下落以後第一時間選擇了閉關,七天,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因爲太想她,發了瘋的想她。
如今雖然更加久遠的記憶還有一些混亂不清,不過已經對他影響不大,重要的記憶都已恢復,那些無關緊要的可有可無的丟了便丟了,他也不在乎。
即便都已記起,他還是無法判斷黃金寶盒的終極目的。
或許,黃金寶盒是爲了他們今生歷劫而生,也或許是爲了一些其他的目的而生。
總之,對他們一定不是善意,不過那又如何呢?他們幻世幽蓮歷劫數千年間何曾見過什麼善意?
是的,他們的確不是尋常人,他們本是生長於天界之巔的幻世幽蓮,因無法勘破情關,不肯摒除七情六慾成仙,被天界懲罰入輪迴歷劫,生生世世受情劫之苦,百般糾結,千般折磨,無死無休。
前世今生,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什麼寶盒禍世,什麼浩劫人間,他統統都不在乎,他如今在乎的唯有一個她罷了!
昏黃光線裡,他的柔軟目光始終凝在她蒼白的面上,深深地凝着,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幻世幽蓮不能投胎轉世,唯有真身歷劫,每一世都是真身,且只有一個真身。
所以,她永遠都是她。
他們,永遠都是他們。
透過雕花窗櫺投進房間的光束漸漸挪到上官心心的面上,墨封下意識側身想去阻擋時,上官心心悠悠轉醒。
墨封忙輕聲問:“心心,可覺得好些了?”
上官心心的目光有些朦朧,怔怔地盯了他好一會兒,低低問:“墨封?”
墨封柔聲迴應:“是我。”
上官心心語聲弱弱的,卻帶着明顯的關切:“你好些了嗎?”
墨封怔了怔,神色愈發柔軟起來,輕輕回答:“你放心,我好多了。”他頓了一下,勾脣笑出來:“不怕我了嗎?”
熹微的晨光落入她絕美的眸子裡氤氳出流轉的光彩,蒼白脣角一點一點抿出一絲笑,淺淺的,柔柔的:“不怕了。”
墨封靜靜凝着她的那抹笑再說不出一個字,他窮盡生生世世去追尋的美好,他奢望了生生世世的美好,如今,終於實現了。
天璣山天權山猶如兩個秀麗多姿的美人佇立在天地之間。
兩座山相連之處是一處深邃的山谷,氣候宜人,恍若仙境。
洛神淵,的確名副其實。
洛神淵的最深處是一處方圓不到一里地的狹小山谷,名曰桃源谷,那是一個獨立於洛神淵之外,又跟洛神淵密不可分的世外桃源。
四周山峰疊嶂,谷中鳥語花香。
狹小的山谷裡一處青籬小院,院落裡落有茅屋三間,茅屋前修竹葳蕤,茅屋後冷泉汩汩。
屋前青石板路一路綿延到院落之外的蓮塘,蓮塘裡蓮花開得正盛,蓮葉如蓋,蓮花如錦。
蓮塘裡佇立一方小榭,左右連着繞塘而建的長廊。
蓮塘外側一個鞦韆架,鞦韆座上鋪着素雅精緻的軟墊。
鞦韆架後方不遠處一條極爲清淺的小溪,蜿蜿蜒蜒流淌入谷底最深處的碧綠幽潭。
一襲純白衣裙的上官心心踮着腳尖兒小心翼翼踩着石頭正準備去捉溪水裡的小魚,丫鬟紅雨急急忙忙跑過來將上官心心扶住,一臉的惶恐不安:“姑娘,這可萬萬不可啊,若是着了涼奴婢要受責罰的。”
上官心心皺着小臉兒跳下石頭抱怨:“我都要悶死了,捉個魚都不行嗎?雖然這桃源谷像個仙境一樣,可是整天這樣無所事事的沒病都悶出病來了。”
紅雨出主意:“不如姑娘盪鞦韆吧。”
上官心心悶悶踢了踢腳邊石頭:“都蕩了三天鞦韆了,早煩了。”
紅雨眼珠轉了轉:“那奴婢陪姑娘下棋怎麼樣?”
上官心心翻白眼兒:“我討厭下棋,我想出去玩兒。”
紅雨愈發膽戰心驚了:“姑娘不可以出去的,外面很危險。”
上官心心挑眉:“你出去過嗎?怎知外面危險?”
紅雨低下頭小聲道:“奴婢沒有出去過,但是既然堂主說外面危險那麼外面就一定危險。”
上官心心繼續翻白眼兒,正自無聊得厲害,便見頭頂山腰處一抹玄色身影飄飄然落了下來。
上官心心也不理,索性坐在溪邊的涼亭裡雙手托腮發呆。
墨封勾脣:“怎麼不高興了?”
上官心心嘆氣:“無聊唄,想出去玩兒你又不許。”
墨封坐在一旁小心解釋:“不是跟你說了嗎?外面危險。你中的蠱毒還沒有找到解藥,我還未查清你是如何中的蠱毒,敵暗我明,你現在沒有武功我自然不能讓你冒險出去。”
上官心心轉過視線問他:“我以前也可以像你這樣每天飛來飛去的嗎?”
墨封忍不住想笑:“是啊,你以前也可以這樣飛來飛去的。”
上官心心不禁好奇:“我以前很厲害嗎?那我們兩個人到底誰的武功最高啊?”
墨封道:“你是很厲害,不過我們從未比試過,不知誰的武功最高。”他垂眸笑了一下,又道:“若是我們當真比試的話,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
上官心心驚歎一聲:“噢!我竟然那麼厲害!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解藥啊,我真的很想恢復武功呢。”
墨封柔聲安撫:“青鸞已經不眠不休在研究了,我們要相信她。”
上官心心蹙了蹙眉:“那可不行,把青鸞累壞了怎麼辦?還是要讓她多休息才行,反正我又死不了,晚些也不怕。”突然想到什麼,問:“你現在有時間吧,能不能給我講講以前的事情,我想聽。”
墨封靜靜注視着她問:“我說什麼你都信嗎?”
上官心心目光清澈,輕靈靈一笑:“我覺得你不會騙我。”
墨封神色愈發柔軟,似怔了怔,方回道:“以前的事很多很多,很長很長,我一時間還沒有想好究竟應該從哪裡開始講,心心,你能不能給我點兒時間,讓我整理一下。”
上官心心認真考慮了一下,唯有點頭表示同意,然後繼續嘆氣:“那我現在很無聊怎麼辦啊?”
墨封眸光一轉,自懷裡摸出一個泛黃的狗尾草螞蚱送到她面前:“還會編這個嗎?”
上官心心取過來仔細打量了一下:“狗尾草螞蚱,這個是我編的嗎?”
墨封笑意溫軟:“自然,是你送給我的。”然後隨手在草地裡折了幾根狗尾草,一本正經地編了起來。
上官心心靜靜看着他修長手指翻來轉去,轉來翻去,最終編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緊抿了半晌脣到底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什麼啊,你編得也太難看了,你怎麼這麼笨啊,我看一眼就知道怎麼編了。”
言罷,自己認認真真編了起來,不一會兒的功夫桌面上就擺滿了狗尾草螞蚱,大大小小十幾個。之後教了墨封半天,他才勉強編出幾個殘缺不全的螞蚱,這還是在她不厭其煩地認真指導之下完成的。
大功告成之後,上官心心對着一桌子二十多個狗尾巴草螞蚱諄諄教誨:“現在你們二十三隻螞蚱就是一個門派了,我給你們起一個霸氣的名字,就叫蚱蜢門,嗯嗯,非常霸氣。”蹙眉想了想:“那門主誰當呢?”轉而看向墨封,似笑非笑道:“墨封,我覺得你一定可以勝任。”
侍立一旁的紅雨差一點兒就忍不住笑出來。
墨封有些哭笑不得,捏着一根狗尾草輕輕敲在她額間:“還是留給你自己當吧。”
上官心心冷哼了一聲:“我當就我當,等我的蚱蜢門發揚光大了你可千萬不要覬覦哦!”
墨封只是默默看着她,意味深長一笑:“那可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