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
沒有拉開窗簾的昏暗房間,狹窄的單人牀上,原本平躺熟睡着的女孩,身體沒來由的劇烈抽搐起來,伴隨着一聲驚駭低呼,女孩陡然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張得極大,幾乎可以說是瞪着的,全不似剛剛睡醒,不帶半點惺忪朦朧。
然而,若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雙怒張的眼睛沒有焦距。在那淡青色佈滿血絲的眼白中央,是兩枚猶如死水般深不見底的幽黑瞳仁,沒有閃爍着靈性的光斑,茫茫然的不知望着何處。
急促的呼吸聲自女孩微張的口脣間溢出,‘呵呵呵’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尤爲分明。
也不知過去多久,女孩的那對眼珠微不可查的動了動,隨後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把整個房間都上下打量過一遍以後,纔像是終於得到了某種安全感的確認,自睜眼便一直緊繃着的身體逐漸放鬆了下來,呼吸也隨之平緩,薄而柔軟的眼皮帶着些許的疲倦意味緩慢的扇合。
漆黑詭譎的翳林,夜明珠悽清的冷光,一張張在夜明珠映照下透着亡靈般青白膚色的邪佞面孔……
——是夢!
幽暗潮溼的深井水牢,腐臭與藥香糅雜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刺鼻氣味,刑訊人充滿血腥的怒罵、脅迫以及酷刑……
——是夢!
是了,都不過是夢而已。
女孩雙手後撐着牀墊坐起身,擡手撩起額前汗溼的劉海,掌心覆在自己溼漉漉的額頭上。
她早非那個毒仙門師傅疼師姐寵,成日過得無憂無慮的小師妹;亦非那個爲醫道世家所俘,關入深井水牢受盡折磨的毒仙門餘孽。
在她身上,沒有穿過琵琶骨令人失去反抗能力的玄鐵環,手指甲和腳趾甲也完好無損,手掌心與腳底心更沒有因不斷被鋼釘穿透而留下的鮮血淋漓的孔洞。
洛櫻已死,死在千百年前,死在那個只有到正午才能看見日光的深井水牢裡,死在醫道世家令人髮指的酷刑之下。
而現在的她叫陸櫻,20歲,生活在21世紀的華國,更確切一些來說,她現在生活在華國的中州省海銘市,是海銘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二年級的學生。
莫說旁人,即便是已經奪舍兩年,不,應該說是借屍還魂兩年,畢竟她的靈體被那個不知名黑洞吸入到這個世界,來到原主身邊的時候,原主那猶如白煙一般脆弱的靈體已然脫離肉身,她是在原主死去以後才進入到這個身體的,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睜眼就成了另一個人,若非腦海中殘存有大量原主的記憶,面對這個全然陌生的時代、陌生的國家,她還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將雙手攤開在眼前,掌心向上,陌生卻又熟悉的掌心紋路映入眼簾,有時候她也會想,難道是因爲她上一輩子受了太多的磨難,所以那個一直以來她都以爲已經瞎了眼的老天爺這次纔會睜眼垂憐她,給與她如此大的一個機緣?
對於13歲起就被囚於深井水牢,整整5年不見天日,一直到死都沒能再嗅過哪怕是一絲青草野花芳香的她來說,能得到這樣一次死而復生的機會,哪怕前路迢迢,都無法阻擋她求生的義無反顧。
原主既然不懂珍惜自己活着的寶貴,那麼這具身體便由她來接管,讓她來替她好好活下去!
雙掌緩緩曲起,握緊成拳,陸櫻一把掀開被褥,細白筆直的雙腿盤起,閉上雙眼,調整吐納。
她畢竟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兩年之久,若非之前的那段夢魘勾起了塵封已久的不堪過往,她也不會有如此諸多的感慨。
平心,凝神,聚氣,理氣……
這是自兩年前開始陸櫻每天早上醒來後的必修,打坐養氣。
《藥師心經》是毒仙門也是曾經的藥師門的入門秘籍,只是理氣強身的心法,並沒有什麼外家招式,舉凡毒仙門弟子都被要求通篇熟讀背誦。
陸櫻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用根骨差亦或年歲過大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來形容,根本就可以說是體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身上連半點鍛鍊過的痕跡都尋不到,且體內穢濁之氣積壓,真真是慘不忍睹。
整整兩年時間,即使陸櫻堅持不綴,這具身體卻也只能勉強修煉消化下《藥師心經》的上卷,修習下卷遙遙無期,進度十分緩慢。若放到陸櫻還是洛櫻的時候,這種修習速度,當真還不如毒仙門剛入門的5歲孩童。
但無論怎麼說,這具身體在修習了《藥師心經》後,至少體弱多病這一條是可以去掉了,加之這兩年來陸櫻有意爲之的體能鍛鍊,這具身體也結實了不少,已經可以不帶喘氣的提起近40斤重的礦泉水爬三樓了,而原主自孃胎帶出來的淤積在體內的穢濁之氣雖然仍有殘存,但較之兩年以前卻是要好上太多了。
引導着體內無形無質的氣在周身經絡中流轉,一週天結束,陸櫻睜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肺腑間的濁氣,額上因爲之前夢魘出的汗還沒有全乾,修煉卻出了更多的汗,身上的睡衣已經被汗水打得半溼,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陸櫻隨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修煉過後,夢魘帶來的陰霾與疲憊已然消失無跡,她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正準備下牀換衣服,卻聽房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即使隔着房門都能聽出那腳步聲之中所飽含的氣勢洶洶,根本無須猜陸櫻也知道來人會是誰。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來人狠狠的踹了一腳門。
而隨着踹門聲而來的是女人尖利的叱罵聲:“這都幾點了,啊!?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
原主的小姑,也就是現在她的小姑。
這個時代的門的質量也是真的好,這兩年來她這間臥室的房門可說是三不五時的被踢被踹,換做以前那種薄薄的木門大概早被來人腳上的三寸兇器釘出幾個洞了,這個時代的門卻除了掉點漆,紋絲不動。
一邊這麼無可無不可的想着,手上穿衣的動作卻未慢半分。倒不是她有多畏懼房門外叫囂的小姑,而是由於之前的夢魘,她今天確實起得有些晚了。這個時點,嘟嘟估摸着應該已經醒了,小傢伙該餓了。
嘟嘟是小姑的兒子,今年4歲半,大名叫陳麟,因爲自小就長得十分圓潤的關係,於是小名就叫作嘟嘟。
“我馬上起來。”陸櫻衝房門口大聲的回了一聲。
她小姑聽到了聲音,在門外又叫罵了兩句,這才踩着高跟鞋噠噠噠的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