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彎纖細的下弦月,光澤淡淡,反而突出了四周的星辰密佈,每一顆星辰都似璀璨珍珠鑲嵌在漆黑的蒼穹幕布上,閃閃發光。
上官心心坐在山半腰涼亭裡倚着廊柱已經神思縹緲許久許久了。
當在睡夢中聽到千年聖萱草這個藥名時,她電閃雷鳴間想起曾在考槃宮的一本古籍裡看到的內容:
千年聖萱草,千年,生長兩株,長於蒼梧山忘憂谷,可煉製忘憂丹,食之令人忘記一年諸事,無藥可解。
忘憂谷乃瘴氣之谷,極險,植物繁雜,猛獸衆多,皆有劇毒,尋常之人入之必亡,非尋藥聖地,慎行之。
她醒來之後即刻對丹藥殘渣進行了分析,確定無誤,是忘憂丹。
她完全無法理解自己費這麼大力氣煉製這種丹藥做什麼,連帶着墨封和軒轅一揚兩個人跟着她一起發瘋,想必當時另有隱情吧。
雖然是夢境,卻那樣真實,好似自己親身經歷過一樣,人物、地名、藥名,在現實中都可以一一對應。
這一刻的她幾乎可以肯定有前世的存在,也可以肯定前世的他們有過複雜的情感糾葛。
在那些場景裡自己的性子的確是過於冷淡了,但是對待墨封和對待軒轅一揚的冷淡完全是不一樣的,她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是那樣在乎軒轅一揚。
上官心心望着星空深處勾脣一笑,原來即便在前世他們也會因爲墨封而吵架,這個人真是……太小心眼兒了。
目光不經意掠過下方庭院,正見軒轅一揚走出書房,他下意識回頭望了她一眼,又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似的轉身走向房間。
上官心心淺笑着喚道:“軒轅公子,本姑娘口渴了,麻煩拿壺酒上來唄。”
軒轅一揚蹙眉回身,冷冷道:“大半夜的喝什麼酒!”
上官心心挑眉:“你也說了,都已經大半夜了,難不成喝茶嗎?夜裡還睡不睡了?”
軒轅一揚脣角浮出淡淡的笑來:“上官姑娘不是不想跟在下說話嗎?在下怎敢上去打擾上官姑娘?”
上官心心轉開視線望向夜空,淡淡道:“哦。終於分析出丹藥是什麼了,本想告訴你的,既然不想知道就算了。”
軒轅一揚雙手環胸立在下方:“跟我道個歉就這麼難嗎?”
上官心心撇嘴:“我又沒有錯。”
軒轅一揚轉身便走:“在下還真對那個丹藥不感興趣。”
上官心心氣得狠狠拍了一下廊凳:“拜託,我已經先跟你說話了,本來我就沒有錯嘛!走吧走吧,以後都不理你了。”
下面庭院裡的軒轅一揚竟果真走了,上官心心只能倚着廊柱一個人生悶氣。
不消片刻,一個白影鬼魅一樣閃了上來,上官心心望着夜空沒好氣地問:“不是不上來嗎?”
軒轅一揚勾脣:“你不是口渴嗎?”然後將水囊遞給她:“夜裡喝酒喝茶都不好,還是喝水吧。”
上官心心接過水囊喝了幾口水,嗔了他一眼:“還算有點兒良心。”
軒轅一揚坐在對面靠着廊柱,修長手臂搭在半屈起的腿上,閒散自在地看着她:“其實我還是對你的那個夢境比較感興趣。”
上官心心怔了怔,垂眸看着水囊沉默良久,突然喚了聲:“一揚。”
四下靜謐,夏蟲啾鳴,她的聲音那樣自然,那樣親近,那樣好聽,好似世間最動聽的天籟,一絲一絲侵入他瞬間激盪的意識,一遍又一遍幽幽迴響。
軒轅一揚只是盯着她,半晌,方發出聲音:“嗯?”
上官心心絲毫沒有發現他的情緒變化,只是垂着眼眸自顧自說下去:“我現在已經確信有前世存在了。”
軒轅一揚嗓音輕柔地問:“因爲那個夢境?”
上官心心點了點頭:“夢裡你跟墨封分別採了千年聖萱草送給我,我們因此還吵了架,那些畫面那樣真實,非親身經歷不可得的感覺,不是前世又是什麼呢?”
軒轅一揚又問:“後來呢?我們和好了嗎?”
上官心心搖搖頭:“不知道,夢境戛然而止了。”
兩個人各自沉默,耳邊只聞夏蟲啾鳴,一陣夜風襲過,上官心心突然擡頭目注軒轅一揚說道:“一揚,我懷疑我不是人,你怕不怕?”
幽深的夜色,詭異的話語,是個人都會膽怯驚悚幾分,然而軒轅一揚只是目光溫軟地望着她,從始至終不曾出現半分驚異之色,柔聲回答:“哪怕你是鬼,我都不怕。”
上官心心神色始終是嚴肅的:“我要跟你說一個秘密,有關我身世的秘密。六年前的一天,師父在考槃洞閉關,然而我就那樣憑空的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蓮臺之上。那時,我便是現在的模樣,除了名字,前塵往事一概不知。師父因此憐惜我,不僅收我爲徒,又對我寵愛有加,方有今日之我。如今想想,圍繞着我發生了這麼多詭異的事件定然不是巧合,你說我究竟是什麼妖魔鬼怪呢?”
軒轅一揚的神色微微有些波動,然後慢慢笑出來:“那我也跟你分享一個有關我身世的秘密。六年前的一天,十六歲的子珩奉先父之命在觀火洞閉關,然而我就那樣憑空的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蓮臺之上。那時,我便是現在的模樣,除了名字,前塵往事一概不知。子珩認定我非神即仙,定要與我結爲異性兄弟,而後並肩闖蕩江湖,方有今日之觀火閣。如今想想,圍繞着我發生了這麼多詭異的事件定然不是巧合,你說我究竟是什麼妖魔鬼怪呢?”
上官心心卻是越聽越震驚的模樣,怔怔問:“當真?”
軒轅一揚篤定點頭:“當真。”
上官心心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緩了好一會兒,突然間想到什麼,吃吃道:“玄華堂的成立也是在六年前,也就是說墨封的出身多數跟我們是一樣的。”
軒轅一揚面色頓變:“又想起他做什麼?”
上官心心急忙安撫:“你先別急,我是在冷靜分析好不好。”
軒轅一揚情緒不佳地瞥了她一眼,早在她坦白身世的時候他就推斷出墨封身世跟他們一樣了,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這的確是事實,否則黃金寶盒也不會將他們三個人牽扯到一起了。
上官心心苦惱不已:“所以……我們三個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
軒轅一揚淡淡回答:“想必黃金寶盒謎團解開,我們的身世才能解開。”
上官心心默默點了點頭。
軒轅一揚笑着問:“所以……那個千年聖萱草跟那個無名丹到底什麼關係?”
上官心心突然想起來還有這件事沒說,忙將裝着唯一一顆丹藥的小瓷瓶拿出來給他看:“忘憂丹。由蒼梧山忘憂谷的千年聖萱草煉製而成,服用此藥可讓人忘記此前一年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並且,無藥可解。”
軒轅一揚劍眉緊蹙:“煉這種丹藥做什麼?”
上官心心搖頭:“我也不明白啊,這東西有什麼用?”
軒轅一揚垂眸沉吟了一下,伸手去拿她手裡的小瓷瓶:“還是毀了吧。”
上官心心急忙將小瓷瓶護在心口:“幹嘛呀,再怎麼說也是我辛辛苦苦煉製的,怎麼可以毀掉呢,又不給你吃。”
軒轅一揚目光一凜:“你敢給我吃!”
上官心心撅了撅小嘴:“吃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不過就是忘記一年的事情而已。”
軒轅一揚看着她的目光愈發冷了,手掌攤在她面前:“丹藥給我。”
上官心心護着丹藥謹慎地盯着他:“不是,你別這樣,毀掉太可惜了,這藥很難採的。”
軒轅一揚漸漸眯了雙眼,眼見有種上前搶的姿態了,上官心心大聲恐嚇:“你要敢來搶我就把它吃了!”
軒轅一揚聞言竟魅惑地勾脣笑出來,突然俯身靠近她,清風皓月的氣息一絲一絲撲在她逐漸羞紅的面龐上,明明是柔軟的嗓音,卻帶了危險的味道:“你敢忘記我試試!”
上官心心緊貼着身後幽涼的廊柱,卻仍舊無法剋制迅速紅透的面頰,一顆心慌亂得像要跳出來。
這個傢伙最近總是喜歡這樣有意無意地撩撥她,然而自己也不知怎麼了,竟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只能羞憤咬着脣怒目而視以示嚴正抗議。
不過每每這種抗議似乎都沒什麼太大成效,很多時候還會適得其反,就比如現在,他修長手指輕輕攏起她額前碎髮,擦過她額間肌膚時惹得她整個身子控制不住微微戰慄,他轉而貼近她耳邊帶了一絲寵溺意味地哄着:“乖乖聽話,把丹藥給我。”
上官心心再受不住了,一把推開他,將小瓷瓶丟進他懷裡,憤憤道:“給你給你,登徒子!”然後轉過頭去望向佈滿星辰的幽深蒼穹,再不看他。
軒轅一揚立在亭外打開小瓷瓶倒出丹藥,含笑問:“毀了?”
上官心心只是倚着廊柱看月亮,無所謂的口氣:“隨你。”
軒轅一揚默默看着躺在手心裡的丹藥,不知爲何竟會對它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好像它會吞噬掉一些比他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似的,愈發覺得留着它便是不安定。
目光冷凝,併攏雙指自丹藥上空虛虛抹過,丹藥化作粉末隨着夜風迅速消散在天地之間。
他的心總算略微安定了一些。
將空空的小瓷瓶收入懷裡,擡頭見她悶悶的望着夜空,知道還有氣,便轉到別的話題上說道:“派去弈城調查棲遲山莊的人傳消息回來了。”
上官心心立刻轉過身來問:“怎麼說?”
軒轅一揚坐在她身旁,面色沉靜:“與我們所料差不多,令狐玄半年前遊歷江湖時下落不明,他從未有過小師妹,侄女玥兒倒是存在,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上官心心垂下眼眸,情緒瞬間低落,如今更能說明令狐玄口中的小師妹是他前世的小師妹,也就是前世的她了,可令狐玄是如何記起前世的呢?黃金寶盒,一定是黃金寶盒的力量所爲了。
上官心心嘆氣:“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的太難理清了,只希望師父能幫幫我們,可是……如果師父催我回宮怎麼辦?”擡眸掃了軒轅一揚一眼,又忙垂下視線,聲音更低了:“如果師父不再讓我出宮了怎麼辦?”
不捨,從心底漫上來的不捨,無邊無垠的不捨,她竟然如此不捨,不捨離開……眼前人。
周遭夜色轉瞬變得很壓抑,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這樣彼此沉默讓人很難受,上官心心咬了咬脣悶聲問:“你怎麼不說話?”
軒轅一揚低垂着視線,聲音冷淡:“你讓我說什麼?”
聽着他疏淡的口氣上官心心愈發不舒服,輕笑一聲:“是沒什麼好說的。”
軒轅一揚擡眸看她,眸子裡燃着漫天漫地的情緒:“我自然不想你離開。”
上官心心心頭一陣狂跳,也不敢擡起視線看他,只是凝着下方院落強作鎮定,然而,轉念又有些失落,這種話後面大多數都會跟着“但是”,還不如不說。
軒轅一揚轉而勾脣一笑:“大不了……”
上官心心等着他說下去,他卻突然停住了,她不禁有些煩躁,小心翼翼擡起視線,弱弱地問:“大不了什麼?”
軒轅一揚脣角含着高深莫測的笑意:“有關青陽前輩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上官心心懵懂地回答:“都知道,怎麼了?”
軒轅一揚只是看着她笑:“一些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
上官心心垂眸想了想,擡頭問他:“盤古開天闢地時的事情嗎?”
軒轅一揚被她氣笑了,屈指敲在她額頭上:“是你師父年輕時候的事,就是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事。”
上官心心又認真想了想:“一百年前師父還是少宮主,是聞名天下的第一美人,不僅容貌絕世,善心也絕世,行醫滿天下,盛名滿天下。當時傾慕師父的江湖豪傑數不勝數,師父卻只對令狐晨風前輩癡心不改。因師父爲考槃宮接任者不能外嫁,令狐前輩與弈城家族決裂,孤身獨闖老宮主所設二十一道盤龍陣的考驗,損掉一半修爲方走出此陣入贅考槃宮。雖然令狐前輩身體損傷嚴重只與師父相守二十年便撒手人寰,師父依然因此生能與相愛之人短暫相守而心存感念。”
上官心心感嘆不已:“師父抱着這種感念獨守考槃宮長達八十年,師父實在是一個令人尊敬的人。”
然後擡頭看了一眼眸子裡閃着熠熠光輝的軒轅一揚,目光陡然一亮,猛地站了起來,興奮道:“我想到了,當年令狐晨風前輩出自弈城,而棲遲山莊也在弈城,也就是說令狐前輩極有可能就是令狐玄的先祖,那麼師父跟棲遲山莊就是有關聯的,這樣一來,師父收令狐玄爲徒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成爲了令狐玄的小師妹,一定是這樣的,前世一定是這樣的。”
上官心心給軒轅一揚送去一個讚賞的目光:“你很厲害啊,這麼久遠都能推理到。”
軒轅一揚聽着她的分析推理,面色一點一點變化,最後得到她的讚賞時已經按住心口準備吐血了,咬緊牙關吐字:“你殺了我吧,我要被你氣死了!”
稱讚別人別人還不領情,上官心心對此很不滿意:“我又怎麼惹你了?我又沒提墨封。”
軒轅一揚覺得繼續跟她對話下去一定會真的吐血,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是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就這樣吧,否則我肯定活不過今晚。”
然後就閃身消失了,都沒給上官心心挽留的機會,當然,她也沒想挽留,畢竟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又思考了一整天,實在太累了,這會兒腦袋也轉不動了,便也閃身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