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帝轉過頭看着窗外,禁宮的天空已經完全被染紅,但卻不知到底是因爲火光還是人血。雖然天空是血紅‘色’,卻又是那麼的透徹,就如同很多年前那個下午,他在那個小山坡上看到走來的皇甫英飛一樣,當時的天空,也同樣透徹,不過那是白日,現在是夜晚。
當時皇甫英飛是什麼樣子?他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他還能記得那個時候皇甫英飛的名字。他說他姓顧,叫顧小白,從東陸更遠的東方大陸來,走了很久,才走到這裡,目的就是爲了一個尋找能在這塊東陸大地上建立起永久文明的天子。
“天子是什麼意思?”天命皇帝問顧小白。那個時候天命皇帝的名字並不是現在的盧成蒼茫,而是叫盧成月。
月,他一直認爲是‘女’人的名字,‘女’人就代表着柔弱。
顧小白告訴他:“天子,就是能夠一統天下,讓天下再無戰‘亂’,讓百姓能夠過安生日子的人。”
自此,那便成了盧成月的目標——一統天下,天下太平,百姓安生。
不過在這個前提下,是不斷的殺戮,弒兄殺父,宮廷政變,但只要皇宮中的戰火不要燃燒到天下,又有什麼關係?天下太平即可。
他還記得顧小白說過:“滝人不會是這塊大陸上唯一的皇朝,很多年之後必定會被其他的皇朝所取代,而再過很多年,又會被另外一種勢力所取代。”
盧成月問他:“爲何要這樣?天子的目標不就是一統天下,在天下太平之後,讓百姓過上安生日子嗎?那爲何又讓這個天下從此不再太平?”
其實盧成月想問的是——到底這天下有幾個天子?
顧小白的答案是:“這是一個規律,循環的規律,在他所來的東方大陸,已經超過了東陸文明的千萬倍,也一樣擺脫不了這樣的規律,所有人只能默默的遵循。”
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存在‘私’心,就不會有真正的太平。
謀臣輔佐天子將天下人的‘私’心都包攬在‘胸’懷之中,可這兩人畢竟也都有‘私’心。
很多年前的那個山坡上,盧成月對未來很是‘迷’茫,那個時候他只有十四歲。十四歲,是對一切都似懂非懂的年紀,所以他害怕擔心自己不能成爲那個天子。可在他每次猶豫的時候,顧小白都會按住他的雙肩說:“放心有我在”
他也記得,他們聯手征服納昆草原的風刃部落之後,他們策馬狂奔在草原之上,歡呼着自己的夢想的就要一步一步實現。顧小白又一次認真地告訴他:“以後我就是你的謀臣。”
那個時候的盧成月,卻有些後悔,因爲他逐漸發現這是一條永遠都沒有終點的路,前面一片漆黑,自己拿着沾滿人血的武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於是他低頭喃喃自語道:“我卻希望自己永遠都是那個小王子。”
從那天開始,“謀臣”這個稱呼便正式出現在東陸的這片土地之上,而後“謀臣”又成爲了安定天下的代名詞,同時也成爲了“死神”的代言人。
天子是天神的代言人,乘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出現在人世間。
謀臣是死神的代言人,永遠隱藏在天子的身後,伺機而出。
曾經的顧小白,現在的皇甫英飛……
曾經的盧成月,如今的盧成蒼茫……
一個天子,一個謀臣。
這就是這塊東陸土地上最大的秘密。
如今的身份是天命皇帝的盧成月慢慢起身,走到摯友面前,和他一樣盤‘腿’坐下,輕聲問道:“我會死嗎?”
“會,我也會,我們活得夠久了,但如今眼下我們必須得離開,讓歷史的車輪繼續滾動,而不是按照我們的意願。”
盧成月點頭:“在我心中一直將你當做這片土地上的真神,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神,而是庇護着這片土地的天神。”
“我不是神,我只是一個有‘私’‘玉’的人,不過活得比普通人久罷了。你要知道,這塊土地並不是由神來庇護,而是要由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自己來庇護。你認爲這世間真的有神嗎?你忘記了,我曾經告訴過你,我帶來的那些東方大陸的一切文明和信仰,都是爲了讓人們活得更有希望。”
盧成月不置與否,顧小白繼續說:“我以爲坐在這把龍椅上始終只是那一個人,那麼天下就會有真正的太平,如今看來,根本不是,我也應該走了,我的願望破滅了。”
顧小白起身準備離開,盧成月叫住他:“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顧小白沒有停下腳步,很快便消失在了書房內剩下六個人的視線之中。沒有人去追趕,沒有人發出疑問,盧成月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顧小白最終的秘密是什麼?在他心裡還是一個謎。
密道的封口已經沒有撞擊的響聲,那些叛軍們大概已經知道了密道的出口在謀臣府內,如今要走,似乎還來得及,可盧成月並不想走,那五名‘侍’衛也不想走,因爲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誓死要保護的皇帝,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他們到現在都不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老頭,竟然就是當年一手建立滝人皇朝的祖帝。
許久,盧成月擡起頭看着那五名‘侍’衛,說:“如今知道這個秘密的,普天之下只有你們五人,你們能將這個秘密一直封存在心底嗎?”
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沒有任何表示。
盧成月招手將他叫到自己跟前,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正要開口,盧成月竟搶先說:“你沒有名字,以後再也不會有名字,你附耳過來……”
他靠近盧成月,盧成月對他說:“活下來,你會和我曾經一樣活得很久,這很痛苦,但你要記得你的使命,這是君王和忠臣之間的約定……”
盧成月告訴了他另外一秘密,能讓他保持永生的秘密,需要付出的代價便是——失去自我。
於是,他離開了宮中,找到了盧成月告訴他的那個地點,拋棄了從前的身份,成爲了一個普通人。
那場政變的兩日之後,京城虎賁騎殺入禁宮平叛,七王子被生擒,當日處斬。
七王子處斬當日,彌留的天命皇帝分別向活着的其他四名‘侍’衛各自下了一道密旨,密旨的內容是什麼?誰都不知道。
那四人之中,其中有一人日後成爲了滝人皇朝的當朝相國,改名爲溪澗,權傾天下,被天下罵爲是最該死的‘奸’臣,卻對後世的皇帝忠心不二。
還有一人,在暗地裡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刺客組織——軒部。
另外兩人,不知去向,但在離開禁宮之時,服下了千日毒,千日之內,必死無疑,在完成各自的使命之後,只能抱着那個秘密被埋進東陸的土地之中。
而他,留在那個小村莊,和在深宮中的溪澗一樣,等着那個預言的到來——有一天,天下會出現一個叫謀臣的人。
“記住,當那個人出現之後,十年之內天下便會大‘亂’,東陸又會陷入戰火之中,皇朝將會覆滅,一切都會從最初開始,不過他將會是新文明建立的唯一希望。”
盧成月的這句話在他耳旁回想,他猛地從殺戮的惡夢中醒來,驚恐地看着四周,發現依然還是自己所住的那間營帳之後,這才安心下來。他‘摸’着自己臉上那張黑‘色’的面具,還有額頭上的冷汗,不停地告訴自己過去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他在欺騙自己,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好受一些,可這種欺騙的方式往往很快就會失去效果,現實告訴他,如果這是夢,爲何現在自己要睡在這反字軍的軍師營帳之中。自己不正是按照盧成月當年的密旨在一步一步地進行着嗎?
按照盧成月的辦法,他找到了那個地點,獲得了永生,又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不停地改換着自己的身份,或者是將自己的身份重疊起來,身份的改變和重疊多到他也和當年的盧成月、顧小白一樣,早就忘記了自己真實的樣貌到底是什麼。
溪澗已死,即便是他不死,他也會想盡辦法將溪澗殺死,因爲他也活得太久了。盧成月說過,那個秘密只能由他一個人知道,其他知道的只有一個字——死。
盧成月已經死了,死前,告訴他自己魂歸天國,回到衆神的懷抱中去了,唯一遺憾的便是自己根本不知道顧小白的願望是什麼?他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麼?
於是,他的永生就是爲了去尋找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顧小白是否還在這東陸的大地之上?
他一生都必須要尋找。
“一生?我已永生”他自語道。
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營帳的縫隙中照‘射’進來,他擡眼看見那縫隙之中晃動過一個身影,隨後他聽到一個軍士在營帳外恭敬地說道:軍師,主公有請。
白甫應了一聲,整了整自己的面具,下‘牀’穿戴好衣服,大步地走出營帳,當打開營帳的‘門’簾,暖和的陽光照‘射’在他全身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活着,昨天那一切並不是夢,而是很久之前的過去,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