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幅畫那麼多年了,還和新的一樣。”
麗蓓卡看着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的老婦,遲疑地問道:“這幅畫已經很久了嗎?”
“到底有多久我也說不清了,不過我記得我頭一次見到它時還只是個孩子。”
“婆婆,您知道這幅畫是從哪來的嗎?”
“從哪來的……從哪來的……我想想啊,”老婦只當她是好奇,便走進庫房,拿出一本厚冊子遞給她,“這上頭應該有記着。”
棕色牛皮封面的本子上刻着“棄置物管理冊”這幾個大字,而翻開內裡則是極爲詳盡的物品來源以及存放時間。這冊子顯然有些年頭了,連幾百年前的物件記錄都有存留,東西實在太多,麗蓓卡只得耐着性子一頁頁地翻看下去,生怕遺漏什麼。
也幸好物品標示還算清晰,找到她要的目標並沒有花掉她多少時間。然而那上頭所記載的時間卻讓她的心又往下一沉——這幅畫是在距今180年前被收錄的。
麗蓓卡下意識地想合上冊子,她總覺得繼續看下去,大概會不小心打開通往新世界的大門,而她認知裡的一切也許都會遭到顛覆。然而爲了弄清她心中的那些違和感也疑惑,她卻不得不繼續下去。
她深吸了口氣,心情略有些沉重地向後翻開了畫作的介紹頁。
“布藍達.維克森之畫
擁有人:迪蘭.維克森
宮廷畫作
保存度完好
可用性:低
……
……
……”
在一大段的描述底下,麗蓓卡還看到一些更像日記的文字記錄,這個筆跡她在這一時間段的物品記錄下都有看到,想來這個時期的庫房管理者應當是個及善於吐槽的人。麗蓓卡大致翻了翻前頭的記錄,挑了幾段看了看,在體會到這位管理者獨特的吐槽技能後,她又翻回了原來所在的那一頁。
“維克森家族,鬼知道那有什麼特別的,這流民村裡原先是貴族的不要太多。以前再怎麼厲害,現在也不還是一樣被扔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再說啦,這叫迪蘭的小夥是真該找個牧師來幫他整整腦子,開付藥了。
接受現實吧,兄弟!這地方所有人都一樣,根本沒人會管你的過去。而且記得下次交點有價值的東西過來,這畫不能吃也不能用,頂多只能做柴火,可問題是我們村最不缺的就是柴火!
哦,這叫地理優勢!
這小夥子總見人就說自己的姐姐是個勇者,這幅畫是個寶物,我覺得他八成是在來的路上撞壞腦子了。你姐姐要真是勇者,你們家族哪還用得着來這鬼地方!
而且我也沒見魔族有被滅亡呀!
總結:病了就吃藥!別沒事就開腦坑!腳踏實地做事纔是王道!”
記錄者的語言表述還算有趣,可這一次麗蓓卡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她找到了答案,卻又多出來了更多的疑問。
布藍達,她的侍女長,在180年前或者更早,是個勇者。和現在的亞薩一樣!
然而作爲一個人類她是如何活到現在的,又怎麼會成爲她的侍女長?在那180年前一定發生過什麼,然而那對於她這個只在之後的100年裡死去活來了無數遍的人來說,根本不得而知。她從沒見過任何相關的記載或是資料,就好像人世間從未有過布藍達這個人一般。
若非這次偶遇,她也不會發現這個被淹沒在歷史洪流下的秘密。然而爲什麼作爲勇者的親屬,維克森一族會被流放成爲流民?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否和布藍達成爲了魔族有關……
她所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多,而這中間所隱藏着的絲絲縷縷的關係,又讓她無法坐視不管——天上的那個自稱爲神明的人到底想做什麼?
麗蓓卡將那副畫重新蓋好,放回了原位。其實她現在想想,在最初她就沒有弄清楚過魔王與魔族的來歷,而外界似乎也從未見過魔王的長相……
她皺着眉頭越想越煩躁,自然也沒發現亞薩的靠近。
“你在想什麼,表情那麼嚴肅?”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麗蓓卡嚇了一跳,在看清來人後,才搖頭示意沒事。
“如果有什麼就告訴我,”亞薩說道,“我會盡我所能幫你解決的。”
“謝謝。”麗蓓卡對他的好意表示了由衷的感謝,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爲她的身份和那狗血的任務,她是真的挺想和這個算是她從小看到大的男人交個朋友的——這年頭抱緊“主角”大腿纔是走上人生巔峰的秘訣!
“不過,你真的打算留在這嗎?”
“不留在這,我還能去哪呢。”麗蓓卡聞言笑起來。
亞薩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將話嚥了下去。
“話說回來,你已經找到想要的東西了,是打算明天出發嗎?”
“不,還沒找到。”
“還沒找到?”麗蓓卡瞥了一眼他放在身側的那把全新的刀刃疑惑道。
“是的,所以我們應該還會再呆一段時間。”他說着,又補充了一句,“這之後我們還需要回棧香河那兒去,我得去取人魚之眼,只有靠那個我們才能穿過嚏根草森林。那估計會很辛苦,所以想着在這先修養一段時間。”
雖然有些奇怪,但這對於麗蓓卡來說無疑也是一個好消息,畢竟那意味着她的機會也會相對變多。
然而小隊裡有一部分人卻顯然很不滿這個決定,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們對她的懷疑和偏見的增多,但礙於亞薩的存在而不敢多言。
麗蓓卡對此並不在意,甚至有些樂見其成。她在等待一個機會,等待那顆懷疑的種子發芽的機會。
而很快的,她的機會便降臨了。
最開始,麗蓓卡只是感到有些噁心難受,不過這種感覺也不是沒有過,畢竟在這個落後的小村落裡,每天死一兩個人並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事。可是沒出幾天,這種糟糕的感受變得越來越嚴重,直到她差點因爲那濃重的惡臭而背過氣去的時候,麗蓓卡才意識到,那已經不是普通的死亡那麼簡單了。
這個村落也許在幾天後,便會擁有除魔獸入侵外,第二高的死亡率,而死因也許會是極難治癒的烈性傳染病……
雖然對這的人們即將到來的命運表示了極大的同情,麗蓓卡心裡卻依舊很感謝這場災難的到來,那意味着藉着這場災難,她很快就能再一次投入死神的懷抱。
外界的人總是對魔族報以了極大的偏見,然而他們卻又懼怕魔族。在一些愚昧之人的認知裡,魔族的到來總能帶給他們災難、病痛,即使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也會努力的將他們的一切不幸歸結到魔族身上。麗蓓卡一直覺得這種言論簡直神煩而且中二。
什麼“這全是魔族的錯啊!”、“魔族總是攜帶死亡與病魔前來,收割我們的生命。”啦!甚至還有家長會用“你再哭,再哭魔王就會來把你吃掉。”這種言論來教訓孩子。
真是行行好!魔族好歹也是有品味這種東西的好嗎?別把什麼事都撩魔族頭上。真要怪,還不如去怪世界更來得直接點!
雖然麗蓓卡一直很不滿於外界對自己族羣的偏見,但這一次她卻不得不利用一下這種愚昧的觀點。
比如去散播一些像“這些天大量人員的死亡是因爲外來人引起的”之類的謠言。接着就不需要她去做什麼,那些受病痛折磨的人與其家人便會自發地將這些話腦補成一個故事,結合着他們一直以來對於病痛的認知,這謠言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也越來越真實,真實到讓麗蓓卡一度懷疑真有其事而不是她編造出來的了。
不過這樣的發展深得她心,因爲不出幾天,勇者小隊便因爲這些言論而受到了來自村民的排擠和猜忌,即使小隊成員們一再表示這場災難不是由他們引起的,他們都是討伐魔族的正義之士,絕不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且搬出了勇者的名號,卻也依舊沒有減少村民對小隊的敵意。反倒是在大量流民死亡後,變得愈發明顯,甚至有人揚言說只要將這些帶來病痛的、裝成外來人來迷惑他們的魔鬼殺死,他們就能恢復健康。
這下,小隊與村民徹底陷入了一個僵局。一切如麗蓓卡所料的進行着。
“要不我們直接離開這吧!”
“你沒看到這些人現在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嗎?你覺得我們走得掉?我們現在這樣相當於是被軟禁了!”
“可咱們又不是打不過這羣沒能力的村民。”
“怎麼,你想殺出去?我說甘渡,這些人怎麼說也算是我們的同族不是嘛!再說,你現在要這麼打出去,我估計他們會更激動。還是解開誤會更保守些。”
“我就見了鬼了,到底怎麼會有這種奇怪傳言的,簡直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其實也情有可原,換成我碰上這種事也會覺得挺玄乎的,你看呀,我們剛來幾天,這地就爆發了災難。”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這羣流民就是蠢!說我們是魔族假扮的,想想都不可能!”
似乎是話裡的哪個詞引發了衆人的思緒,一瞬間討論聲竟停了下來。但麗蓓卡卻不擔心,她很清楚這世上最不能低估的就是人們的腦補能力!
而不出一會,她便通過那些風元素所傳遞過來的信息中聽到了她想要的。
“我說,大家不會忘了吧,和我們一起進村的還有一個人……如果那些村民說的是真的……”
“等等!你指麗蓓卡?”
“現在有嫌疑的也只有她了吧?你想想我們之前的猜測。”
“我覺得這完全沒有證據……”
“夠了!”一直沉默不語的亞薩忽然出聲道,聽聲音似乎心情並不是很好,“與其在這胡亂猜測無辜的人,倒不如繼續想想辦法。”
“我覺得我們不如明早去找那些村民問個清楚,到底是哪來的謠傳。至於麗蓓卡,我想應該和她沒什麼關係吧。”
“我同意露西亞。”
“也只能這樣了。”
之後的談話,麗蓓卡沒有再聽下去,也不需要再聽,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今,她只需要等待所有人來找她就可以了。
而如她所料的事情發生得非常順利,她不清楚村民和小隊成員們是如何溝通的,但很顯然他們現在一致將矛頭指向了她——這個謠言最初的傳播者。
她很清楚不管是出於私心也好,還是爲亞薩着想,這些人絕不會爲她這個潛在威脅求情,甚至還會存在推波助瀾的可能。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供認不諱,但和過去幾世一樣,她依然無法說出她魔王的身份,不過那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在死亡威脅面前,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拋棄與自己不相干的人。
流民們認定了她就是個惡毒的魔女,忙不迭地把她送上了高高堆徹起來的柴堆,他們認爲烈火能夠幫着燒去詛咒,還以他們健康的身軀。
麗蓓卡順從地任由他們將她綁在柱子上,沒有一絲抵抗。她明白火焰除了給予她疼痛外,根本無法帶給她死亡,可唯一能殺死她的人卻從頭至尾沒有在人羣中出現過。
麗蓓卡咂了咂嘴,炙烤帶來的高溫以及刺痛讓她極爲難受,加之站在下方的民衆對她不停的咒罵以及恐慌的叫嚷,讓她的腦袋漲得發疼。
也是沒誰了,這年頭乖乖被綁着等人來宰,還外帶加熱服務的也就她一個了。好生氣卻還要保持微笑!
隨着時間的推移,人民的恐懼感也在不斷增加,似乎因爲她的毫髮未損使得他們愈發堅定她魔女的身份。
他們好似從未與勇者小隊交惡過一般,開始感謝、懇求他們,期望他們能夠幫忙消滅她。而在善惡面前,小隊成員們自然會選擇正義的一方,他們使勁渾身解數,將他們的絕招甩到她身上,卻依然沒有帶給她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在這一刻,麗蓓卡終於瞭解到了過去遊戲裡那些滿級BOSS面對新手村戰士的感受了——話說,各種顏色的技能在天上飛其實還是蠻好看的_(:з)∠)_
眼看着火快要燒滅,火焰小得讓麗蓓卡都忍不住想要提議村民再要添些柴火的時候。他們的勇者回來了,他的迴歸自然伴隨着衆人熱切的歡迎聲。
“勇者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勇者大人,請幫我們消滅這個災厄的源頭吧!”
“勇者大人,請您救救我們!”
人們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高聲訴說着自己的不幸。但這些都沒有引來亞薩的注意,他目不斜視地一直走到火堆前,仰着腦袋定定地看着她。
“麗蓓卡,”他低聲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想要魔族的振興吧。”麗蓓卡隨口胡扯道。
“是嗎。”亞薩像是接受了她的回答,他嘆了口氣,隨後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毫不猶豫地跨入了火海,然後慢慢向她走去,“你希望我殺了你嗎?”他問道。
“你應該問問底下那些人希不希望你殺了我。”
“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亞薩最終停在她的面前,極近的距離讓人產生一種他會隨時擁抱她的感覺,“告訴我,麗蓓卡。”
火焰在他身周燃燒着,卻又無法近他的身,那橘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眼底,竟泛起極爲惑人的色澤,就連麗蓓卡也不免有些失神,但那也只是片刻,“成王敗寇,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可遺憾的,再說這火燒得實在有些難受。”她回道。
“其實只要你說,我就會爲你做任何事。”
“包括殺死底下的所有人?”
“當然。”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麗蓓卡有些毛骨悚然,她不清楚亞薩爲什麼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但這種發展顯然不是什麼好跡象,她連忙將話題又掰回了正道上,“別再拿我說笑了,勇者。要殺便殺吧!”
“你應該多相信我一下,麗蓓卡。”他笑着搖了搖頭,那神情好似在看一個叛逆的孩子一般,“不過如果那是你想要的話,我自然會爲你做到。”他說着抽出了身側的長劍。
“我本還想多和你呆一會,但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他嘆息着,那隻空閒的手極爲輕柔地撫上了她的面頰,最終停留在她的眼瞼上,“你的眼睛永遠都是那麼漂亮,”他俯下身子,還沒等麗蓓卡有所反應,那雙色澤紅潤的薄脣已經緊緊貼上了她的,“總是看不夠啊!”
他的這聲嘆息如同情人間的低喃一般,在她的耳邊縈繞開來。
而後,麗蓓卡只覺得胸口一涼,意識便開始慢慢消散開來。
“我親愛的麗蓓卡,”這個滿臉溫柔的男人用他那雙沉沉如墨的雙眼注視着她,“下一次請別再對我撒謊了。”
第九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