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C95

戚紜淼出來, 正面碰上程彌跟史敏敬。

包間裡剛纔動靜那麼大。

戚紜淼知道他們肯定聽到了。

她看着他們兩個,一句招呼都不打,從他們兩個身邊經過。

史敏敬看戚紜淼走了, 想追上去, 又顧慮程彌手臂傷口, 邁出兩步後又退回來:“你沒車, 司庭衍看着也沒擱這兒等着, 應該是走了,我送你去醫院。”

史敏敬會跟她一起來酒吧,可不是專門來給她當司機的。

他衝着誰來的, 都寫臉上。

程彌看他又往戚紜淼遠去的背影瞥了眼,沒耽誤他泡妞。

“追人去吧, 我打電話給司庭衍。”

史敏敬沒多堅持, 點點頭:“行, 反正我送你去醫院,司庭衍也會去, 不白跑這一趟了,那我先走了。”

程彌點頭。

史敏敬很快消失在電梯門後。

而傅莘唯。

程彌目光落向包間裡。

傅莘唯仍坐在地上。

她收回眼,正想拿出手機給司庭衍打電話,走廊轉角走出來一個人影。

闖進程彌餘光,她擡起眼, 側眸看去。

是司庭衍。

司庭衍像是外出了一趟, 沾帶一身凜冽氣息, 走到她身邊。

她想問司庭衍去哪了, 被司庭衍先開口。

他臉色淡淡:“手爲什麼流血了?”

司庭衍出聲, 程彌餘光裡明顯察覺到傅莘唯脊背一僵。

然後,司庭衍也注意到了她。

包間裡碎玻璃濺一地, 傅莘唯背對他們。

司庭衍目光短暫經過一眼,移開,牽上程彌的手走了。

/

那滿地碎酒瓶玻璃渣,還有蹦到走廊上的玻璃片。

司庭衍應該是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明白她傷口怎麼來的,沒再多問。

離開酒吧後,他帶程彌去醫院。

在車上程彌看了眼手機,才發現網絡上又炸了。

她跟祁晟的親子鑑定證明,明晃晃掛在網上。

程彌微愣。

一方面是看到她跟祁晟的血緣關係被證實。

另一方面,程彌記得,親子鑑定機構說兩天後纔出結果,讓他們兩天後再去領證明。

而這張證明在網上傳開的時間,正是司庭衍不在酒吧的時間。

程彌轉頭看司庭衍。

車窗外路燈在走,一明一暗經過司庭衍側臉。

盯看他兩秒後,程彌叫他:“司庭衍。”

司庭衍側眸看她一眼。

程彌微歪頭,看着他:“應我。”

司庭衍目光又落到她臉上。

他轉回眼注意路況,半晌,嗯了一聲。

程彌彎了彎脣。

然後問回他正事:“你剛不在酒吧,是去機構拿鑑定證明了?”

他聲線平靜:“不可以嗎?”

“可以,”程彌聲調有起伏,故意笑說,“是你什麼都可以。”

司庭衍看了她一眼。

程彌問他:“不過不是讓兩天後再去拿?”

司庭衍告訴她:“可以加急。”

“不連夜加急去取也沒事,”程彌說,“現在網上那些謠言不用這張親子鑑定證明,也都澄清清楚了。”

其實她跟祁晟的不實緋聞,不管今晚戚紜淼的視頻音頻,還是她跟祁晟這張血緣證明,單拎出一個都能澄清謠言。

而司庭衍把兩者一併扯了出來。

程彌知道司庭衍所想。

不會耽擱多一秒,不會讓人再多說她一句。

程彌說:“司庭衍,就這麼喜歡我?”

等司庭衍轉過頭那一瞬,她另一句話拋過去:“我也挺喜歡你的。”

她說:“即使你不幫我做這些事。”

她特別特別喜歡司庭衍。

愛他這個人。

程彌知道司庭衍跟她不一樣,他少說多做。

而她,情話信手拈來,說的也多。

可每次她告白,司庭衍仍是會有意外,然後沉默珍視。

程彌感覺司庭衍到老,都會一清二楚記着她對他或逗或真的每句喜歡。

對她,司庭衍耳根子真的很軟。

程彌微側着頭,擡起手,伸過去,指尖撥撫司庭衍耳廓,笑。

“司庭衍,怎麼辦啊?你這耳根子要軟一輩子了。”

一個沒什麼調情意味的動作。

可司庭衍還是漠然着一張臉,把她的手抓下來了。

/

醫院急診燈火不熄,脆弱靈魂寂寥行走。

司庭衍幫程彌掛完號,手機有電話進來,負責心臟手術機器人臨牀試驗的醫生有事要跟他交流。

心臟手術機器人的臨牀試驗就在醫院進行。

掛完電話,程彌不會耽誤司庭衍正事,跟他說:“去吧。”

司庭衍這種時候也拎得清:“事情解決好,我下來找你。”

他視線經過程彌受傷的手。

程彌知道他在想什麼,笑:“怎麼?我處理傷口你還想盯着啊?又不嚴重。”

司庭衍被她拆穿,一點都沒不好意思。

司庭衍走後,很快叫到程彌號,她進診室處理傷口。

傷口不是很深,沒什麼大礙,醫生處理包紮好傷口後,開了點藥。

程彌從診室出來後去了趟洗手間。

急診凌晨人比白天少,迎面沒碰上幾個人,程彌進洗手間洗了個手,出去時差點撞上一個人。

她稍往後退了下,對方也是,程彌正想開口不好意思,擡眼看到人那一刻,脣邊的話登時一頓。

兩人都戴着口罩,但在看見藍色醫用口罩上那雙眉眼的第一刻,程彌就認出對方了。

那雙清冷孤傲的眼睛世界上沒幾雙。

程彌視線往下落,對面人一身白大褂,左胸口上彆着卡牌。

普外科實習醫生,初欣禾。

果然。

而程彌眉眼太過特別漂亮,大家曾經又是同學,初欣禾也一眼認出了她。

她試探問:“程彌?”

程彌駐足在她面前,笑:“好久不見。”

程彌最後一次見初欣禾,應該是在奉洵醫院大門,當時初欣禾去看受傷的厲執禹。

兩人退去走廊,摘了口罩透氣。

程彌手上纏繃帶,初欣禾問:“手怎麼了,受傷了?”

程彌說:“劃了道口子,沒什麼。”

初欣禾點點頭,說了一句:“注意傷口別碰水。”

程彌從容點了下頭:“好。”

又問她:“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初欣禾說:“還可以。”

她的路規規矩矩,高考,上好大學,進入醫院實習。

“你呢?”

問完又覺得沒必要問,程彌的生活天天都能在網上看到。

兩人都還沒聊幾句,初欣禾手機震動,她拿出來,正想看消息。

這時樓梯間忽然一個人影衝出來。

程彌跟初欣禾站在樓梯間門外死角,從裡面衝出來的人匆忙莽撞,沒看到她們。

程彌沒被撞到,躲過一劫。

但初欣禾那位置沒那麼幸運。

來人直接撞上初欣禾。

初欣禾往外踉蹌一步,手機脫手,啪嗒一聲脆響落地。

好在人沒事,沒摔坐在地,很快站穩了。

但對方有點慘,因爲怕人撞上人躲了一下,腳下打滑,人高馬大的,直接摔去了地上。

初欣禾手機脫手的時候,剛纔發進來的語音不小心被按到,外放了出來。

但初欣禾沒去管,立馬過去扶人,程彌也過去幫扶。

初欣禾手機裡的語音剛飄出來一個字音,程彌就知道是誰了。

奉洵高三年級主任的聲音,也就是初欣禾的母親,這幾年過去聲音完全沒有一分蒼老。

“你學業和工作上的事情做得很好,我不干涉。但相親的事你也要考慮考慮了,這幾天抽空去跟李叔的兒子見個面,他跟你一樣在首都那邊工作,已經把他的聯繫方式發給你了。”

空蕩的走廊上回響初欣禾母親的聲音。

程彌跟初欣禾把摔趴在地的男人扶起來。

在看見對方臉的那一瞬,程彌手一頓。

四目相對,對方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是鄭弘凱。

鄭弘凱比以前黑了,臉比這個年紀的人有風霜許多,磨去了高中時吊兒郎當的劣氣,手掌長繭粗糙,纏着繃帶。

雙方都沉默。

下一秒,鄭弘凱先從她們兩個手中掙脫,起身,一句道謝都沒有,撿起掉地的紙張就走了。

程彌看着他背影,以前她跟初欣禾鄭弘凱都是一個班的。

她說:“我沒看錯吧?是鄭弘凱。”

變了挺多,以前遇事咋呼叛逆,現在看起來沉悶寡言。

初欣禾過去撿起手機:“沒認錯,我今天剛幫他處理過傷口。”

難怪初欣禾看到鄭弘凱一點也不驚訝。

“他怎麼會在首都?”程彌聽起來是在問初欣禾,實則也是自問。

按理來說,鄭弘凱當年捅了司庭衍一酒瓶,進監獄蹲了幾年,現在出來,大好時光早就被荒廢掉了,他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在首都找工作很難。

且這裡房價物價高,怎樣都不適合他這個階層的人發展。

初欣禾卻回答了她:“你沒在高三四班的羣裡,可能不太瞭解。”

程彌看向她。

奉洵高三四班的班羣。

程彌當年轉學到奉洵高三四班,被拉進去一陣過,但後來謠言潑身,她就被人移出去了。

印象中那羣挺吵的,每天幾百條消息,八卦又嘴碎。

初欣禾說:“那天我跟朋友去吃飯,她們在羣裡聊天,有說到鄭弘凱,他好像在半年前出獄了。”

半年前。

程彌神思卡頓了一下。

鄭弘凱在監獄裡待了四年半?

程彌微皺眉,她記得鄭弘凱只被判了三年,怎麼被關了四年半。

當年鄭弘凱暴力傷人蹲監獄這事,奉洵沒人不知道,更何況他傷害的人是司庭衍。

初欣禾:“他出來後應該是去工地幹苦活了,他今天來醫院時候,傷口是潰爛的,手的傷勢應該就是在工地受傷的。聽說他工作那個地方沒什麼安全保障措施,鄭弘凱被包工頭訛了一把,沒拿到賠償。”

程彌問:“他在這邊的工地幹活?”

初欣禾搖了下頭:“奉洵。”

她說:“他來這邊醫院不是一個人,早上我看見他父親了,狀態不太好,應該是帶他父親來看病的。”

程彌當年跟鄭弘凱起衝突,雙方被叫家長,她在老師辦公室裡見過鄭弘凱父親。鄭弘凱父親也是個工人,工服泥濘滿身,對鄭弘凱嘴硬又兇狠,鄭弘凱當時猥褻她進看守所蹲了幾天,出來後他父親把他趕出了家門。

現在看來,鄭弘凱從監獄裡出來後,他父親應該是讓他回家了,到頭來還是最疼愛兒子的那一個。

程彌看着鄭弘凱消失的那個樓道口,若有所思。

這時初欣禾手機響起,鈴聲急促,帶她的住院醫師在找她。

程彌注意到,說:“去忙吧,我也要走了。”

初欣禾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留個號碼吧。”程彌遞給她自己手機。

“下次有空一起出來吃飯。”

初欣禾微彎了彎脣:“好。”

/

醫院臨牀試驗研究室。

心臟手術機器人的臨牀試驗進行得十分順利,目前第一批經手術機器人做完心臟病手術的志願者,大多手術效果良好,也沒有產生後遺症。

司庭衍跟醫生從試驗研究室出來。

大廳亮堂寬敞,燈光在瓷磚上反着光。

剛走出試驗研究室,走廊那頭動靜騷亂。

司庭衍跟醫生們循聲看過去,是幾個年輕點的醫生跟護士在攔着一個男人。

醫生有些手忙腳亂地攔着人:“這裡不能大聲喧譁,請您注意一下。”

但那人仍要繼續闖過來。

司庭衍旁邊的主任醫生見狀皺眉,問那邊的醫生:“發生什麼事了?”

年輕醫生立馬跑過來,把手裡的資料遞給了主任醫生。

他推推眼鏡,告訴主任醫生:“有個家屬想替他父親報名臨牀試驗的志願者。”

主任醫生接過看了一眼,司庭衍在這裡,又遞給司庭衍。

也就是這時,走廊那邊忽然一陣驚訝聲起。

像是誰做了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大家都循聲看了過去,只一眼,皆是愣怔。

那個來替父親報名這場臨牀試驗的男人跪在了地上。

男人皮膚曬得黝黑,右手纏着繃帶,已經污濁不堪。

他拳頭握得死緊,似乎在忍受什麼痛苦屈辱,微低着頭,膝蓋跪立在地上,脊樑卻死死地挺着。

空氣彷彿凝固一般,夾帶護士們的竊竊私語。

司庭衍話比較少,只在專業技術問題方面話多一點。

他看着手裡的志願者填報資料。

因他氣質冷淡,話又少,他們這方空氣本就有些流動不通。

這下便如凝滯了。

而走廊盡頭,男人隱忍沉默跪立着。

司庭衍看着資料,薄脣掀合,落下一句:“條件不符合。”

條件不符合臨牀試驗的病人篩選標準。

即使這是沒辦法的事,大家都清楚。

但司庭衍這句話落下的瞬間,仍像在這安靜的走廊裡下了死刑。

隔着距離,跪立的男人脊樑如被打斷。

其實只要細看,司庭衍就會發現這張臉會很眼熟。

但他沒有。

司庭衍將手裡資料遞還醫生,對主任醫生說:“先走了。”

“誒好,小孫,去送送司總。”

“不需要。”

司庭衍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走廊對面,鄭弘凱跪着,隱忍又痛苦。

/

程彌跟初欣禾道別後,沒去打擾司庭衍,先行回了車上等他。

等了有一會,司庭衍纔回來。

司庭衍上車,帶回來一瓶水跟一塊蛋糕,去給她買吃的了。

兩人沒在停車位久待,司庭衍快起車開出地下停車場。

途中經過醫院急診門口,人聲吵鬧一團亂。

像在寂寥深夜裡燃起的一簇焰火。

程彌透過車窗望了過去。

急診門口有老人倒地,抱着倒下身軀的人側影驚慌,口中不斷叫喊的聲聲“醫生”快衝破雲霄。

白大褂從急診大廳裡衝了出來。

很快,那兩道人影被淹沒。

他們的車快駛離醫院,程彌視線快被建築物遮擋,即將什麼都看不見。

就是在這一瞬間。

在那些走動的人影間,程彌看到了那張剛見過不久的臉。

鄭弘凱大喊着爸,試圖吼醒失去意識的人。

大驚失色,滿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