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48

兩年前, 嘉城。

時隔一年再來這座城市,司庭衍照舊是在病房。

那段時間嘉城天氣總是雨霧濛濛,白天天空不掛一點熱陽, 晚上也不見星月。

醫院長廊昏暗冗長, 連接盡頭暗淡白日, 消毒酒精味經久不散, 病房整日浸在悶潮裡。

司庭衍出生先天性心臟病, 出生時心臟便動過一次大手術,手術半成功半失敗,雖然暫時不再有生命危險, 但不幸有併發症。

那時候司庭衍還沒被帶到車站丟棄,父親厲承勳還沒再婚, 事業蒸蒸日上, 親生母親也在世, 司庭衍打小在家裡就是個小少爺,身體一直被妥善照顧着。

但後來母親去世, 父親破產後再婚,繼母常湄來到他們家裡。

司庭衍有嚴重心臟病,繼母常湄認爲他是累贅,對此一拖再拖,最後把他領到車站丟棄。

經過人販子拐賣, 孤兒院收養, 幾經波折後被司惠茹領養, 司庭衍纔沒有因爲心臟病年幼喪命。

司惠茹把司庭衍當親生的養, 司庭衍一點異樣都會讓她膽戰心驚, 錢都拿來給司庭衍治心臟病。

只不過司庭衍有些小病已經在三四歲的時候被拖成大問題,心臟病越來越常復發。

兩年前再次回到嘉城住院, 當時醫生建議動一場大手術。

但因爲風險過大,連兩成把握都沒有,司惠茹不敢也不捨得冒險,卻又想司庭衍好,一直猶豫不決。

那段時間病房外每到深夜總有司惠茹難過壓抑的低哭聲,還有男人低語安慰聲,黎燁衡偶爾會抽空過來。

後來某天黎燁衡沒過來,司惠茹打他電話也沒打通,卻在推着司庭衍到樓下散步時路過急診的時候碰見。

輪椅裡司庭衍身姿筆挺,司惠茹沒推着他上前。

冗長走廊盡頭,急診手術室門口被悲傷,哭聲和尖叫淹沒。

有人走了。

黎燁衡緊緊抱着情緒失控,朝程彌大喊大叫的黎楚。

“跟我們無關的,你爲什麼要害我們,爲什麼要害江訓知。”

江訓知的死已經讓黎楚瘋了,她身上披着程彌外套,最後對着程彌撕心裂肺。

“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那時候的程彌不會知道有那麼一個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側臉安靜,立在黎楚對面不言不語,任她罵,垂在身側的手帶血。

最後,在那條走廊上程彌被警察帶走。

那是再一次司庭衍離她很近,近到只有一臂之隔。

程彌戴着手銬從他身邊經過。

……

/

程彌不知道司庭衍怎麼會知道陳招池的存在。

從頭到尾,陳招池沒有在輿論裡露過臉。

陳招池像看懂她在想什麼一樣,開口便是:“我們當年那點破事,他應該是知道的。”

又對着程彌臉輕吹了一口氣:“回去看看吧,看看他從什麼時候盯着你的。”

程彌被他抓在手裡,完全沒當回事,稍偏頭躲過他氣息。

她看着陳招池:“你最沒資格說他。”

“怎麼,心疼了?”陳招池話裡帶笑,“前段時間說你爲了黎燁衡勾引他那音頻出來,你那時候怎麼不心疼?”

程彌稍斂神,看他。

她想起陳招池那次去樓下接黎楚,並錄下那些音頻時,頭上已經頂着這頭傷。

當時陳招池口口聲聲說她程彌勾引司庭衍是爲了破壞黎燁衡跟司惠茹的感情,但他其實已經跟司庭衍交手過了。

也就是說,陳招池那時候早知道司庭衍跟她是玩真的。

陳招池問程彌:“你以爲我當時讓黎楚發那音頻,就是爲了讓你名聲臭掉?”

程彌不語,就算她先前不知道陳招池在這裡埋了一個坑,此刻也很快想通他爲什麼這麼做了。

比起讓程彌名聲大壞,陳招池明顯是在對付司庭衍,用黎燁衡去刺他。

那段音頻里程彌沒對陳招池說她勾搭司庭衍是因爲喜歡黎燁衡這些話,有過半句否認。

也沒對司庭衍有過半句解釋,直接把他從她世界推開。

陳招池對程彌說:“你還真上當了啊,給了我一把刀扎司庭衍的機會。”

他說:“你怎麼這麼傷人心呢,他這麼喜歡你。”

程彌口吻閒淡:“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真以爲司庭衍會在意這些麼。”

“還裝嗎?”陳招池從沒覺得程彌演技這麼拙劣過。

他又逼近程彌眼睛一分,語氣雖不重,但是是篤定的:“我敢跟你說,能讓他司庭衍發瘋的就只有你。”

這個不用陳招池說,程彌自己知道。

司庭衍對她的瘋,她是見過的。

陳招池離程彌稍遠了一點:“你千算萬算,沒算到司庭衍會這麼快找我算賬,是吧?”

“也別跟我裝什麼你跟他不熟,沒用。”陳招池一副無足輕重的神態。

他越是這樣,程彌也越是淡定。

這是一種讓陳招池有點不爽的反應。

但程彌就是能做到,而且她是真的不怕他,不是裝出來的。

程彌那雙桃花眼此刻是冷靜的,沉着對陳招池的一絲嘲諷,她說:“陳招池,能不能男人一點?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你直接衝我來,我一個女的都這麼說了,你不敢麼。”

陳招池五指稍收:“然後呢,現在弄死你嗎?”

程彌面不改色,對他笑了下:“對啊。”

陳招池笑嘻嘻鬆開了:“不呢,我還沒玩夠。”

桌上鄭弘凱還在含糊不清說着什麼,沒人去聽。

“就算沒你,司庭衍跟我那樑子也是結下了,我就是要搞他,”陳招池轉了下手腕,再次看向程彌,“不過你別擔心,司庭衍也不是什麼善茬。”

程彌:“行,你不是男人。”

陳招池對此沒有反應,只是稍低下身,單手起開易拉罐:“你知不知道,我們變態之間是有吸引力的。”

啤酒湊到脣邊,他繼續說:“跟他玩起來,比你帶勁得多。”

程彌已經不想再跟他說什麼,她沒忘記今晚過來這麼一趟是爲了帶黎楚回去。

她跟陳招池說話的時候,黎楚一直在旁邊。

燒烤店裡鐵架上白煙濃重,幾米遠味道都嗆人。

程彌走幾步過去,停在黎楚面前:“手機靜音了?”

黎楚簡單一句:“什麼事?”

“電話接接,惠茹阿姨一直在等你回去。”

“哦,知道了。”

這時陳招池在椅子上坐下,開口了:“敢情你是來接她回去的?”

程彌沒什麼不好承認的,看向他:“要不然呢,讓她跟你這個人渣混一起?”

陳招池啜了口酒:“可以啊。”

他對黎楚擡了擡下巴:“我準了,你要回去回去。”

黎楚一記眼風掃過他,看起來像一個白眼,她看回程彌,沒理陳招池:“我說接電話,沒說要回去。”

程彌語調平靜得沒起伏,沒跟她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如果你抱着什麼想法,及時止損。”

如果是爲了搞死陳招池,趕緊停手。

不用講太明白,她們都聽得懂。

但黎楚偏問,她抱着胸:“什麼想法?”

這話當着陳招池面明說不好,他要一個不高興會對黎楚不利,可黎楚自己說出來了。

她往陳招池那邊稍偏下頭:“報復他嗎?”

程彌和黎楚兩人身高差不多,面對站着,誰的氣勢都沒減一分。

黎楚反問程彌:“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因爲你嗎?”

她不留面子,程彌沒覺得難堪:“不是這樣最好。”

黎楚說:“我沒這麼做的必要。”

程彌看着她。

黎楚:“還有,你應該知道,我要是不喜歡一個人,連個眼神都不會給他。”

她這是直接攤牌了。

不僅程彌,連旁邊陳招池也晃眼看她。

但沒幾秒,他目光似乎被別處吸引,視線是落在程彌背後,而後發出一聲嗤笑。

程彌還看着黎楚,聽見這聲笑,突然預感不太好。

她回過頭。

街道不少店面已經閉門,只剩幾盞明亮和昏暗間隔,司庭衍往他們這邊走過來。

第一反應不是他爲什麼會跟她來這裡。

程彌沒留時間震驚,視線落在司庭衍身上一秒後,轉身想帶他立馬離開這個地方。

剛倒退一步,手臂一緊。

整個人被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陳招池猛拽了回去。

緊接着程彌呼吸一窒,陳招池再次捏上她白皙頸項,朝着司庭衍那個方向。

這次力氣不小,程彌字句全被封鎖在喉嚨裡。

她看見不遠處司庭衍臉色瞬間冰凍到極點。

陳招池從背後靠在她耳邊,眼睛是盯着前面司庭衍的:“跑什麼?”

“就這麼怕我動他?”

陳招池聲嗓裡被酒精薰出一點啞,從容不迫,手上卻帶着一股狠勁。

程彌頸側血脈跳動,眼睛緊緊看着司庭衍。

陳招池就是用她來激他。

司庭衍不可能不知道,可照舊義無反顧往這邊走。

再這麼下去肯定會出事。

程彌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手猛往後抓,精準摳抓陳招池眼睛,整個人力道同時往下墜。

陳招池一招沒防,被程彌一起帶倒在地。

黎楚在旁,冷眼看着,誰都沒幫。

程彌早就瞄好旁邊那把小木凳,她管不了那麼多了,抓過,猛地往後一砸。

頸間頓時涌入一股空氣,嗆得程彌劇烈咳嗽。

陳招池罵:“程彌,你是不是要死!”

程彌迅速掙離陳招池,朝司庭衍跑去。

跑沒幾步兩人碰上,程彌抱上司庭衍腰身,用自己擋住他,緊緊貼着他。

她窒息感還沒緩過來,胸口劇烈起伏,但出口是安撫又理智的。

“司庭衍,我們回家。”

司庭衍頂着她往前那這陣力氣不小,即使他神情看起來並沒有暴怒。

司庭衍眸色陰沉,語調甚至很冷靜:“我現在不想聽到這句話。”

說完,程彌被他扯去一旁。

沒抓住,司庭衍步伐堅定朝陳招池走過去。

陳招池額角在流血。

司庭衍抓過地上陳招池衣領,往桌面一摜。

桌上易拉罐瞬間哐當滾滿地,在寂寥夜街聲響格外刺耳。

陳招池喝一半那罐倒下,酒液淌滿桌。

司庭衍面色寂冷,跟陳招池沒有任何開場白,直接狠狠握上陳招池脖頸。

以牙還牙。

陳招池怎麼掐的程彌,司庭衍要他怎麼還。

而陳招池竟然也沒動,後腦勺倒在啤酒泡沫裡,脣角甚至還帶着笑,神情的從容顯出幾分可怖。

下一秒,從兜裡掏出一把摺疊小刀。

他這動作明目張膽,司庭衍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絲毫不在意。

陳招池一刀利落劃上司庭衍手腕。

這一切就發生在眨眼之間,程彌神思跟着滲出的那絲血紅一斷,立馬拔腿跑過去:“司庭衍!”

司庭衍面色不爲所動,任腕節血流滲出。

他握着陳招池脖頸,骨節分明的五根指節越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