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C90

傅莘唯掛在她賬號上的照片, 短短几分鐘之內滿網飛,震驚在每一雙凌晨還沒睡的眼睛裡。

司庭衍跟程彌都是其中之一。

隔着不足一米的距離,司庭衍手機屏幕上的光也映亮程彌眼底。

她收回目光, 視線落向司庭衍臉上。

司庭衍還在看着手機, 屏幕冷光荒涼在他漆黑眼瞳裡。

盯着他兩秒過後, 程彌擡起一條手臂, 她沒有慌亂情緒, 動作也從容不迫,伸手過去輕擋捂住司庭衍眼睛。

潔白牀被滑下她腰際,吊帶半垂不落掛在肩窩, 夜色在她肌膚上結霜,一片雪白。

司庭衍視線定格在照片上的眼睛, 就這麼被程彌掌心捂住, 遮擋在她的掌紋溫度裡。

她聲音近在他耳邊:“別信她。”

周邊重歸無邊寂靜, 像耳陷泥沼,聽不見半點聲響。

司庭衍沒有動作, 在她的手掌心裡沉默。

看不到司庭衍眼睛,程彌看不透他的情緒。

他看起來像在沉靜思考什麼,但也不清楚是不是在隱忍情緒,夜色下對着程彌的側臉白皙到極其冷淡。

從看到司庭衍看見這張照片開始,程彌一直很平靜, 之所以這麼平靜, 因爲這是一個誤會。

她正想開口跟他解釋, 司庭衍比她先一步, 聲線泛着涼, 攔斷她已經到脣邊的話。

“他是不是真的抱你了。”

這是事實,程彌不會狡辯欺騙他。

她眼睛還看在他臉上:“嗯。”

網上那張照片, 沒有P圖,也不是網友錯認。

程彌語氣帶點溫柔的無奈:“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他認錯人了,後來他也道歉了。”

在說完這句話後,程彌原本以爲以司庭衍這任何男人碰她一下,他都會壓不住心魔的性子,後面還得哄很久。

但司庭衍的下一句話,將她這個想法徹底摧殘。

“我相信你。”

司庭衍用無條件的四個字,無比平靜又利落地結束了這場本該會激烈無比的質問。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又猝不及防,程彌一直極其從容的神色一頓。

她怎麼都沒想到,司庭衍就這麼容易放過了她這個問題。

跟司庭衍情愛糾纏這麼久,他在對她的感情上是個什麼樣的人,程彌早就摸透。

在有關她的問題上,司庭衍眼裡容不下半點沙子。

不管是傷害她的,還是覬覦她的,他都喜歡讓這些在還沒近她身之前,就先把它們毀滅到灰飛煙滅。

更不用說在網上瘋轉那張照片。

這擁抱連網友都無法接受,更別說他是她男朋友。

如果他還是司庭衍,以他的性格絕對不可能這麼平靜。

可司庭衍就這麼輕飄飄將話題揭過去了,看似平靜理性,乾脆又冷靜。

但因爲程彌足夠了解他,只是稍微深想一下,就窺探到他反應的破綻。

司庭衍的冷靜,是跳過重重疑點,不問前後,不深究這還紕漏百出的解釋,不觸及兩人之間雷點,以此維持的平靜假象。

他不可能不介意,反而像是知道有紕漏,自欺欺人故意不去追究這些紕漏。

司庭衍會這麼做,動機沒有太難猜。

只要她在他身邊,他擁有她的人,他視而不見她所有可能背叛他的秘密。

他一開始就沒把自己放在跟她對等的位置過。

沒等程彌自己察覺出這樣的司庭衍還有哪裡不太對勁,他這種近乎乖巧到卑微的態度,先沖毀她心防,崩塌震起她猛烈心跳。

程彌手稍動,鬆開司庭衍眼睛。

司庭衍話裡再怎麼向她屈服,眼睛依舊深漆到犀利,在她鬆手過後,視線第一秒落到她臉上。

手機屏幕已經熄滅,但他沒去按亮,沒再追究照片這個問題。

他對她的愛情已經喪失公平和倫理。

程彌問他:“司庭衍,就這麼相信我會不會太草率了?”

司庭衍回:“不草率。”

這座城市潮溼,空氣裡溼涼無孔不入,白色牀單也處處泛涼。

聽司庭衍說完那句話,程彌長腿稍擡,輕而易舉挑開被子一角,順勢起身跪坐在牀被上,被子堆積在她白嫩腿根。

程彌擡手,雙手摸去他臉側,將他帶往自己這邊,讓他額頭貼上自己額頭。

“司庭衍,我不煩你追問,也不氣你發脾氣。”

她說:“這件事我也能給你一個不心虛的解釋,我不可能會背叛你,比起背叛你,我先不在這個世界上更有可能。”

司庭衍卻在下一秒拉近兩人距離,吻上她脣,她到脣邊的解釋就這麼再次被他打斷,似乎像是把她接下來的解釋故意堵住。

“程彌,比起你不要我,你背叛我無所謂。”

程彌看他:“你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司庭衍只一句:“沒有。”

不管她背叛還是沒背叛他,他這輩子都有她一個下場。

程彌脣上傳來短暫一瞬澀疼,但未及反應成她眉間略微皺起的褶皺,司庭衍放開了她。

因爲不管程彌要不要司庭衍,司庭衍的歸宿都只有程彌一個。

她幾次三番不要他,他也只會緊緊跟着她,不會讓自己跟丟。

司庭衍從沒說過謊,不管是高中在奉洵那段時光,還是他們互相缺席彼此生活的五年,司庭衍一直是那個攥着彼此那根斷線不肯放手的人。

愧疚吞涌過心臟,程彌說:“所以即使我真的有什麼過錯,你也乾脆不過問了是嗎?”

司庭衍一句話帶過,似乎不想多說:“我說了我相信你。”

一句話,又將境地繞回原地。

房間裡寒涼爆滿,像冬天青桔未熟,擠出一絲讓人骨頭髮酸的酸澀,從腳底爬到全身,鑽得程彌骨頭髮酸。

司庭衍看着程彌:“與其跟我解釋聽不聽都改變不了我什麼的事情。”

程彌沒打斷他,等他說完。

司庭衍提要求,同時鬆開她:“我更想要你讓我做一點我想做的事。”

程彌任他動作,問:“你想要什麼?”

司庭衍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而後起身下牀。

程彌跪坐在牀上沒動,視線跟着他。

司庭衍走向放着他們兩人衣服的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個方盒。

視線觸及到他手上拿着的盒子,程彌目光往他臉上看去。司庭衍拿好東西后,往這邊走過來。

程彌就這麼等他過來,而後後腰卸了點力,仿若無骨一般,雙手撐在身後,後腰貼合進牀被裡。

司庭衍在牀邊坐下後,沒說什麼,打開戒指盒。

裡面躺着兩枚戒指。

一枚男戒,一枚女戒。

冷銀色,兩枚對戒穿套在一起。

女戒是實心指圈,帶一顆碎鑽。

而男戒是一枚素銀的男戒,一圈成長方形狀的指圈,中間鏤空一小圈,可供程彌那枚鑽戒穿過,有一個開口,開口一鎖,兩者便鎖釦在一起。

很好看。

司庭衍拿出兩枚戒指解開後,也沒問程彌意見,不由分說握起她五指,將戒指套進她指節裡:“跟我結婚。”

銀白色穿過她指間,很快落到她指根。

那枚女戒就這麼無比順利套進自己無名指。

程彌心裡涌浪過一陣熱意,將酸澀拍上眼角。

她逗他說:“司庭衍,別人的求婚送花下跪承諾,你求婚怎麼這麼霸道,你問過我意見沒有?”

司庭衍擡眼,執拗地糾正:“不是求婚。”

是他要跟她結婚。

不是在徵求她意見,而是她必須跟他結婚。

她這輩子只有他一個抉擇,她這輩子也只能有他了,不可能讓她選擇別的人。

程彌聽完他這句話,還是笑,被他握在指節裡的手,交叉過他的指節,兩手交握,兩枚婚戒瞬間相疊。

“我答應你。”

無比容易地從她嘴裡聽到這四個字,司庭衍盯了她好一陣。

程彌注意力在戒指上,沒注意到他的眼神,又問他:“什麼時候買的這對婚戒?”

對於這個問題,司庭衍沉默一會後,還是說了。

“我在國外賺的第一筆錢。”

去國外的第一年,司庭衍十七歲,賣了某個機器人專利,賺了第一筆數目不小的錢,找人設計了一對情侶對戒。

那個時間點,她剛跟他說分手不到一年,兩人的未來遙遙無期。

不管是他這句話本身帶來的沉甸愛意,還是她指上這枚婚戒,都在將她牢牢綁在他身邊。

無名指上的戒指,血液流過,通往她爲他心跳不止的心臟。

兩人無名指貼着無名指,程彌說:“我是可以領證了,可你還沒到時候。”

她逗他:“你要怎麼辦啊司庭衍?”

戒指戴在她指上果然很好看,司庭衍正享受這種把她絞進自己血肉裡的快感。

聞言他擡眼看向她,鎖視着她的臉。

“你會在明年的11月8日,正式成爲我的妻子。”

明年的11月8日,司庭衍的生日,他正好二十二歲,他會帶她去結婚。

程彌一直看着他,跟他說:“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要不要聽?”

沒等他開口,程彌擡起戴着戒指的手,攀上他頸項,將他摟向自己,在他脣上落下一記吻。

“司庭衍先生,你成功預約了程彌小姐丈夫的位置。”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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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網上那張程彌跟祁晟相擁的照片如燎原的火舌,引起雪山崩塌,雪團滾滾,越滾越大越滾越亂。

網友評論如風中草,再次倒戈。

[這兩人肯定有一腿,抱得這麼緊。]

[我們那天都只顧着罵傅莘唯去了,都忘了那半個小時他們在房間裡,確實沒拿出證據啊。傅莘唯說的也沒錯啊,誰知道他們兩個在裡面做什麼……]

言論越來越離譜,憤懣的,看好戲的,落井下石的,趁亂造謠的……

[說不定這藥就是祁晟下的呢,雙方玩情趣呢,就把蔣茗洲矇在鼓裡,蔣茗洲也被玩了……]

[蔣茗洲不是挺信他們兩個的嘛,風口浪尖還站出來替他們撐腰,現在被賣被背叛,也是她活該咯。]

[真污染我眼睛,狗男女能不能早點滾。]

……

而這些言論,程彌一句都沒去看。

但即使不看,她也能知道網上談論到她,關於她的一些字眼會有多不堪入目。

隔天細雨未停,程彌跟司庭衍都起得挺早,臨出門去墓園前,程彌卻在房間先接到蔣茗洲電話。

蔣茗洲昨晚肯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程彌站在窗邊,接起電話,蔣茗洲聲音先過來:“現在在哪裡?”

程彌說:“嘉城。”

蔣茗洲說:“我知道,具體位置。”

蔣茗洲畢竟帶了程彌五年了,程彌每到這天就會推掉工作來嘉城看程姿,她是知道的,今天是她母親忌日。

程彌說:“還在酒店,馬上要去墓園。”

蔣茗洲說:“把墓園地址發給我。”

程彌一愣:“什麼?”

“程彌,”蔣茗洲沒賣關子,開門見山,“你一直知道祁晟是你父親對吧。”

窗外雨絲細細,沒有驚雷,沒有閃電。

這個五個年頭以來大家從未提及過一個字,緘默不言的事實,就這麼猝不及防攤開在彼此面前。

窗戶半開,雨絲透過窗縫擠進來,落在程彌拿着手機的手背上。

雨絲薄薄,卻凍得程彌手背一陣發麻。

“你以前會那麼容易答應跟着我,來到我跟祁晟的公司,其實我清楚你是爲了什麼。”

即使現在公司裡一團亂麻,此刻面對的還是丈夫跟別的女人的女兒,蔣茗洲聲音卻依舊如初見那般溫婉又大氣。

“我過來,是該給你講講你一直想知道的事了。”

至於爲什麼突然揭開這道本該沉默,大家就可以相安無事的結痂疤痕,因爲這個秘密,它被派上了用場。

“網上現在的風向對你們兩個很不利,最直接的解決辦法,”蔣茗洲告訴程彌,“就是拿出你跟祁晟的親子鑑定證明來消除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