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懸崖邊,兩人相擁而立。
沈佳怡摸了滿手污血,卻沒有稍動眉眼,低垂着眸,埋在陸昱胸膛的腦袋動了動,挑選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這應該是這一生最後的舒服了,她要記住這最後的溫暖,黃泉路上也不至於心冷。
陸昱倒是顫了顫身子,被沈佳怡摸到的地方疼的刺骨,他甚至都不知何時被喪屍趕上過,但事情已經發生,他也不會爲自己解釋,反正到了絕境,不是麼?
擡手撫了撫女孩的秀髮,指尖的血污便黏在了沈佳怡的髮絲上,這是之前捂老爺子傷口的手掌,他趕忙拿開,手掌虛虛的懸在空中,遲疑的不肯放下。
血液的腥味彷彿刺激到了陸昱,在輝白的月光下,懷中女孩潔白的脖頸是那麼誘人,讓人忍不住親吻,啃噬。
陸昱的舌頭忍不住探出脣來,舔舐着乾裂的嘴角。
他緩緩的伏下腦袋,嘴脣離那渴望的地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沈佳怡感覺到了陸昱鼻間灼熱的呼吸,她反而平靜下來,靜靜的,等待着生命最後一刻的到來。
“嘶……”陸昱猛然擡起頭來,迷離的雙眼恢復了清明,就在他即將碰到女孩脖頸的那一刻,他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多年習武,他得到的並不只有強健的身軀,還有堅定的意志。其中意志,更是排在首位。
他扭頭看了看來時的方向,狼狽的屍羣就在不遠處,遮擋了他想要遠望的視線。
“佳怡,準備好了麼?”聲音顫抖着,不是因爲害怕,末世幾個月的經歷已讓他無所畏懼,但要壓抑心底涌上的嗜血感卻是極難的,就像沙漠中行走數天的人,誰又能阻止他撲向水源呢?這是人最根本的求生慾望,想要壓住,談何容易……
沈佳怡點了點頭,螓首窩在陸昱懷裡,她並不清楚陸昱問得是什麼,但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爲了自己可以付出生命的男人,她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呢?
陸昱深深吸了一口氣,爵山頂上的空氣很清新,他的腦袋都不自覺的舒服很多。鬆開摟緊沈佳怡的胳膊,他牽住了她的手。
沈佳怡依依不捨的放開環在陸昱腰間的手臂,順從的由陸昱牽着,腳步跟隨着陸昱,一步一步,不急不緩,沒有一絲遲疑,兩人就到了爵山峭壁的邊緣,再向前一步,便是深淵。
陸昱最後留戀的望了一眼肩頭上的老爺子。
爺爺,孫兒辜負您的期望了,讓您走了也沒個居所,黃泉路上等等孫兒,結伴而行總比孤身上路要強些。
沈叔沈姨,你們也不要怪我,此非戰之罪,天命也。命字當前,小昱又有什麼辦法,黃泉路上向二位請罪……
“吼……”身後的喪屍嘶吼近在耳邊,陸昱不再留戀什麼,摟着沈佳怡的腰縱身躍下了懸崖,決絕的讓人敬佩。
喪屍羣終於趕到了,沒有絲毫猶豫的,一腳踏空便隨了陸昱兩人的後路,爭搶着跳着懸崖,峭壁邊緣頓時熱鬧起來,一頭頭喪屍如同下餃子般躍下,籠罩的雲霧都被衝開一道道破洞。
很快,爵山頂上又恢復了昔日的冷清,潔白的月輝籠罩下來,散亂的碎石與雜亂的血跡遍佈,彷彿在證明這裡也曾熱鬧過……
“呼……呼……”一片白茫茫的天地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在奔跑,空氣寒冷刺骨,吸到肺裡卻火辣辣的不舒服,可他腳步絲毫沒有放緩的意思,心中彷彿有股執念,前方有些東西,讓他必須追逐。
陸昱就是這個小孩子,當他有意識時,他已經在奔跑了,他想停下來,腿腳卻不受他掌控,他成了個旁觀者。
跑着跑着,眼前出現了紅色的院牆,跑過拐角,小男孩停下了腳步。
陸昱認出了這是哪裡,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這紅色的牆磚與鏽跡斑斑的鐵門一直在他腦中深處,這正是他幼時呆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福利院,他忽的被大門口的幾個人吸引了視線。
準確的說,是被一箇中年人吸引了。
爺爺……陸昱心裡默默叫了一聲。
是的,那中年人正是老爺子,這個時候他的頭髮還沒有灰白,皺紋不多的臉上還總是掛着威嚴。
看到老爺子,小男孩忽然激動起來,雙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陸昱能感受到一股不甘涌上心頭,憤懣的無以言喻。
怎麼了呢?陸昱放眼望了過去,門口站了四個人,陸昱認識三個,老爺子、福利院的院長,還有一個竟是之前爵山犧牲的中年警衛員,這時他還是個年輕人。
唯一一個不認識的,是個小孩子,看起來十歲左右,怯怯的被老爺子拉着小手,他身上穿了件紅色的棉襖,小腦袋上戴了個可愛的毛線帽子,陸昱依稀記得,老爺子在福利院領走自己時,這一身衣服是在自己身上的。
看着老爺子抱起那個孩子,與院長告別,小轎車緩緩告別了他的視線。
躲在一旁的小男孩眼中蓄滿了溫熱的液體,頹然的鬆開攥的指節發白的拳頭,雙手湊到嘴邊哈了口哈氣,單薄的衣服擋不住寒風的呼嘯。
院長看到了他,憐惜的蹲下擁住他,陸昱聽不清院長的話語,但想必是安慰。
小男孩望着高高的紅色院牆,零星的雪花晃晃悠悠飄落下來,落在他有些呆滯的臉上。
只有陸昱,清楚的感覺到了他心底濃重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怨恨。
眼前的畫面如同雪花般零落飄散,陸昱再回過神來時,紅色院牆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綠色的草坪,紅色的跑道。
眼前走過一個謝頂的年輕男老師,陸昱瞬間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山城一中的操場。那個聰明絕頂的,正是自己曾經的高中班主任,自己以前沒少私下裡議論。
現在應該是星期一的升旗儀式,幾個人高馬大的學生邁着正步平舉着旗幟。陸昱依舊是個旁觀者,連身體的一根指頭都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