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齊敏便對齊升笑道:“好呀,我們一家人,現在就你還沒有婚配了。你大哥今後在朝裡一定會認識不少人,倒時少不得也替你介紹一個名媛呢!”
齊升的臉上紅了一下,沒有說話。
齊敏笑在心裡,跟着齊升一起來到了一處屋前——這間屋子後面居然還種着竹子,看上去倒也雅緻——這便是齊敏和齊寶的新屋了。
齊升笑道:“沒有怎麼修繕,我怕大哥功大,皇上賞賜一處宅邸,那這處宅子就又白費了。”
齊敏笑道:“不白費,給你住不是正好麼。”
齊升卻道:“我還是想和你們住在一起,一個人住多孤單啊。”
齊敏道:“等你討了媳婦兒,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齊升笑了笑,道:“敏姐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麼?我保證不來打擾你和大哥的恩愛生活就是。”
齊敏道:“好心送你一套宅子,你卻不收,如今好心也沒人領了。”
齊升哈哈一笑:“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現在還沒有成婚的念頭,也沒有意中人,所以能和大哥敏姐住在一起那就好了。”
齊敏心想也對,他不過是個虛歲十八的青少年,從十六歲起就一個人長年在外,有壓力也是正常的,讓他和親人住在一起也好,不然心理上有了壓力,不免就容易走岔了路——就像蘇睿那樣,心理就有點扭曲了。
於是便道:“也由得你,到時你別嫌我們這當哥哥嫂子的事事都要管着你,那就行啦!”
齊升笑道:“我正愁沒有人管束,怕做錯了事呢,有哥哥姐姐管我,那是再好也沒有——嗯,不過我能繼續叫你敏姐麼?叫慣了姐姐,一時改口,倒有些不習慣了。”
齊敏道:“這有什麼要緊,我本來就是你的姐姐,何必改口。你若真地叫我大嫂,我反而不習慣了。”
二人說笑了一陣子,在屋裡也逛了一圈,見裡面也的確是沒怎麼裝修,只是簡單地放了一張大牀,一個衣櫃,還有一面大鏡子,以及一個梳妝檯。
齊升道:“敏姐要不要去我的房間看看?”
齊敏笑着應了,一邊讓婉婷帶着這邊的兩個丫環整理屋子,一邊跟着齊升去他那裡——齊升的屋子在東邊,裡面的擺設也是一樣的簡單,不過把梳妝檯換成了一個書架罷了。
齊敏道:“怎麼沒有書桌?是另有書房麼?”
齊升點了點頭:“是啊,有兩個書房,我和大哥各有一個,大哥的書房裡還放着一些刀劍之類的裝飾品。”
齊敏道:“怎麼弄兩個書房——難不成還以爲你大哥會閒來無事在書房裡耍刀弄劍不成!”
兩個人又說笑了一陣,齊升道:“大哥也不知何時能回來,我帶你去京城裡最好的酒樓吃飯吧!”
齊敏笑道:“好啊,不過這帳得我來結!”
齊升也笑道:“你是姐姐,請我吃一頓飯又算得什麼。”
於是二人便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去,途中有一個家丁過來跟着隨侍,婉婷也想跟着,齊敏本不想帶着她,但想到西方人生性外向開朗,她又是個敏而好學的,心想着不如帶她也去見見世面,便也就應了。
結果這一下倒了黴,本來齊敏生得就貌美異常,再加上一個美貌的異族女子在後面跟着,引得路上行人紛紛注目,讓齊敏如芒刺在背。還好畢竟是天子腳下,法治嚴謹,百姓也算是見多識廣,這纔沒有被人圍觀。
好不容易到了一座酒樓前,齊敏連名字也沒看,就跟着齊升進去了。到那裡面要了個三樓的雅間,點了幾個菜,在窗口看着京城的大小街道,心中不禁感慨萬分——當年自己從城市到鄉下,從鄉下到鎮上,然後再從盱城鎮到京師,二十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難道這就是人生如夢?
憑櫺遠眺,看着窗外鱗次櫛比的高低屋樓,齊敏忽地就感到有點累——自己這樣究竟是爲了什麼?錢已經夠用了,愛人也有了,今後又何必再打拼,那些生意啊工程啊什麼的,又何必再去攬呢?
“敏姐在想什麼?”
齊升見齊敏雙眼迷濛地看着外面,似乎心神飄蕩,便出言相詢。
齊敏回過神來,對他笑道:“我在想京城真好,可爲什麼要遷都呢。”
這時二人正在包廂裡,也沒有外人,所以也不怕有人聽見。
齊升道:“自古江南就不是統一的大王朝的中心,以南京爲都,不免總讓人有偏安一隅的感覺。先太祖皇帝就曾想遷都長安,只是前孝康皇帝早逝,那時當今聖上年幼,這事也就耽擱了下來。如今陛下威加海內,若再以南京爲都,不免氣派小了點。”
齊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最終還是要以中原爲中心啊!”
“自古以來,問鼎中原纔是王道正途啊!”齊升也嘆着氣道,“其實這金陵城,也是數朝古都,太祖仗之以成基業,能有現在的規模,亦屬不易啊!”
兩個人說了會子話,菜也上齊了,便一起吃了。齊敏見婉婷站在邊上,便也招呼她一起坐着來吃。婉婷倒是比婉然更能適應在中國的生活,連忙搖手說不敢,齊敏也沒有勉強,便讓酒家上了些點心,讓婉婷在一邊吃了。
吃完飯回到家裡,看到裡外都又打掃了一遍,門房裡的管家見到他們兩個回來了,便上前道:“二少爺,夫人,福大爺來了。”
齊敏一怔,這纔想起,今年是齊福回京述職的日子,於是便道:“他在哪?”
“正在客廳裡等着二位呢。”
齊敏對齊升道:“快走!”
說着便往裡去,齊升笑道:“咱們和大哥哥也有多年未見了呢!”
二人趕到前廳,只見齊福和魏靈梓兩個正在廳裡,身邊還有一個孩子,想來便是他們的兒子齊修平了。
齊敏上前對齊福夫婦笑道:“大哥卻正好也來了啊,怎麼不先說一聲,跟我們一起來,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齊福笑道:“哪有什麼需要麻煩你們的,你們一路上也夠煩的了,我們就不來摻一腳了。”
齊敏看着齊福,一別多年,只見齊福年過三十,已經微微發福,但仍是一副憨厚之態,卻並無多少風霜之感,看來他在臨朐的生活還不錯。於是便道:“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大哥這次在京裡多待些日子吧,我們可是真的好久沒見了。上一次你進京述職,連盱眙都沒有路過。”
齊福道:“人生最痛苦的,便是離別。我就怕去了盱眙,見了你的二嬸,就捨不得你們,若是落下淚來,豈不是又要被升弟取笑。”
齊敏道:“大哥說笑了——嗯,大伯和大伯母的身子還好麼?”
齊福笑道:“他們好着呢,去年靈梓又給我添了一個兒子,他們兩個正抱着小孫子享着天倫之樂呢!”
齊升道:“好哇,這麼大的喜事,也不寫封信來告訴我們!”
魏靈梓道:“去年朝廷忙着徵調軍糧什麼的,忙得很。你們大哥連頭髮都掉了不少,哪裡還顧得上這些——說句實話,修治生下後過了足足有四天,才見着自己的爹呢!”
原來齊福的二兒子名叫齊修治,這下兄弟兩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有了,也算是圓滿了。
齊敏上前抱起齊修平道:“我還沒見過修平呢,來,快讓我好好瞧瞧你。”
抱起齊修平,齊敏仔細看了看,倒也生得脣紅齒白,雙眼大大的,極是靈動,興旺發達比齊福生得好看,比魏靈梓也更是漂亮。
齊敏自從穿越之後,一直沒有見到過自己親戚的孩子,這次見到齊修平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晚輩。齊修平又生得好看,嘴也甜,一被齊敏抱起後就連聲喊她“姑姑”,惹得齊敏滿心歡喜,連親了他幾口後,便從懷裡摸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硬要塞給齊修平作見面禮。
齊福和魏靈梓雖然推卻說不要,但是齊敏也知道自從“鮮味餅”被收歸國有後,齊永春夫女的酒樓收入也差了很多,只是因爲兒子孫子在臨朐,所以一直沒有回來。
人就是這樣,都有一定的惰性。本來高氏是個多麼有毅力的人啊,爲了糧長的職位奔波了多年,但是一去了臨朐之後,就再也不提這事了。就好像一個人本來爲了當大官才奮鬥的,但是一旦有了一個小官的位子,覺得挺滋潤的,就不願意再努力拼命了。
而齊福是真的爲官清正,雖然也有些灰色收入,但畢竟不能與齊敏她們相比。明代的縣令是正七品,每月俸祿爲七石半米或一年四十五兩銀子,如今有了養廉銀每年二百兩,齊福的收入才能平衡——要知道原先縣令聘請幕僚和小吏,都是自己花錢的。
本來朝廷只負責一名七品縣官的柴薪皁隸四個、馬伕一個,以及縣丞主簿各二名(小縣各一一名),典史一名,還有這幾個官員每人用馬伕一名——這些人都由國家付工資,現在又允許縣令可以額外報銷五十兩的幕府開支,這才讓齊福這樣的清官的收入好了一點。
另外齊福還有冬夏官服和筆墨費的國家補貼,當年他新上任時,還可以先拿到四十兩的馬車和官衙宅邸的修理費。這幾年下來,一些潛規則下的合理的灰色收入,齊福還是收的,但一年也不過三四百兩的進帳,再加上齊永春在臨朐開的酒樓,以及白河村的田裡收入,一年總收入不不過六七百兩,刨去開支,一年能剩個二百兩就不錯。
齊敏出手一千兩,其實對齊福來說也不小了。所以齊福倒是不肯收這份厚禮,但是魏靈梓卻是伸出手去接了,笑道:“這也是敏兒的一番心意,何必怫了人家。”
然後對齊敏抱在手上的兒子道:“別叫姑姑啦,你爹是個沒眼力價兒的,別聽他的,快叫嬸子!”
齊敏聽了紅了臉,小修平卻很聽孃的話,就叫起“嬸子”來,齊福笑道:“你別胡說,敏兒還是個姑娘呢!”
因爲齊敏的髮型還是小姑獨處的髮型,所以齊福纔會這樣說。魏靈梓聽了卻道:“我看遲早也就是這一遭了——寶兄弟這次回來了,是必定要與敏兒成婚的!”說着又對齊敏道,“怎麼樣,黃冊改了麼?”
齊敏紅着臉道:“已經改了。”
魏靈梓笑着道:“那怎麼還不圓房?”
齊敏道:“他說要在京裡給我辦個婚禮。”
魏靈梓笑道:“那好啊,讓他快一點,我和夫君就都能來參加了。”
齊升道:“就是就是,我看明天就是良辰吉日,就明天吧。”
齊敏道:“你哥都不急,你急個什麼?”
齊升道:“我看到福大哥已經有兩個兒子了,當然也盼着大哥早點給咱娘添個孫子啊!”
齊敏聽了臉上神色一肅——不錯,文氏身子虛弱,是應該早點讓她抱個孫子,好好開心一下,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這時齊升道:“怎麼還都站着,快都坐下吧,來人,快上茶呀,連茶也不上,太不像話了。”
外面的丫環這時端着茶水上來,道:“剛端了茶過來,見少爺們都在說話,不敢來打擾。”
齊敏見這丫環生得也算好看,說話聲音也不是官話,而是北方的口音,居然類似於現在的北京方言,也是心生好感,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明代的官話,是河洛腔南京的話,很怪異的,與後世的南京話不一樣。齊敏聽到這丫環說的北方話,和後世的普通話有點像,不禁有點意外。
那丫環道:“我叫紫荷,是北平人。”
齊敏略感意外:“怎麼會來到這時的?”
那丫環咬着脣,沒有說話。齊升在一旁道:“她是燕王朱棣的部下的女兒,她父母被賣作奴婢了,她也成了人家的家生女兒,三叔把她買了過來。”
原來是敗軍之將的後人!
齊敏略感傷懷,但是古代的戰爭,就是如此吧!建文帝沒有把朱棣那邊的女子充作官妓和軍妓,就已經很不錯了。
齊敏揮了揮手,也並沒有把這事怎麼放在心上,只是讓她先下去,然後便與齊福夫婦說些閒話。
片刻之後,齊福奇道:“怎麼今日陛下早朝還沒有結束,往日裡再有什麼事,也在未時結束了。”
齊敏道:“可能是今日事繁吧,畢竟要封賞的有功之人多。”
齊升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當今聖上不但雄才大略,而且聰明過人,再繁多的朝政,也沒有把早朝拖到未時的,最晚午時七八刻便結束了——便是鄭和大人帶兵回來時,也一樣的要封賞衆多功臣,也不過在午時四刻時就結束早朝了。”
齊福道:“是啊,今日一些戰功小的人,以及有傷的人,都已經另有旨意處理了,怎麼朝堂上還有這許多事。”
魏靈梓道:“也許皇上留寶兄弟一起吃飯了。”
齊福笑道:“啊呀,那可是極大的恩寵了,我可不敢想的,這次回來,能保住我的烏紗,已經很好啦!”
齊敏笑道:“大哥在說笑吧,你爲官清正,怎麼會被罷黜。”
齊福道:“我這次是提前回京述職的,因爲我被人彈劾了。”
齊敏訝道:“爲什麼?你判了冤案了?”
齊福道:“不是冤案,是個棘手的案子。臨朐西邊有個村子,有一戶人家……”
話未說完,魏靈梓便打斷他道:“跟敏兒說這些個做什麼!你們男人家的事,便只與男人家說去。”
齊福哈哈一笑,道:“是啊是啊,我卻忘了。”
齊敏見了,也不好再細問,然後四人又說笑了一陣,齊寶卻回來了,進來後便對齊福道:“大哥怎麼來了,怎麼不早說,我也好去接你們。”
齊福笑道:“有什麼好說的,我們自有車馬,何必麻煩你們。”
齊寶道:“路上有個伴,不也好麼!”
齊升卻徑問齊寶:“怎麼這回子纔來?皇上留你吃飯了?”
齊寶道:“沒有,問了些雜事罷了,我還沒吃飯呢,快讓人上飯來!”
說着便打發人去上飯。
齊敏道:“這會子工夫,哪裡有現成的熱飯,你也不在外面先吃了回來,當心餓壞了肚子。”
說着自己快步走到外面,喚人去把自己房裡的點心拿來。
那些小點心是在中午吃飯的酒樓買的,讓婉婷帶了回去,也不知婉婷吃完了沒有,一邊吩咐了丫環,一邊回頭對齊寶道:“你這人,怎麼帶兵打仗這麼久了,也不當心自己的身子。”
齊寶笑道:“早就鍛煉出來了啊,當兵的都這樣。打仗的時候,兩三天不吃,有的吃的時候,一下子吃常人的好幾倍。你沒看《史記》裡說,廉頗都七十多歲了,還能食鬥米,肉十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