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令人尷尬的一刻。
哈利事後回想,他敲門的動作要是再慢點就好了,哪怕就一秒。這樣他們就可以悄悄溜走,或者躲到南瓜地裡,等斯拉格霍恩教授離開。但事實是當他腦子分析清楚利弊前,他的手已經不聽使喚地重重砸在了海格的木板門上。
屋子裡突然安靜了一剎。
接着他們聽到海格粗魯地喊道,“誰在外面?”哈利看向身後,羅恩不自然地把頭轉過去,盯着木屋牆壁上晾曬的一串幹蘑菇發呆,赫敏目光躲閃,腳在地上蹭來蹭去。
沒辦法,最後哈利只能硬着頭皮說,“是我,海格。還有羅恩和赫敏,我們來看你。”
屋子裡傳來杯子碎裂的聲音,並伴隨着一聲“哦,天哪!”的驚叫聲。這讓哈利知道斯拉格霍恩教授跟他一樣感到意外,海格沒出聲,似乎還在生氣,也可能單純沒想到應對辦法。
“海格,我們得談談,”哈利在外面扯着嗓子說。
海格還是開了門,儘管他仍氣呼呼的,沒什麼好臉色。羅恩機敏地提到了葬禮——哈利不確定這是否正確,因爲海格突然哭了起來,既爲可憐的阿拉戈克(海格從小養大的八眼巨蛛),也因爲哈利三人沒有一個人選他的提高課。
“小沒良心的……請你們吃了那麼多巖皮餅……哦,阿拉戈克……”
赫敏使勁兒安慰哭得淚眼模糊的海格。哈利和羅恩沒能倒出工夫,他們不自量力地想把海格攙起來,結果被兩條比腰還寬闊的粗胳膊壓得喘不上氣來,哈利的眼鏡歪到一邊,羅恩一個勁兒翻白眼。
“教授,快做點什麼。”赫敏嚴厲地對斯拉格霍恩說,這位教授似乎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某種尷尬的境地,幾次拿着手絹擦額頭上的細汗,事後哈利認爲,海格數落他們的時候,其辭藻之豐富,光靠他一個人根本想不出來。
不難推測,斯拉格霍恩教授在他們來之前提供了多少‘漂亮話’。
斯拉格霍恩有些無措地站起來,拿出魔杖胡亂比劃,“哦,哦,對了……羽加迪姆勒維奧薩!”他舉起魔杖指着海格,哈利和羅恩身上的壓力一鬆,他們將有些暈頭轉向的海格推回到牀上,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揉着生疼的肋骨。
海格擤了擤鼻子,睜開溼漉漉的眼睛,和哈利、羅恩、赫敏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你們可能沒時間……”海格吭哧兩聲,臉有些紅,“我去拿巖皮餅。”剛坐下的哈利和羅恩立刻跳起來,拼命朝斯拉格霍恩教授使眼色,斯拉格霍恩擺弄着手絹,清清嗓子,說道:“海格,我們最好去看看阿拉戈克。”
“你說得對。”海格愣了愣,站了起來。
他們來到小屋後頭的南瓜地,牙牙嗚咽地叫着,哈利遠遠看到一個馬車那麼大的傢伙,黑色的硬毛變成了柔軟的灰色,八條利刃般的粗腿奇怪地扭曲着,兩條駭人的大螯指着天空,正是八眼巨蛛阿拉戈克。哈利此前都忘了海普教授爲這個八眼巨蛛之王施過魔法,冷不丁看到它的樣子心裡有些發憷。
海格踉蹌着走上前,跪在地上,結果壓碎了一個南瓜。羅恩花了好大勁兒才忍住不笑,憋得全身顫抖。哈利理解羅恩的想法,他的好朋友對蜘蛛沒有一點好感。因此哈利自己站出來,清清嗓子,想着隨便念幾句悼詞什麼的,結果那隻大螯突然抽動一下,嚇得哈利差點跳起來。
“它沒死?”哈利忍不住叫道。
“當然沒有,”海格沙啞地說,瞪了哈利一眼,咕噥道:“不過也快了,就這幾天……它都不吃東西了。”說着,他又忍不住傷心落淚,“多、多虧了斯拉格霍恩教授,他、他說他看過類似的葬禮,願、願意幫忙……你們到時候能來嗎?”他望着哈利、羅恩和赫敏,神志十分清醒地問。
“當然。”哈利賭咒發誓道。
“太好了……”
從海格小屋返回城堡時,斯拉格霍恩挺着大肚子走在前面,他幾次回頭,似乎想說點什麼。當他們站在門廳即將分別時,斯拉格霍恩終於轉過頭。
“咳,孩子們,”他擺弄着馬甲最後一枚釦子,吞吞吐吐地說:“我想我欠你們一個解釋……不該背後說人壞話,但是……海格確實很傷心,我想着,既然你們不在……”
“忘了它吧,”哈利說:“我們其實早該去看望海格的,而且我也確實沒有給你寫過信。”
斯拉格霍恩神情有些尷尬,他揮揮手。
“那都是開玩笑的……不過誤會說開就好了,是不是?”他變得和顏悅色,遊刃有餘地說:“我最近打算辦一個小型晚會,只邀請一些有潛力的學生,有馬爾福,格林格拉斯姐妹,麥克拉根、沙比尼,博恩斯,隆巴頓,還有迷人的梅林達·波賓——不知道你是不是認識她,她家裡開着大型的連鎖藥店——還有,當然啦,我非常希望你們三個也能賞光。”
“呃,我不確定是不是有時間……”哈利絞盡腦汁地想着藉口,也許把球隊訓練安排到那天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可不想再吃一肚子甜食,聽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名人故事。
“別想推脫,”斯拉格霍恩假裝板起臉,“我可就指着你們呢,如果放跑了三位最年輕的梅林勳章得主,我該受到怎樣的嘲笑啊!”接着他手指玩弄着海象鬍鬚尖,笑眯眯地說:“放心吧,我還邀請了西弗勒斯,他教了你們五年?我看過他最近幾年發表的論文,非常有價值……”
哈利面無表情地聽着,他更不想去了。
“……還有菲利克斯,狡猾的小傢伙,他也像你們一樣想推辭,但我告訴他,按照他的時間來,這下他就沒辦法拒絕了……”斯拉格霍恩說着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我理解,有才華的人都比較驕傲。但是,怎麼說呢?”他把玩着兩顆大拇指,“多交些優秀的朋友總沒錯,說不定哪天就會幫上你……說定了。”
他哼着小調消失在門廳向下的樓梯裡。
“怎麼辦?”哈利盯着那顆亮晶晶的禿腦袋消失後,才輕聲問。
赫敏沒說話,轉而思索片刻,“他還邀請了蘇珊和納威?”
“一個有魔法部長的姑姑,一個是戰爭英雄的兒子,”羅恩掰着手指說,“這並不難理解,是不是?”他看到哈利表情還糾結,勸道:“你到時候躲着點斯內普就行了,再怎麼糟糕,也不會比幽靈誕辰晚會和即將到來的八眼巨蛛的葬禮更差吧。”
他們回到寢室,翻出書包寫作業。
哈利和羅恩不得不在赫敏的嘮叨中認命,從她那兒借來齊全的參考書(當然還有赫敏的論文),開始寫古代魔文作業。“整整十五英寸。”羅恩小聲說,面前同時擺了好幾本文獻,眼睛轉個不停。
他突然想到盧娜上午跟她提過的‘技巧’,迫不及待和哈利、赫敏分享。哈利聽得一頭霧水,赫敏皺着眉毛聽完,尖銳地指出,“這種方法可能只適合她一個人。”
“那你覺得我把這個思路寫到論文裡怎麼樣?”羅恩感興趣地追問,“感覺能湊不少字數。”
哈利也怦然心動,他望向赫敏,但是赫敏板着臉把自己藏在書後頭不說話了。
半晌,她悶悶地說:“我想,盧娜只是想表達‘喜愛’和‘專注’的概念,如果你們不能做到像她那樣,只能勤學苦練,在熟能生巧上下功夫。”
“……就和沒說一樣。”
……
隔天上午,麗塔·斯基特春風得意地敲開魔法部長辦公室的門,兩個女人隔着辦公桌互相打量。
“請坐,斯基特。”博恩斯女士說,她戴着單片眼鏡,從一疊厚厚的文件上擡起頭。
“你好,博恩斯部長。”麗塔·斯基特笑容滿面地說。博恩斯審視地望着她,片刻後目光從斯基特頭上爆炸似的小卷兒上挪開。她冷冷地開口:“有人向我推薦了你,說你在麻瓜報業有些能量。”
“不是‘有些’,部長。”斯基特說,翠綠的指甲探進鱷魚皮手提包,從裡面掏出一張工作證,“我是《太陽報》的特約記者,地位超然,那裡有我的一間獨立辦公室,儘管我一個月也去不了一次,但是,”她頓了頓,“那間辦公室只會爲我保留。”
博恩斯女士輕輕哼了一聲,“鑑於你過往的違法記錄,我有理由擔心,你的行爲會對《保密法》產生不利影響。”
“噢。”麗塔·斯基特愣了一下,長長的指甲撥弄着鱷魚皮包的拉鍊,她輕蔑地說:“沒有任何證據表明——”
“是還沒有被發現,”博恩斯女士糾正道。
“魔法部最重要的責任就是將魔法的一切隱藏起來,而現在有這麼一個人,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麻瓜社會,身邊都是一羣嗅覺靈敏、擅長捕風捉影的同事——是的,我對《太陽報》有所耳聞,你算是找到擅長的領域了。”
斯基特張張嘴。“更不用說,”博恩斯女士不給她插話的機會,繼續說道,“這個人法律意識淡薄,前科多得數不過來,也就是沒有人追查下去,否則,我相信會有不少人希望看到她倒黴。”
斯基特的身體往後縮了縮。
“現在,你來告訴我,斯基特,”博恩斯女士盯着她的臉,淡淡地問:“這樣一個人到了麻瓜社會後會突然變得遵紀守法嗎?”
麗塔·斯基特表情僵硬,她顫抖地做了幾次深呼吸,說道:“我以爲你今天找我過來是因爲——”
“魔法部有求於你?”博恩斯女士冷冷地問。
“不,當然不是,”斯基特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我只是聽說有賺外快的機會,如果能爲魔法部服務,”她咬咬牙,“我可以一個加隆都不要。”
“魔法部不缺你的報酬。”博恩斯女士說着,推過來一份保密協議。
麗塔·斯基特陰沉着臉,把眼鏡往下拉了拉,低頭反覆閱讀上面的條款。她鑲着珠寶的眼鏡後頭,那雙眼睛一點點張大。她猛地擡起頭,對上博恩斯女士嚴肅、沉穩的面孔,失聲道:“你讓我到麻瓜社會待一整年?”
“週末的時候你可以回來。”博恩斯女士平靜地說。
話到嘴邊的拒絕停下來,斯基特咬着指甲,想了半天,她咬牙切齒地說:“等事情可以公開的時候,我要把這段經歷發表出來,你不能用任何藉口阻攔我。”
“我同意。”博恩斯女士點頭說道。
於是斯基特在保密協議上籤上自己的名字,臉上的表情軟化下來,不管怎麼說,她似乎提前預定了一本暢銷書。她站起來走到門口,望着博恩斯女士。
“忘了問,我需要做到什麼程度?”
博恩斯女士板着臉說:“不需要你使用魔法,你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信息渠道。你最應該關心的是如何在接下來的一年不被人發現巫師身份。”
“不用你操心,”斯基特的笑容微微跳躍了一下,這讓她的表情充滿了挑釁意味,“海普先生也簽了保密協議嗎?”
“這件事就是他發起的,也是他推薦的你,”博恩斯女士挑了挑眉,“所以你可以理解爲,一方面,他很信任你,儘管我不知道這份信任從何而來?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出現‘任何’差錯。”
麗塔·斯基特惱火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不用你提醒我。”
辦公室裡,博恩斯女士揉着額頭,她算是有些理解福吉爲什麼拼命想要和鄧布利多劃清界限了,她一個魔法部長竟然還要靠學校裡的教授的名聲警告麗塔·斯基特,換個心眼小的肯定會產生不滿。
但事實是,一旦走出英國,她的名氣還真不一定比‘菲利克斯·海普’響亮。
門外傳來敲門聲。
金斯萊·沙克爾推門進來,遞給博恩斯女士一份文件。
“部長,卡洛塔·平克斯通下個星期出獄。”他沉聲說。
博恩斯女士感覺自己頭更疼了,“那個惹禍精?”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比麗塔·斯基特更加難纏的女人。她仔細思考一會兒,說:“派一位傲羅盯着她。”
“秘密盯梢,還是——”金斯萊遲疑地問。
“當然是光明正大地跟着她,”博恩斯女士咬着牙說:“讓她知道部裡的態度,省得她沒出來幾天又被關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