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洛陽城草長鶯飛、細雨長綿。
城門口外斑駁滄桑的城牆下,一輛紫檀木馬車停留在此地等人,最前面的是一位身形孱弱的女子,身後跟着一個打傘的婢女。
蘇維揚身着白色錦繡玲瓏裙,外罩雪貂披風,懷抱着一隻銀灰色水晶八角手爐,即使已是初春萬物復甦之際,她依舊錦袍貂裘,纖弱安靜的玉立在傘下。油紙傘投下一片暗影,看不清蘇維揚臉上的表情,細密的雨打在傘上,發出噼啪聲響,寂靜中分外清晰。
蘇維揚的視線透過密集雨簾,穿過青跡斑斑的城牆,望向了洛陽城深處的某一個地方,忽地雙眸中有掩蓋不了的風起雲涌,一瞬間她周身的空氣都凝結了,某種積蓄已久深厚的情緒突然迸發,體內散發的寒氣令她抱着手爐的手指關節更加白皙晶瑩,指尖卻在發紫,忍不住悶悶的咳了幾聲。
而她自己卻彷彿毫不自知,雙眸依舊定定的望着前方,身子一動不動。
她的腦海中充滿了六年前的廝殺、血腥和自己回來復仇的目的。
數十萬人白骨荒埋洛陽城外,五千人的血肉被屠殺和燃燒殆盡。
身旁撐傘的婢女花開本就一直擔心自己小姐的身體,雖說已開春,小姐身上的衣服也不少,但這初春雨水的涼氣,也恐小姐吃不消,此刻聽到咳嗽聲,立刻左手掌貼到她小姐的後背,用內力消除蘇維揚體內的寒氣。片刻後,花開收了掌,一邊迅速從貼身暗紅錦囊中取出一顆錦香丸遞了過去,一邊抱怨道:“都勸小姐好幾回,在馬車內等他們,偏不聽,這回子身體肯定又沾了這涼氣了,回去肯定又要不舒服,小姐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蘇維揚這才緩緩收回望向遠方的視線,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該在這雨中待的時間長,但再次回洛陽,終究是忍不住,有點着急,失了方寸。聽着花開的抱怨,知她是擔心自己,無奈的失笑了一下,接過錦香丸含了進去。
“既然做一回別人的遠方侄女來投靠他們,就必須有侄女的樣子,咱們在這裡的一舉一動,一定能通過某些渠道傳到他們的耳中,你以爲蘇家短短六年成爲萬盛王朝富可敵國,首屈一指的富貴之家,能沒有手段嗎?讓他們看看咱們的誠意,倒也不至於留下把柄。再說,我十歲時離開,時隔六年,這洛陽城我也想再細細瞧瞧!”蘇維揚早已經收拾好心情,漫不經心涼涼的道,臉上是一派慣有的微笑,但嘴角有一抹平常人難以察覺的冷意。
花開不甘心的撇撇嘴卻也沒再說話。
果不出一會,蘇維揚就看到一男一女駕兩匹駿馬疾馳奔城門口而來。
是趕在她們之前給蘇家送口信的婢女富貴和一個約十七八歲的男子,男子身穿一襲紫色棉袍,寬肩窄腰,五官白皙,容顏俊美。
雖然下着綿綿小雨,但兩人衣物都無一點潮溼之意,顯然是二人都用內力隔開了細雨。
蘇維揚看着馳馬而來氣質不凡的男子,心道這大概就是蘇族主的義子蘇以晗了,是他來接自己倒也顯得自己的地位不失輕重,和預想的一樣。遠在寧城蘇家分支的表親,因一場莫名的土匪洗劫,全家無人倖免,只剩下一女蘇維揚,無依無靠,前來投奔在洛陽的蘇家本族。
蘇維揚心中自知,那家蘇姓的分支,早已被土匪全家殺害,無一人倖免,包括自己所用身份的女子,自己不過是需要借這個身份,行一些事的方便和謀慮一些事罷了,蘇維揚嘆息道:也是個和自己命運一般的可憐女子,等在洛陽的事情解決後,就幫她把這個滅門之仇報了,也算是對得起她的這個身份,對得起她了。
蘇維揚又想着,富貴男裝騎馬倒也神采飛揚。
不出片刻,兩人已至跟前。
待兩人勒住馬繮後,富貴先一步下馬一躬身給自家小姐請安,蘇維揚看了一眼富貴,微微點頭“恩”了一聲,富貴起身後就勢端站到她身後的另一邊。
“想必這位就是維揚妹妹了吧,我是族長的義子,蘇以晗,想來也比妹妹大幾歲,妹妹叫我一聲'哥哥'也不爲過。”蘇以晗緊跟着也翻身下馬,眉眼神情俱是笑意,溫潤的出聲道,但她也在溫和的話語中聽出來了一絲把玩。
蘇維揚看着眼前溫潤的男子,想着這就是蘇以晗沒錯了,蘇維揚又想到情報上說他五年前因救了重傷的蘇族主一命,族主就收了他當義子。他用了五年時間當上了蘇家的一把手,甚至比少族主蘇淺墨還受器重。
只要他不阻止自己在洛陽的事情,別惹自己,倒也不反感,於是弱弱的向他一行禮,輕輕的叫了一聲“以晗哥哥”,聲音清淺。
“恩,這次奉義父之命來接維揚妹妹回蘇家,接到妹妹家人不幸的消息後義父和我甚是替妹妹感到難過,以後你就把這裡的蘇家看作是寧城的家,安心住下就是了,有什麼事情告訴我和義父,我們自會替你做主。”他話語雖然安慰道,但眸光卻似笑非笑,透露着幾分探究打量着蘇維揚。
“聽以晗哥哥的就是了,只是父親母親的事情對我打擊甚大,這一路,我每每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就忍不住落淚,但又想到還有叔父,就感覺傷心也少了一半,叔父就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和留戀了,以後還要多靠以晗哥哥和叔父照拂。”蘇維揚也如善從流的順着他的意思說着,把那絲把玩和眸光當作絲毫不知,蘇維揚不懼任何人,但也不會傻到自找麻煩,洛陽的路,得一步一步的鋪。
蘇維揚平靜的眸光忽然破碎,當然,除了眼下的情況。
蘇維揚實在不知道蘇以晗腦子抽什麼筋,剛剛還明面上親和的人,忽的,畫風一轉,他上前幾步,一身紫袍貼着蘇維揚瘦弱的身子,語調更加把玩道:“維揚妹妹倒是挺伶牙俐齒的一個人。”
花開和富貴立即不約而同的上前一步戒備地伸出手準備阻止他,蘇維揚心中明白他對自己沒有什麼惡意,也好奇他到底能說什麼,擡起手示意了一下,她們看到後收了手,後退了一步回到蘇維揚身後,在這其中花開撐着的油紙傘一直甚是平穩,絲毫沒有讓蘇維揚的裙帶粘着了一滴雨水,可見武功之高。
蘇以晗擡頭細細的瞧了一眼這兩個婢女,眸子深處暗了暗,垂下頭低着眼簾低聲道:“看來不僅是維揚妹妹伶牙俐齒,你身後的這兩個婢女也是不簡單的,不知如此不凡的你們來這洛陽城到底是有何意圖?還是你們根本就是李代桃僵?或者我該說你們來這蘇家是有何圖謀呢?不過無論妹妹有何意圖和招數,你以晗哥哥我接着就是了。”
在如此近的距離,蘇以晗的話自然一字不漏的被蘇維揚聽到了,她不着邊際的後退了一步,眸光一閃,他說這話時帶着淺淺的笑,眸子明亮也似含着笑。看着這表面上溫和謙遜的人,實則是腹黑小氣愛多管閒事的人,蘇維揚想,這蘇家也着實是不簡單,這洛陽一行倒是除了自己復仇的幾個目標,倒是比預想的要好玩的多。
蘇維揚雖然心中覺得這是一個好玩的人,但終還是輕輕的答了一聲:“聽以晗哥哥的就是了。”
好玩的,就要等到以後慢慢玩,好好玩,現在太早暴露了豈不是沒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