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海道人道:“這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在一邊扇扇子控制火勢罷了。與平常人家燒菜做飯,沒有什麼不同。”
齊敏笑道:“那我能進去看看麼?我還沒見過煉丹爐呢!”
長海道人笑道:“這算得甚麼。”
於是便將二人讓了進去。
齊敏邁步進去,只見這煉丹房裡卻也簡陋,空蕩蕩的,牆上掛着一些道士的圖像,看來也是一些煉丹的大家了,中間有一個很大的煉丹爐,成年人要三個才能環抱,牆角里還放着幾個大小不同的煉丹爐,樣子各有不同,但大致上都一樣。
中間的煉丹爐邊放着幾個瓷做的方盆,齊敏過去一看,這盆裡盛着一些半透明的水,邊上還有些白色的粉末。
齊敏便故意蹲下去用手去探:“這是什麼?”
長海道人忙道:“不要碰,那是有毒的水。”
齊敏一驚,收回手看着長海道人道:“你在煉毒藥麼?”
長海道人笑道:“小姐不要說這話,小道可不敢當。只是在煉些金銀罷了。”
——鍊金術?
齊敏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
長海道人見她的樣子,知道她想岔了,便道:“有些施主和居士來觀里布施,帶的金銀不純而有雜質,我就把這些雜質煉化掉。“
齊敏這才明白他所說的“鍊金術“只是一種分離金銀雜質的方法罷了。
然後再看看那“毒水”旁邊的各種藥粉和藥粒,又道:“那這些呢?都是毒藥?”
長海道人笑道:“哪來的這麼多有毒的東西,這些都是練丹用的各種輔料,對了,那個白色的是鹽。”
齊寶笑道:“怎麼?還要放鹽?是爲了調味?”
長海道人道:“不是,是爲了控制毒性,毒性的不同做出的東西也不同。練丹,也不都是用來吃的。”
聽到這裡,齊敏忽地心中一動——難道是用鹽來製做鹽酸?
中國古代的練丹家用礬和硝一起加熱,制伏出來的東西可以把金銀混合物加以分解,這在後世被叫做“礬硝法”,也用於練制鉛丹。
至於礬,有白礬和綠礬、黃礬三種,如果同時加熱礬和硝,就會得到硝酸,如果同時再加入鹽,就會得到鹽酸。
щшш⊙тTk án⊙C 〇
元末明初的曹昭所撰的《格古要論》中記載了這種方法,他把焰硝、綠礬及鹽的混合物稱爲“金榨藥”。原文如下:“用焰硝、綠礬、鹽留窯器,入乾淨水調和,火上煎,色變即止。然後刷金器物上,烘乾,留火內略燒焦色,急入淨水刷洗,如不黃再上。然俱在外也。”
而綠礬,其做法大致與燒石灰相似,先以土坯砌牆成窯,在其中把涅石與煤炭壘疊起來,點燃焙燒,在空氣供應不很充分的情況下,就會得到綠礬,具體的表述,可以在《天工開物》中找到。
齊敏前世專愛看這些雜書,只是記不清到底該怎麼做,現在看到長海道人所用的東西,便試探着道:“這是在做‘金榨藥’麼?”
長海道人大吃一驚:“姑娘如何得知這個名字?”
齊敏笑道:“我看過《格古要論》啊!”
長海道人臉上露出欽佩之色來:“姑娘好厲害,果然博聞強記,無所不知。”
齊寶笑道:“怎麼說果然?難道你早就聽說了?”
長海道人笑道:“小道時常於各家往來周旋,齊家大小姐的品貌才學,那是有口皆碑的啊!”
齊敏瞪了齊寶一眼——那還不是你平時在縣學裡替我吹牛吹出來的!
齊寶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齊敏卻對長海道人道:“道長,我卻不知這金榨藥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呢。”
長海道人說:“我這卻與那金榨藥略有不同呢。”
齊敏道:“能不能教我?”
長海道人道:“姑娘想要學煉丹?這個只怕不妥吧。”
齊敏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只是看看你這個做法和金榨藥有何不同罷了。”
其實齊敏想過很多賺錢的法子,其中就有利用鹽酸的,只是苦於不知怎麼弄原料,所以見到這長海道人這裡有做鹽木到的東西,自然要問個明白。
長海道人知道大家姑娘裡也有些喜歡煉丹求仙的,所以也未見疑,便道:“既然姑娘與我道家有緣,那等今晚到此,小道做給姑娘看看便是。”
齊敏道:“那可真是謝謝了。”
說着從懷裡拿出一包碎銀來:“這些東西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我一個女兒家,也沒什麼大的謝禮,道長也請收下。”
長海道長忙道:“這如何敢當。”
齊敏道:“我這銀子也是散碎的,成色也不好,正要費先生的精力來煉製一下,我開了眼界,學了知識,自然要有謝禮,不然我怎麼好意思呢!”
長海道人聽了,這才收了下來,放在丹爐旁邊。
等到晚上,齊敏和齊寶在晚間的祝禱完後,就跟着長海道人再到了這煉丹房來,看着長海道人鍊金銀。
齊寶對此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完全是陪着齊敏來的,他的主要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長海道人怎麼把銀熔掉,然後漂煉掉雜質,而齊敏卻是注意看他怎麼用礬硝鹽法做出鹽酸來。
大概弄了有一個多時辰,長海道人把齊敏的這些碎銀煉得更純,也更均,平均分成了五塊銀餅,每塊三兩左右。
長海道人要把這些銀餅還給齊敏,齊敏卻只收了一塊,以做紀念,齊寶也拿了一塊,同樣留做了紀念。
齊敏對此行的收穫很是滿意——至少懂得了怎麼用礬硝鹽法來做鹽酸。齊寶並不知她的心思,只是覺得能陪着心愛的人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離了煉丹房時,已經是戌亥之交了,此時月上中天,潔皎之光遍灑大地,齊敏和齊寶相依在觀中散步,一邊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一邊體會着各自心中的柔情蜜意。
齊敏對齊寶道:“寶兒,你有沒有恨過我?”
齊寶道:“你怎麼說這個話,我怎麼會恨你。”
齊敏挽着齊寶的胳膊,頭倚在齊寶的肩側:“我那時準備要嫁給蘇睿了,你真的一點也不怨我麼?”
齊寶笑道:“若說一點怨也沒有,那也不是實話。不過我更多的是怨自己,爲什麼沒有早一點向你說對你的這份心思。”
齊敏道:“你想過怎麼對爹孃說了麼?若是爹孃不許,那怎麼辦?”
齊寶道:“你一直比我聰明的,你說該怎麼辦?”
齊敏道:“你真沒用,這事還要我來說。”
齊寶笑道:“你從小便教我做事的,這件事自然還是由你來做。”
齊敏嘆了口氣道:“我也曾想過很久了,卻沒有太好的法子,偏生咱爹現在身體又不好,如果有什麼閃失,那怎麼辦。”
齊寶道:“是啊,我也是這樣想,而且娘又好面子,一定要讓你嫁得風光,更不會考慮嫁給我這個‘自家人’了!”
齊敏道:“嗯,我也曾想過,要是你能考個功名回來,會不會有不同,不過我想那還是一樣的,娘還是要讓我嫁給外人的。她就是怕我受了委屈,怕我被別人說是你家的童養媳,倒不是爲了她自己的面子。”
齊寶道:“你卻這樣看娘,看來你比我還要能跟孃的心帖得近些。我幾次考試不第,看來也是很對不起爹孃了。”
說到這裡,齊敏忽道:“你爲什麼不考武科?”
齊寶道:“那可不行,一來是爹不肯,二來我問過那些考武舉的,考試的東西很是死板,那些陣型陣勢什麼的,我一個都背不下來。”
齊敏嘆了口氣:“我也知你不是那種喜歡死背書的人,所以我也不只望你這些個,只要你對我對就行了。”
齊寶笑道:“難道我對你還不好麼?”
齊敏道:“好!不過我是個很小心眼,有什麼又很無情的人,你會一直這樣喜歡我麼?”
齊寶道:“敏兒,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像我這樣瞭解你麼?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難道會不知道?你知道娘是怎麼跟我說的麼?”
齊敏奇道:“跟你說什麼?”
齊寶道:“我喜歡你,啊不,我愛你的事,娘和爹都看出來了。”
齊寶剛剛學會“喜歡”和“愛”的不同,就這樣用了出來,而且說得很隨意,一點也沒有隆重嚴肅的感覺,倒讓齊敏聽了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覺得自己不該對他解釋這兩個詞了。
齊寶卻沒看到齊敏的表情,只是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道:“娘對我說,你就算嫁給了我,也是因爲沒有辦法,並不是真的喜歡我,所以讓我還是死了心,找個心思笨一點,老實一點的人。”
齊敏愣了一下,沒想到文氏早已經跟齊寶說過有關於二人的事,而且還把自己說得這樣不堪。
齊寶摟一下齊敏:“敏兒你也別怪娘,她有這種想法也是正常的。”
齊敏苦笑着搖搖頭:“當時不管是誰,如果救了我,我都會那樣去救他的——幸虧是你,如果不是你,娘一定也會嫌我失了節,更不會再讓你娶我,我們兩個可就真的無緣了!”
齊寶道:“是啊,但是除了我,還有誰會去救你呢?除非當時蘇睿也在場。”
齊寶說的沒錯,如果當時蘇睿在場,那他也一定會跳下白河裡救人的,如果那樣的話倒是件好事,起碼能讓這樁婚事就這樣無驚無險地過去。而如果是別人,估計文氏也會同樣不讓自己的兒子娶齊敏的,哪怕她再疼愛齊敏也是一樣——只是再找一個敦厚老實的人,讓齊敏嫁了而已。
最多不過多備些嫁妝罷了!
明代雖然在法律上歸定,嫁妝是歸夫家的,但是實際上卻不是如此,這就是中國一貫的在情法兩方面的兩面性了。比如《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王三巧被休後改嫁吳進士,原夫蔣興哥並不阻攔,臨嫁之前,“將樓上十六個箱籠,原封不動”送去,當個陪嫁。《金瓶梅》裡所說的孟玉樓、李瓶兒改嫁時,也同樣帶走許多財產。
從這裡可以看出,既嫁的女子對自己的嫁妝,其實是有權處置的。
而齊家是個舉人老爺的家庭,找個普通的敦厚之人,有齊家撐腰,齊敏又這樣聰明,自然是不會受欺的。
不過也正是由於齊敏這樣聰明,所以文氏也不太樂意有這樣的兒媳,怕兒子被她管手管腳的,但實際上齊寶從小就被齊敏管着,兩個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且齊敏說話做事都很有分寸,其實正是齊寶的良配。
不過這個時候提到蘇睿,齊寶也是太煞風景了,兩個人一時都無語起來。齊敏良久後才道:“我想現在最好不要說什麼,等爹身子再好一點,我們一起去說。”
齊寶道:“那也好,正好你七月就可行笄禮了,我們中秋時去跟爹孃說怎麼樣。”
齊敏道:“那也好,左右不過是改黃冊的事,蘇重德正怕我和他兒子糾纏不清呢,一定會出面作證,我是抱養來的事。”
齊寶驚道:“你這是在讓我瞞着爹去做麼?”
齊敏道:“我倒是想,但是那樣太傷爹孃的心了,還是算了吧。”
齊寶道:“那也是這事可真不好辦,我看爹現在也漸漸地有點考慮得多了,以前可不像現在。”
齊敏道:“你休胡說,爹孃還不都是爲了咱們。”
齊寶道:“這個我也知道,但是他們總是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其實咱們關起門來過日子,誰管外人說些什麼。”
齊敏笑道:“你不當家,不知道這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周旋,我看爹這段時間裡若是腿腳再不好起來,一定會讓你代他待客接物的,你可要好好聽爹的話。”
齊寶道:“我挺煩這些事的,不過既然你說了,我自然會好好學的。”
齊敏道:“我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你卻總是不聽呢。”
齊寶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可沒想到會有機會娶到你嘛!”
沒錯,那時齊寶總以爲齊敏是要嫁給蘇睿的,那對他來說真是人生一點奔頭都沒有,所以幹什麼都打不起勁來。
齊敏紅了臉:“貧嘴!”
齊家的家教很嚴,除了中秋或別的什麼節日裡,都是很早就睡了的,基本沒有熬夜的,像這樣看着晚上的月色,兩個人獨處的機會,從來也沒有過,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都不想就這樣回房,只願意在這月下一直待下去。
不過三月的夜晚,還是有點冷,齊寶怕齊敏着了涼,便攜着她回去了。
到了房裡,小葒上前迎着道:“姐姐怎麼這時候纔回來,我想出去找你,卻又怕夫人來喚,只得守在這裡。”
齊敏道:“在這道觀裡,能出什麼事,且打了水來讓我洗腳吧。”
小葒應了一聲下去,不多時端着涼水回來,道:“姐姐這幾日天癸快來了,可得注意,莫着了涼了。”
齊敏的涼性體質雖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是痛經仍然是讓她很頭疼的一件事,而且月經不調也是常事,所以小葒纔會這樣說。
齊敏道:“我會注意的,剛纔在院子裡,看到月色很漂亮,不知不覺多看了一會兒。”
小葒笑道:“今兒正巧是三月十五,也是月圓之夜呢!”
齊敏泡着腳,接過小葒遞過的薑湯喝了下去:“行啦,你也去睡吧,天也不早了。”
這時已經是子時過半了,小葒替齊敏擦乾了腳,然後服侍齊敏上牀,道:“姐姐睡吧,我也去了。”
齊敏點了點頭,躺在牀上想了想,覺得對自己和齊寶的婚事還是有點不樂觀——沒想到母親會這樣看自己,幸虧寶兒相信自己對他是真心的。
——唉,該怎麼辦呢?生米做成熟飯的話,雖然依着文氏的性格,最後仍然會接受自己,而且不會把自己當成私奔而來的妾,只是以後的婆媳關係那就可想而知了——聽寶兒的口氣,文氏喜歡一個聰明的女兒,但是卻不喜歡一個聰明的媳婦。
唉——果然藏拙還藏得不夠麼!
又過了一天,打醮終於結束了,齊永春和齊長春夫婦一起離開了白雲觀,齊永春夫婦隨着齊長春回到了他在城裡的家中,又小住了幾天,直到童試放了榜後,才準備回鄉下去。
齊寶這一次仍然沒有中,齊升倒是旗開得勝,一舉中了個秀才回來,讓齊長春高興極了,只是仍然不能因爲這個喜事而站起行走罷了。
齊長春爲了齊升的事大排了筵席,齊升雖然年幼,但也仍是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更有人把他跟蘇睿相比——只是一提起蘇睿,齊升當即就掛了臉——他也知道蘇睿和齊敏的事,怎麼能忍受把自己跟蘇睿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