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光從天機寶鑑上射出,將雲鴻拉入玄妙之境。
眼前一片青冥,流雲浮動,浩然成風。耳邊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音,正是接着水鏡後的六句詩文:“或爲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聽着這次的詩句,雲鴻一陣思索。
第一、二兩句,接着上次“或爲渡江楫,慷慨吞胡羯”之後,再次對浩然正氣的作用進行舉例。說的是唐朝中葉的一位名將,名爲:段秀實。在涇原兵變的時候,此人爲捍衛國家社稷,當庭勃然而起,用笏板擊打賊人,旋即被殺,由此體現出一種“誓死不饒”的精神。
後面的兩句,再次總結浩然正氣的精神力量。
當浩然正氣充裕天地,神聖與正義,自當貫通日月,超越生死,萬古長存。
此六句詩文,結合前面的二十四句,使雲鴻對“浩然正氣”的理解更加深入一分。
吟誦聲漸漸消散,神秘的青衣老者如期而至。
這一次,他手中不僅拿着剛剛獲得的天機寶鑑,正氣爐等四件仙器也飄在他背後,跟着他一起前來。雲鴻忙走上去,恭敬的拱手行禮,但見那老者盤膝而坐,口中唸唸有詞。
隨着口訣唱諾,原本的四件仙器同時放光,一股精純而磅礴的力量,從四仙器上緩緩滲入天機寶鑑。受得靈力催發,寶鑑中央的陰陽魚加速旋轉,瞬間虛化成一片燦爛的星空。
雲鴻睜大眼睛,望着寶鑑中繁星點點,只感覺無比玄妙。
就在這茫茫繁星之中,忽有幾點靈光閃爍,雲鴻精神一震,用神念將之捕捉。
寶鑑之上,頓時映出一組畫面。
第一個畫面,是在雄偉的太極大殿上,赤煊皇帝喜笑顏開,親自擬寫聖旨。第二個畫面是在繁華的幽京城城門口,此時,聖旨已經被張貼起來,無數百姓面帶驚喜,圍繞觀看。
雲鴻上前一看,聖旨上的內容是:征戰敵國大捷,全國免賦稅一年。
“免稅一年?”雲鴻難以置信。
在他的心目中,前世的赤煊皇帝,荒淫無道,幾乎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田地,大幽天朝在他的手中危如累卵。今生,利用地府之行加以規勸,赤煊皇帝還真有改頭換面的趨勢。
如果真讓他改邪歸正,廣泛施行仁政,天下一定會逐步邁向美好。
沉浸在想象中,那青衣老者一甩衣袖,兀自飄走。
雲鴻不由失笑,這老者每一次出現,都是來去匆匆,神秘莫測,真乃神人也。
重新望向天機寶鑑,上面的畫面已經消散,寶鑑中央又變成了兩條陰陽魚。
雲鴻心中猜測,難道剛剛所見的,就是天機?也就是未來最後可能發生的事情?
正疑惑着,仁虛子搖身出現在虛空中。
“仙翁。”雲鴻稽首拜見。
仁虛子捋了捋白鬚,道:“沒錯,剛纔你在浩瀚星空捕捉到的兩點靈光,便是天機。”
“之前蘇兄說,使用天機寶鑑窺探未來,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可我剛纔什麼也沒做,怎麼就無緣無故窺探到未來之事了?”雲鴻只覺得不可思議,臉上有驚喜,同樣也有疑惑。
仁虛子解釋道:“所謂天機,多指未來發生之事。只是這未來之事,一向沒有定數,就算那三十三天外的道祖也未必說得清。天機寶鑑功能有限,只能根據天軌運行,預測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而天機測算也有難易之分。有些天機受多方面條件制約,發展軌道單一,變數少,所以容易推算。而有些天機隱藏甚深,不受約束,變數多,這類天機便很難測算。”
雲鴻大致聽懂:“也就是說,方纔我看到,屬於容易測算的那一類。”
仁虛子點頭道:“正是。方纔,四仙器同時向寶鑑注入靈力,寶鑑得以運轉,其實這也是‘代價’的一種。只是這類天機容易測算,需要付出的代價也較少,往往提供浩然正氣便可實現。但如果要預測更高級別的天機,恐怕就要像蘇子淵那樣,以自身爲代價了。”
雲鴻聽懂了他的話,嘆氣道:“這麼說來,天機寶鑑就有些雞助了。”
“此話怎講?”
“測算高級別的天機,需要以自身爲代價。我全身上下,也就兩隻眼睛,兩隻手,兩條腿,就算都加起來,也預測不了幾次。重要的是,總不能動不動就自殘吧?”雲鴻苦笑道。
仁虛子哈哈笑道:“天機寶鑑的存在,便是希望持有者,將不可測的未來,導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而引導未來的目的,或爲道義,或爲私慾,或爲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雲鴻若有所思,不由想到蘇子淵剜去左眼,他是爲了什麼?
仁虛子道:“使用天機寶鑑,介於值得與不值得之間,一切,無愧於心即可。”
雲鴻點了點頭,稽首道:“我明白了,只要做到無愧於心,斷手斷腿又何妨?”
仁虛子面帶微笑,雲鴻忽然想起那三十句詩文,又問道:“還有一件事想請教。自從獲得正氣爐,總有一個青衣老者,口中念着奇怪的詩文,算來已有三十句,這是怎麼回事?”
“青衣老者……”
仁虛子目光一震,忽然迷離起來,彷彿陷入了悠遠的回憶。
“仙翁?”雲鴻叫喚一聲。
仁虛子回過神來,白了他一眼,說道:“你這小子,話就是多,問這麼多幹嘛?那些詩文,你默默記住就好了,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話鋒一轉,道:“上次我說過,等天機寶鑑歸位,我會告訴你一些前塵舊事,現在時機到了,你也應該知道你身上的一些因果了。”
雲鴻一愣,只見仁虛子指尖射出一道金光,沒入天機寶鑑之中。
剎那間,天地變色,乾坤不復。
仁虛子道:“所謂天機,八成包含的是未來之事,但有兩成,包含的是過去。”
“過去?”雲鴻呼吸一窒,眼前出現了一個大草原。
芳草如茵,清風吹拂,帶起陣陣花草的香味,打在臉上,給人極爲舒適的享受。
“百花海?”雲鴻一眼認出這個地方。
仁虛子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一些事。”
雲鴻正要說話,眼前景色飛速流逝,不覺兩人已經到了一處蘆葦叢生的地方。一個不大湖泊鑲嵌在百花之中,眼下看起來春意盎然,但是那些蘆葦已經是白如霜雪,清美至極。
就在小湖泊東側,迎着太陽的地方,一片嫩黃色的花海閃耀眼球。
雲鴻倍感吃驚,這裡不是夢境中的雲英泉?
百花海,雲英泉畔,接下來應該就是……那一朵傲然盛開的紫萱花!
他滿懷欣喜,目光在花叢快速掃動,迫切的想見到那朵紫萱。
然而他這一看,卻見到一個英姿颯爽、仙姿秀逸的美男子從天而降。
淡淡的清光籠罩周身,鼓舞的衣袖捲起點點水波,仙氣逼人。
一點飛鴻影下,他就像一隻飛鴻,從湖面點水掠過,無痕無跡。
“飛鴻上仙!”
看着他飄然而來,如同從詩畫中走出,雲鴻驚在原地,不得動彈。
雲鴻夢見過無數次飛鴻上仙,甚至鑽入了他的身體,但與他面對面,這還是第一次。
雲鴻撇下仁虛子,走了上去,想要跟他打個招呼,然而走到他跟前才發現,飛鴻上仙壓根看不到自己,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仁虛子在後說道:“別試了,他看不到你的。”
雲鴻皺着眉,只見他走到泉水邊,捧起一絲仙泉,輕車熟路的往裡面走。
撥開一叢蘆葦,一朵豔麗的紫花映入眼簾。
柔情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飛鴻上仙,你又來看我了,嘻嘻……”
“還記得上一次你來看我,是在一千零九十五天前。”
雲鴻如遭雷擊,一千零九十五天……雲鴻清楚的記得,獲得墨魂硯後,初次墮入夢境,紫萱花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當時,他還扳指頭算了很久,纔算出來三年這個數字。
雲鴻迫不及待的問道:“仙翁,這到底怎麼回事?這個場景,我來過!”
仁虛子走上來道:“有些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雲鴻回過頭,說道:“還望仙翁詳細告之,有些事我雖知道,但其中因果卻是不解。”
仁虛子“嗯”了一聲,鄭重道:“那我先問你,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我是雲鴻啊。”
仁虛子搖了搖頭,指向那邊的飛鴻上仙,說道:“一千年前,你就是他。”
飛鴻上仙!
聽仁虛子親口說出這話,雲鴻呆若木雞。
“我是……飛鴻上仙?”
雖然雲鴻早已猜到真相,但此刻挑明瞭說,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仁虛子點點頭,正色道:“沒錯,一千年前,你就是他。飛鴻上仙,聖人之下第一上仙。曾在巫妖、封神兩戰中所向披靡,立功無數,其名望甚至超越了第一戰神,二郎顯聖真君。”
雲鴻只覺難以置信。
二郎顯聖真君,便是世人口口流傳的二郎神,但說飛鴻上仙的名望超過他,雲鴻實在不相信。畢竟在凡間,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這個名字,若非自己陷入夢境,他也不會知道。
正想着,只見時空穿梭,周遭景色快速變化。
仍是百花海,但此刻風雨淒厲,雷霆蕭索,正是紫萱草渡劫的情景。
與當日的情況一樣,爲助紫萱草渡劫,飛鴻上仙不顧大道雷劫之災,奮不顧身的相助。
劍出鞘,天昏地暗!爲情殤,此生不悔!
一道絢麗的劍光,攜帶天地之威,與那漫天驚雷相抗衡,迸裂出炫眼的神光!
作爲一個旁觀者,再次見證這一幕,雲鴻只覺震撼無比。
仁虛子道:“飛鴻上仙常年在外征戰,守護雲浮仙界,每次受傷後,便來這百花海,藉助雲英泉的神力恢復傷勢。因常年用神泉之水,灌溉附近的一株紫萱花,久而久之,這株紫萱花竟修煉成精。或許出自惺惺相惜之情,在紫萱草渡劫時,上仙破例出手,助她化形。”
天機乍現,時空穿梭,畫面再改,眼前出現了一座參天高樓。
“琅嬛書院……”
遙望巨大的樓牌,只見一個身着宮裙的仙子從天而降,那種美,美得令人窒息。
少時,一道劍氣破空而來,落在書院前的廣場上,正是飛鴻上仙。
“飛鴻,進入琅嬛書院的資格太寶貴了,普通神仙每十年只能進一次,你貴爲上仙,每十年也只能進入三次。你確定要把一次機會讓給我嗎?”紫萱仙子咬着嘴脣,有些猶豫。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飛鴻上仙說得風輕雲淡,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二人如神仙眷侶,邁上千階樓臺。
“寶劍贈英雄,佳人配才子,真好……”雲鴻在旁感嘆道。
仁虛子笑了笑,在旁說道:“這世人都說仙界之中,禁止愛情,實則不然。在歷經牛郎織女、三聖母之變、天仙配等事件後,玉帝漸漸意識到,即便是仙人,情慾也無法徹底根除。強行限制,不如順其自然。於是寬限了天條,自此對神仙情愛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飛鴻上仙和紫萱仙子一路走來,早已情根深種,起初的相惜之情,漸漸發展成了男女之愛。”
說着,仁虛子長袖一拂,兩人急速上升,轉眼穿破層雲,來到高天之上。
只見一片古典建築羣懸於雲端,淹沒於仙雲幻霞之中,壯麗無比。
金闕雲宮,凌霄寶殿。
雲鴻目光一震,一眼看到雄偉的天庭中,巨大的盤龍金柱直插霄漢,無數金甲天神威嚴而立。然而在一衆神仙之間,飛鴻上仙卻屈膝而跪,披頭散髮,那一身華麗仙衣已經脫下。
見到這個場景,雲鴻不由想到前世,臨死前,在太極大殿上。
一道仙音,來自更高的雲空:“飛鴻上仙,因與紫萱仙子發生私情,觸犯天規。現由道祖商議,玉帝決定,取消其上仙封號,除去神格,削滅三花,即日貶下凡間,永不召回!”
“永不召回……”
這四個字如同重槌擊鼓,抨擊在心,迴盪在寂寥的時空中。
雲鴻按捺不住,氣道:“玉帝不是說了寬限天條嗎,飛鴻上仙怎麼會因情被貶?”
仁虛子淡淡一笑,道:“這個問題,正是我們此行的意義。”
“且看。”
天機一閃,時空流動,眼前景緻再生變化。
想必之前的幾次,雲鴻明顯感覺到,這次的時間不是在前進,而是在倒退。
清輝似水,百顆星辰閃耀頭頂,此地已近天外。
半空中煙雲無數,妙音連連。雲鴻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巨型的懸空山上,擡頭便見深邃的鴻蒙宇宙。這座巨山沒有根基,就跟終南仙境一樣,利用無上法力,直接懸浮在宇宙中。
“此地乃仙界第三十二重天,離恨天之巔,跟我走吧。”
雲鴻跟着他,走了片刻,但見星雲掩映中現出一座道觀,一半暴露,一半嵌在岩石中。
走上前一看,上書三字:兜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