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一覺醒來,北平城已成了白雪的世界。
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卻已不如昨夜那般狂暴,綿綿的白雪末到腳腕,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幾個頑童在衚衕裡歡聲笑語,勤快的將門前的雪攏到一起,堆了個大大的雪人,屋裡的大人皺着眉頭,將該收拾的東西收拾好,老人對即將去參軍的孩子嘮嘮叨叨,眼神中滿是不捨。
蘇小妍今兒起了個大早,忙忙活活在廚房弄了點早飯,她知道陸昱此去阻止不了了,可能是昨夜情緒發泄完了,今天倒是在她臉上看不出什麼傷心。
吃完早飯也不閒着,東翻西找的給陸昱打點着東西,乾糧收拾了一袋子,過冬的衣物找了兩身,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用的上的,可能用的上的整了一麻袋,生怕陸昱受委屈。
陸昱在一旁哭笑不得,卻也不敢阻攔,昨天夜裡蘇小妍恐怖的哭聲他可是記憶猶新,今兒要惹毛了這小姑奶奶,肯定是走不了了。
關鍵時刻還是蘇父說話了:“小妍,你倒是給你爸爸留點東西,都給這小兔崽子拿走了,你爸我這個冬天非凍死不可。”
蘇小妍靦腆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將手中蘇父的衣服放下了,“我這不是怕陸昱不夠穿麼?”
“嗨,你可得了吧,我這些年的棉衣你都給他了,還不夠穿?人家部隊給分發東西的,去了都是統一的服裝,你給他拿上也沒用啊……”蘇父哭笑不得的說着。
“啊?這樣啊?那我給你拿回來點,瞧你那小氣樣吧。”蘇小妍吐了吐舌頭,接着又翻了個白眼,手上老老實實的開始往外拿衣服。
陸昱鬆了口氣,悄悄對蘇父豎了個大拇指。
最後在蘇父監督下,陸昱的行李終於從三個麻袋縮減爲了一個麻袋。
忙忙碌碌一個早晨,就在蘇父上工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徵兵的士兵終於來了……
來的不多,三個,且臉上還都掛着疲憊,彷彿昨夜沒休息好一樣,不用說,這是城門裡駐紮那一千士兵裡的。
這一片徵兵徵了快一百號人,除了家裡實在有特殊情況的,每家每戶基本都出了一個人,甚至還有的是父子兵,看這狀況,陸昱隱約知道了前線如今的狀況實在稱不上好。
三個士兵開了三輛卡車而來,一輛放行李,來了不多說話,拿着記錄的紙張清點人數,新兵們抓緊時間和家裡人說最後幾句話。
待到人數夠了,來的士兵大聲呼喊着衆人上車,節奏匆忙的令人反應不過來。
“蘇叔,小妍,我走了啊。”陸昱勉強擠了個笑容,衝兩人告別。他的心裡也並不好受,別離的傷感縈繞心間。
“自己照顧好自己,到了外面學會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遇事別衝動……”蘇父抓緊時間絮叨着。
蘇小妍上前一步給陸昱整理着領子,“不用掛念我們,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陸昱重重的點了點頭,士兵催促的聲音傳了過來,他不捨得抱了抱蘇小妍,轉身跟上了隊伍。
軍卡轟隆隆的啓動了,車上所有人都在和家裡人大聲告別着,有人哭喪着臉,有人面無表情,還有人掛着笑容寬慰親人。
車慢慢開遠了,還沒轉彎,留在原地的家屬們都在抹着眼淚,更有些情緒激動的在跟着車跑。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別,此生再見就難了……
陸昱看見蘇小妍又哭了,不像昨夜那般的不管不顧,咧着嘴,淚珠撲簇撲簇的往下掉,無聲而讓人心疼。
陸昱抹了抹眼角,這種親人間的別離愁緒他還真是很少體會過,澀的不止是眼睛,心裡也是,彆扭的很。
軍卡慢慢消失在了路的那頭,衚衕裡卻沒有人離開,所有人都沉浸在傷感的情緒中,蘇小妍也不例外。
蘇父看着暗自流淚的蘇小妍緩緩嘆了口氣,臉上那如同老樹皮一般的褶皺聚在了一起,老態盡顯,算起來他的年齡還不老,正值中年,此時看起來卻如同一個老頭子,無奈,無力。
人羣漸漸散去了,家裡男人走了,但日子還是得過,漫天的風雪裡,逐漸只剩下了幾戶人還在站着。
蘇小妍良久都沒有動一下,身上落了好幾層的雪,滿頭的黑髮也盡皆染白,“爸,玉佩你給陸昱了?”
蘇父搓了搓凍的通紅的手,又舉到嘴邊哈了口氣,似乎早就料到女兒會問這個,臉上的褶皺一條條的散開,他得意洋洋的笑着。
“恩,給他了。”他的語氣輕鬆的近乎無所謂。
蘇小妍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哭的紅腫的眼睛眨了眨,眼神也蕩起幾絲漣漪。“他收下了?”這句話她問得小心翼翼。
“他敢不收麼?也不看看你爸我是誰,借他兩個膽子他敢不收麼?今兒你看他脖子上戴的就是。”蘇父挑了挑眉,用一種痞子似的語氣逗弄着蘇小妍。
“哈,那就好!”剛纔還哭的稀里嘩啦的蘇小妍此時卻笑得眉眼彎彎,跺了跺凍的發麻的腳,一瘸一拐的回院子裡了。
“唉,傻姑娘……”而剛纔還一臉無所謂的蘇父卻嘆了口氣,竟有些無語,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不提蘇小妍在房間中握着脖頸間的與陸昱一模一樣的玉佩傻傻發笑,另一頭在軍卡上的陸昱此時正被人搭着訕。
“哎?蘇叔家的女婿是吧?”一個年輕人對陸昱說着。
“額,你是?”陸昱對這人沒印象,但打趣他是蘇家女婿的一般都是一個衚衕的。
“我?我老李家的,你們家住衚衕中間,我們家住衚衕盡頭,你可能沒往我們家這邊走過,我可天天路過你家門口。”
“奧~不知怎麼稱呼?”陸昱客氣的問着。
“李逵,跟水滸傳裡那李逵同名,但我可沒他黑。”年輕人身上帶點社會氣息,不過說話聽起來挺舒服。
“我陸昱,耳擊陸,曰立昱。”
“那咱們就算認識了,都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咱倆一個衚衕的,還是戰友,嘿,別說咱倆也算鐵子了。”
這李逵是個自來熟,陸昱算是看出來了,嘴閒不住,嘚吧嘚吧的陸昱都插不上嘴。
含含糊糊的應付了他兩句,陸昱盤腿坐着開始閉目養神,他現在沒什麼心思去交際,心裡還是隱隱難受,感情這東西,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只有每個人心裡最明白。
李逵也有眼色,見陸昱不想多聊,他也懶得去熱臉貼冷屁股,便和一旁的人攀談起來,過了一會兒附近幾個人都加入了聊天的隊伍,在大雪紛飛的季節,倒也是聊的熱火朝天。
車上的新兵一個個還都有些興奮,這是對新環境的獵奇,他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知道不會好過,但並不知道具體有多不好過……
軍卡一路順暢的開到了城牆下,就在城門的一側,教官已經在等他們了。
“所有人聽口令,以我面前爲中心,成隊列站開。”
剛下軍卡的衆人精神正緊張,聽到口令本能的開始找位置,一百人不多,但在這小小的空間絕對不能說少,臨時拼湊的隊伍頓時一片混亂,所有人如同無頭的蒼蠅來回亂竄。
在場的都是成年人,很快便鎮定下來,不管站不站的齊,都先找了個位置站好了。
期間教官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此時滿意的點了點頭,“心裡還都有點數,知道先找個位置站,好,接下來我給你們排一下位置。”
所有的新兵都是嚴肅的表情,初來乍到四周都是持槍的士兵,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冒頭。
十分鐘左右,教官排好了隊列。
“稍息,立正,稍息!”教官喊着口令。
“今天你們第一天入伍,你們也知道是非常時期,咱們時間緊迫,但規矩你們還是得知道的,軍人最高的規矩,便是服從命令,你們可以有不同意見,保留就好,服從命令是我們的天職,哪怕是看起來不可思議的,懂了麼?”
“明白!”所有新兵齊聲喊道。
“至於其他的規矩,以後會慢慢的告訴你們,非常時期,新兵訓練改了,沒有時間慢慢訓練你們了,現在實行的是以戰養戰,以血養戰,其他的你們不用多管,服從命令就好,懂了麼?”
“明白!”
“好,第一個任務,徒步五公里跋涉,目標,趙莊村!所有人按次序領取裝備。”
“現在一縱列隊形,上城牆!”
“是!”大多數人還沒明白過來,還以爲訓完話第一件事是收拾行李整頓下來,沒想到剛到地方便要執行任務,但有疑問也不會有人提出來,就像教官說的,服從命令就好了,哪來那麼多意見。
昨夜封城警報響了,如今城門說什麼也不會開,自然不會因爲新兵出城而開。
此時便是如今出城的辦法,上城牆,下牆梯,出城的不止一百新兵,隨行的還有一百真槍實彈的老兵,一方面在新兵控制不住局面時老兵會出手救援,畢竟新兵還沒有經過系統化的訓練,手中更是一杆槍都沒有,領取的裝備中唯一有殺傷力的,便是一把不短的匕首。
另一方面同樣是爲了控制新兵,若是有人受不了苦要當逃兵,這些老兵手中的槍是不會同意的。
等所有人都出了城,在城下站好隊列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
教官不滿意的呵斥了兩句,新兵們一個個仰着頭,大多數此時還沒有真正反應過來。
這便要加入戰場了?許多人回頭看了看高聳的城牆,腦子還有些懵。
真正出了城,衆人才發現,原來這堵牆給了衆人多大的安全感,此時彷彿站在雪地裡。
這場雪,可真是冷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