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九阿哥府邸的奴僕們,全都嚇壞了!
因爲他們看見,九阿哥圍着圍裙,親自去廚房,給那個洋人做吃的!
而且是用奇怪的鐵板,放上一整塊牛肉去煎,除此之外,主子還吩咐煮一種湯,往裡放西紅柿菠菜胡蘿蔔牛肉甚至奶油……哪有往肉湯裡放奶油的?
這麼胡亂煮的湯,真的會好喝麼?
爲什麼主子要親自去廚房做吃的?而且還是做的這麼奇怪的菜餚!
九阿哥卻渾然不覺周圍詭異的目光,他一面煎着牛肉,一面心想,農夫救的蛇?也許那傢伙說對了,自己可不就是“毒蛇九”麼?
胤禛次日去上朝,就已經感覺到周遭投射來的曖昧難言的目光。他知道,這多半是因爲昨天一早,自己從怡春院那種地方出來,此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了。
果不其然,散朝後,康熙單獨把他留下來。
老爺子不會也相信了這種傳聞吧?胤禛心想。
康熙喝着茶,慢慢道:“老四,如今京城裡面,關於你的傳聞可不少啊。”
胤禛只低頭不語。
“說你逛窯子什麼的,朕是不太相信那個的。不過,你府裡那個洋人,是怎麼回事?”
胤禛心裡一動,他慌忙低頭上前道:“回皇阿瑪,那洋人是兒臣的友人,以前在……在外面認識的,他這趟找到京城來。是爲了一樁事情。”
“哦?什麼事?”
“茱莉亞……韋氏的義父突發疾病,被送到京城來了。”
康熙一聽這話,坐起身來:“韋氏的義父?就是你說的。行伍出身,還教過韋氏拳腳的那個?”
胤禛趕緊點頭:“是。皇阿瑪,那人姓陸,家眷都故去了,如今孤身一人,正無依無靠。而且前不久,他……中了風。”
康熙微微一皺眉。
“眼下就躺在兒臣的府裡。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兒臣找了兩個人在照顧他。”胤禛說到這兒。一頓,才又道,“藉此機會,兒臣也想求求皇阿瑪。就讓韋氏去看看他吧,老頭兒如今只剩一口氣了,也不知能不能熬過今年。”
他這麼說,康熙不由惻然,他自己也是老人,也常常感覺頭暈目眩,現在聽說近前有人的父親因爲中風癱瘓,哪能不起憐憫之心?
想及此,康熙點點頭:“好吧。明日就讓韋氏去一趟你的雍王府,見見她義父。”
有了康熙開恩,次日。一頂小轎就把茱莉亞送到了雍王府。
安德烈早就等候在那兒,從轎子裡一出來,望見他,茱莉亞就含淚笑起來。
“你果然還是過來了。”她輕聲道,“好久不見了,安德烈。”
安德烈則擡起手。和她輕輕擊了一下手掌。
胤禛看得出來,這是他們過去慣常的打招呼的方式。
“真的好久不見了。”安德烈有些傷感。“看見你,我就想起你父親……”
茱莉亞的淚就涌了出來。她擦了擦眼睛,“先別提這個了,老陸呢?”
胤禛帶着她,去了後面的院子,他特意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讓老陸住下,又吩咐了幾個奴僕伺候着。
到了老陸的牀前,茱莉亞快步過去,握住他的手,哭起來。
老陸不能動,手指都只能很微弱的彎曲,但胤禛分明看見,當茱莉亞進來時,老人的雙眼猛然一亮。
他認出了茱莉亞。
大家看見這樣的場面,都挺難過,胤禛在一旁又安慰了茱莉亞一番,這才讓她止住哭泣。
在老陸的病榻前,安德烈大致將最近的事情告訴了茱莉亞,他也把未來的計劃告訴了她。
茱莉亞只默默聽着,她最後問:“到時候,咱們把老陸也帶走麼?”
“可能的話,當然得帶走。”安德烈說,“總不能把他扔在大清。”
接下來,安德烈和胤禛說,他要和茱莉亞單獨談一會兒。
胤禛沒問是什麼事,就退出了房間,他明白,有些涉及到安全的機密,安德烈必須和茱莉亞密談,安德烈做這樣的要求,一定是爲了大家好。
等到談話結束,安德烈離開,屋裡只剩了他們兩個人,胤禛這才抱住茱莉亞。
“這段時間,在宮裡還好麼?”他輕聲問。
“我還能不好麼?”茱莉亞忍住淚,微笑道,“我比你們過得輕鬆。”
“要不要見見弘曆?”胤禛又問。
“算了。”茱莉亞搖搖頭,“抱過來又是一場大戰。”
胤禛笑起來。倆人親密了一會兒,他才讓茱莉亞在身邊坐下來。
“對了,剛纔忘記和你說了,前天我們還帶過來一個人。”
“誰啊?”
“第三個斯傑潘。”
茱莉亞吃了一驚!
“怎麼會把他帶過來的?!”
於是胤禛就把那日的事情,詳細和茱莉亞說了。
茱莉亞聽了,點頭道:“我確實不認識他,只在走廊上見過兩次面。就在我做外科醫生的那四個月。我聽到的消息和安德烈說得差不多,他是俞謹從別處挖過來的人才。我起初也覺得,這傢伙怎麼沒去混黑幫呢?後來才聽說,他確實是個好人,過去沒什麼劣跡。”
胤禛笑起來:“不管好人壞人,現在放在老九那屋裡看着呢,應該不要緊的。”
“是麼?”茱莉亞也笑,“那可得讓九爺當心。”
“怎麼呢?”
“聽說是個同志。”
胤禛一愣:“是麼?”
茱莉亞也笑道:“哎呀,我這算多嘴多舌了。不該嚼人家的八卦。不過有關斯傑潘的傳聞,挺轟動的。雖說他是被俞謹挖過來的,可我聽說。斯傑潘是在那所大學裡鬧出緋聞,呆不下去了才……”
“鬧出緋聞?”胤禛也好奇起來,“和男人?”
茱莉亞點點頭:“但是錯不在他。其實說起來,這個斯傑潘真是有夠倒黴的,早先他在那所大學,也做了很多出色的研究,但一直都默默無聞。”
“嗯。安德烈說他是被埋沒了十多年。”
“不是被埋沒,是他自己傻。”茱莉亞搖頭。“他把研究成果都讓給了早年的合作者也就是他男票,他男票踩着他的肩膀飛黃騰達,在研究領域的名氣一路高升,三十五歲就做了大學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後來呢,目的達到,年齡也不小了,就把斯傑潘給蹬了,找了個女人結婚了。”
胤禛聽得瞠目結舌!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人腦子有洞?怎麼能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拱手讓人呢!”
“所以我才說是他自己傻啊。這不是被利用是什麼?而且他男票是突然結的婚,把斯傑潘矇在鼓裡,到了婚禮那天他才知道,斯傑潘竟然就穿着白大褂直接從實驗室衝去了婚禮現場……”
“所以你說他鬧出緋聞呆不下去,就是因爲這?”
茱莉亞點頭。又笑起來:“我這都是聽那些小護士說的,斯傑潘長得不錯嘛,所以那些小護士就總把他掛在嘴邊。愛上個把人渣這種事。誰年輕的時候沒遇到過?只不過這一個斯傑潘運氣太差,在人渣身上浪費了十年青春。他是真有才華,可惜眼太瞎了,要不是俞謹給他當下家,一旦他被那所大學踹出來,如今還不知會流落何方呢。”
胤禛點點頭:“俞謹雖是個人渣。不過他在識人方面確實厲害。”
“可不是。斯傑潘在默默無聞的時候就能被他嗅到,果斷拉攏過來。當時他男票的名氣大多了呢。”茱莉亞說到這兒,輕輕嘆了口氣,“也許只有真正的無情無義,才能準確定位他人——純粹把人當工具,自然就能看出對方的長短。”
“奇怪,爲什麼第三個斯傑潘是這樣的?”胤禛很詫異,“我還以爲一個比一個狠毒呢。”
“一個比一個狠毒?那倒不見得。叫我看,一個比一個聰明纔對。以我爲標準,是最聰明的一檔!”
胤禛笑起來:“又自誇。”
茱莉亞樂道:“你難道不覺得?安德烈是這三個裡面最聰明、雙商最高的吧?斯傑潘也是吧?我想,我也是的!”
胤禛饒有興趣地託着腮:“這事兒要不要告訴老九呢?他這體質真夠厲害的,遠了三百年、隔着一個宇宙空間的同性戀都能被他招惹到身邊來。”
茱莉亞噗嗤笑起來:“你別這麼說,九爺聽着又得氣死。”
“咦?我又不是在嘲笑他,這麼說吧,有的人招女人喜歡,比如老八,有的人呢,就天生愛招男人喜歡……”
“喂,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中招,紅龍他們就不是吧?”
“就算不是愛他,那也是死忠於他,怎麼都是以他爲核心。”胤禛說着笑起來,“這事兒太好玩了,我要去告訴老九!”
“我看,你還是別去多這個嘴了。”茱莉亞搖頭,“我是個八婆,我和你說說,你自己聽聽也就罷了,別再往外傳播。你看人家安德烈就什麼都不說,雙商高嘛。”
這倒是,胤禛暗想,他早就感覺到,安德烈有很多事情隱瞞了他,但他也知道,那是因爲安德烈不想說,譬如他和他父親決裂的事。
安德烈是個守得住情緒的人,輕易,他不會把私事往外泄露,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說到安德烈,這幾天他格外忙碌,測量數據無法只在北京進行,得去全國各地。他說,等到勘察結束,大家就可以集體移民去未來世界。
十阿哥就困惑地說:“七十年之後又是個啥樣?”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到時打通渠道,你親自過去感受一下,不就啥都明白了?”
“我怕我適應不了啊!”十阿哥嘆了口氣。“回來呆了不到兩年,我就覺得自己各方面有明顯退化呀。”
九阿哥嗤之以鼻:“就吹吧!說得像你當年十項全能似的!”
八阿哥卻躊躇道:“七十年,會比咱們當年變化更大麼?有無可能捲入核戰爭?要是趕上更嚴重的經濟大蕭條怎麼辦?咱要不要多儲備點金銀?”
九阿哥無奈搖頭:“八哥先不要想那麼多。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能逃出去呢。叫我看,使用核武器那就已經是全球捲入戰爭了,可能性不大,小規模恐怖襲擊倒是很難防止,但那種事情你呆在哪兒都有可能,對不對?皇上還得防着天地會呢。至於經濟大蕭條、環境嚴重惡化之類,真的很難說。可話說回來了。大清的綠化環保做得挺到位的,保證沒有pm2.5只有pm250。空氣清新,絕對的無污染——你們樂意呆麼?”
他這話,說得八阿哥失笑:“pm250?有那麼大的顆粒麼?那不成煤球了?”
十阿哥的神色忽然有點遲疑,他小聲問:“九哥。這段時間你留着斯傑潘那傢伙,真的不要緊?”
“不要緊的。”九阿哥耐心道,“我時時刻刻看着他,難道這還不夠麼?就算他真的有鬼,只要不和俞謹的人聯繫上,他們就沒法使壞。”
然而最讓人擔心的,恰恰是俞謹那邊的破壞。
因爲這邊真正能工作的,只有安德烈一個人,斯傑潘只懂得他的生物醫學。對空間領域一竅不通。安德烈的壓力相當大,他必須搶在研究所的人突破封鎖闖過來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他告訴大家。突破封鎖,其實是早晚的事,那邊一定也在日以繼夜地研究對策、提升科技水平。所以,就看誰能搶先一步了。
爲了節省時間,準備工作只用了五天,胤禛給他弄來了僞造的身份證件。證明安德烈是“雍王府的人”,此次去各地廟宇拜訪是爲了替德妃娘娘祈福。倆人沒帶多少東西。胤禛只給他懷裡揣上一大把銀票,然後備了兩匹好馬,一輛新馬車,又找了兩個忠誠可靠、老練會辦事的奴僕一路跟着。
“我一個月之後回來,到時候先把斯傑潘送回去,然後再繼續接下來往南方的勘測。”
一行人簡裝出發,十分低調,於第六天黎明時分,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京師。
安德烈他們走了,胤禛這些人卻都患上了輕微的神經緊張,原先希望沒出現,大家死了心,那也罷了,現在得知竟然有逃離的機會,前程未卜,人就變得忐忑起來。
起初一個禮拜,大家都有點兒坐臥不寧,上朝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湊在一塊兒嘰嘰咕咕,說的那些話,只有他們聽得懂,旁人都插不進嘴去,非得身邊的大臣們臉色都變得古怪了,這纔有所察覺。下了朝,一個個也不安心處理公務,有事沒事就找一塊兒,不是微服出府找館子喝酒,就是兩三個人騎馬到處溜達,話題總離不開以下這些:“安德烈他們如今到了哪兒了?到保定了麼?”、或者“七十年後又是什麼樣?成品油價格跌下五塊沒有?”
其中要以八阿哥的擔憂最嚴重,他甚至擔心到時候發展出一個極端狀況,ai取代人類。
“雖然可能性很小,眼下的ai連語義都無法識別,但總歸是有這種可能性……”
“kurzweil的加速回報。”胤禛點點頭,“但他這人太能忽悠了,而且這傢伙沒有任何科研學術背景,寫的也是不基於任何數據和科學試驗的口水文章。他販賣的就是恐懼本身吧。所有太紅火太聳人聽聞的理論,我都覺得可疑……”
八阿哥打斷他:“即便是純粹的科幻小說,我們也不能全然付諸一笑吧?如果超人工智能真的出現了怎麼辦?”
十阿哥在一邊大怒:“又來了!你們又要說我聽不懂的東西了!”
胤禛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對八阿哥說:“藍藻們再擔心,也改變不了它一路往始祖鳥的方向發展。再說永恆有什麼不好?我還想把我這一身肉行頭都變成人工金屬的呢,最好乾脆變成一組代碼,免得我成天頭疼。”
“虛擬雍正。”九阿哥嗤嗤地笑。
“如果真的出現非道德的超人工智能呢?”八阿哥還要追問,“如果我們過去了,正趕上人類滅絕的開端大戲怎麼辦?我認爲大過濾器是存在的。”
“那就滅絕吧。”胤禛心平氣和地說,“人類這地球毒蟲終於被ai給滅絕了,那真是太好了,我也用不着入宮聽皇阿瑪的嘮叨了。哈利路亞!”
八阿哥都被他給氣樂了。
十阿哥在一邊直搖頭:“四哥你是得有多中二啊!”
九阿哥忍不住大笑:“你們就饒了四哥吧,揣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下午還怎麼去見皇阿瑪?你看他還抱着一堆摺子呢!”
後來胤禛說,大家還是別亂想了,越想越不安,這麼下去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下,早晚得被康熙以及其他人發覺的。
“咱們還是老老實實等着吧,該幹嘛幹嘛。安德烈一送來消息,我就會通知大家。”
話雖這麼說,胤禛自己也做不到心平氣和。他的壓力甚至不亞於外出的安德烈,一方面他是親王,手頭的事務繁多,還得偶爾去宮裡應對康熙,還得時常去探看癱瘓的老陸的情況,又爲了他遍請名醫來治療,什麼人蔘熊膽蟲草鹿茸,藥物再昂貴他也不在乎,胤禛希望老陸能夠說話、再度站起身來。另一方面,只要在府邸,他就日夜把耳朵豎着,生怕錯過僕人報來的安德烈的消息。
這麼着夜以繼日的提心吊膽,胤禛累得夠嗆,結果有一次在康熙跟前,話說到一半就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