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風沙漸小,西寧迎來了一個難得的晴日。
奉高芹臨死前的命令,無極國停止征戰,全軍撤退。得知這個消息,所有人臉上洋溢着愉悅的神色。回國,歸家,未死,這對於一個戰士而言,是多麼幸福、多麼快樂的事情。
忙碌之中,一輛馬車停在了中軍帳外。
車中鋪好毛毯,窗戶用上好的遮光布掩蓋,高芹安詳的躺在裡面,一動不動。
雲寒拿起一塊溼布,將母親的臉龐、手背擦拭乾淨,隨後蓋上了棉被,說道:“母親,你好好的睡一覺,不用害怕,我現在就送你回家。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會辦好,你放心吧。”
“雲寒。”車外傳來一聲呼喊。
雲寒回頭一看,是雲鴻和靜萱兩人,下了馬車。
靜萱得知高芹的死訊,心裡也很不舒服。
這些年來,雖然高芹待她不善,但不管怎麼說,她能活在這個世上,都是高芹的功勞。即便恨透了她,甚至因她要殺自己而絕望,但那種出自內心的情感,無論怎樣都遮掩不住。
望着高芹的屍體,靜萱陷入了沉默,眼中隱約有淚花打轉。
雲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別太傷心了。”
說這話時,同樣也望向雲寒。
靜萱沒說話,倒是雲寒強笑了一下,說道:“之前,王姨娘重傷不醒,我見大哥傷心欲絕的樣子,總覺得不能理解。直到現在,我才體會到這種心情。我本以爲,這次有我出面,說不定能化解母親心中的死結,勸她跟大哥和好,讓我們一家團聚,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雲寒,生死有命,或許就如姨娘所說,活着也是愧疚,死了反而超脫。”頓了一下,笑道:“這身如燈滅,光影長存。無論是生是死,姨娘不都是一道光,照亮了你的心?”
這番話說到了雲寒的心裡,他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跟我一起回幽京嗎?”雲鴻問道。
雲寒想了一下,搖頭道:“不了,我打算親自把母親送回無極國安葬。之前,阿爾那星將軍跟我說過,無極國的王族,一向是世襲傳承。母親身前是昆邪王,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打算繼承她的王位,成爲新一代的昆邪王。借這個機會,我想把無極國中,所有的魔教門徒一網打盡,爲母親報仇!”說道最後,雙手握拳,眼中閃過一絲憤怒。
“嗯,魔教不除,天下一日不安,難得你有如此壯志。”雲鴻點了點頭,接道:“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說服無極國國主,化解兩國矛盾,只有天下太平,魔教纔沒有可乘之機。”
雲寒道:“此事我定當盡力。”
頓了一下,拿出那塊玄玉清光佩,嘆氣道:“上次因爲這塊玉佩,我差點跟父親動手,這件事情,我至今耿耿於懷。這塊玉佩,就麻煩大哥轉交給父親,替母親完成心願吧。”
望着玉佩中央的“芹”字,雲鴻目光一縮。
芹,難道就是……情?
接過玉佩道:“父親對姨娘用情至深,這塊玉佩,我一定送到父親手裡。”
兩人相視而笑。
遠處,一個士兵快步走來,說道:“大軍已經準備好,將軍讓我來問,是否出發。”
雲寒望向雲鴻,見他給自己點頭,道:“好的,即刻出發。”
號角響起,位於最前方的軍隊,緩緩向前挪移,二十萬大軍漸次撤離西寧。
雲寒關上馬車車門,牽着馬匹,跟隨大軍的腳步,向無極國行進。雲鴻和靜萱送了他一段路,臨別前,雲鴻拖住他道:“此次一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我送你一句話。”
“大哥請說。”
雲鴻正色道:“希望你不管身處何地,都能做到無愧於心。”
頓了一下,又添了一句:“有空,回家看看。”
聽到最後,雲寒只覺鼻子一酸,道:“好,我儘量。”
風兒吹徹,將他的身影送入遠方,直到被浩浩蕩蕩的大軍淹沒,身邊的靜萱才終於忍不住,輕聲哭了起來:“公子,不知道爲什麼……我明明很恨她,但是心裡卻又很難過……”
見她淚雨如絲,雲鴻將她摟在懷裡,送去一份溫暖,說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生死自有命數,有些事情,你也不要太執着了。我覺得姨娘的死,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
靜萱止住淚水,說道:“現在想來,其實夫人也沒這麼壞。”
雲鴻道:“俗話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一切因執念而生,因執念而滅。姨娘這個人,心腸本來不壞,只是執念太重了。爲了執念,她可以拋棄一切,再加上魔教慫恿,終致一步走錯,悔恨終身。這一次得知真相,心中的信念完全破碎,便再無活着的念頭了。”
靜萱嘆息道:“願她來世做個普通人,卸下重擔,快快樂樂的度過一生。”
不覺軍隊已經走遠,雲鴻說道:“回去吧,西寧城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們處理。”
靜萱點了點頭,正要答應,忽然“啊”的驚叫一聲,雙腿一軟,半跪在地上。
“你怎麼了?”雲鴻目光一震,伸手扶住她。
靜萱只感覺眼前一黑,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昏感,瞬間佔據了大腦。定了定神,覺得好了一些才說道:“沒事,就是感覺突然有點暈,渾身累累的,沒什麼力氣,好像要睡覺。”
雲鴻感覺有些不對勁,道:“我給你檢查一下吧。”
靜萱推脫道:“公子,不用啦,現在已經沒事了。我想,應該是這裡地勢開闊,風有點大,吹的人頭疼吧。還是回西寧城要緊,你不是說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嗎?快走吧……”
雲鴻皺了皺眉,靜萱融入赤蕉果後,實力已是宗師,怎麼可能受不起風沙?
但聽她這麼說,也沒當回事,便御劍回了西寧城。
至此,與無極國的戰爭,便算告一段落了。兩國和解,在多數人看來,等同大獲全勝。長風浩浩,拂過未及修繕的城池,拂過城中的載歌載舞的百姓,拂過遼闊高遠的藍天白雲。
同時,也拂過了雲鴻的心。
他的嘴角勾出一份愜意的笑,他已經有很久,沒有感到這麼舒心。
還沒進城,蘇子淵、蘇靈兒、上官百里、慕容千秋等人,便邀了一衆百姓,在城池門口迎接。雲鴻被逼着乘上高馬,穿上了威武的元帥鎧甲,在西寧城的大街小巷裡遊轉一圈。
無數人大喊“元帥威武”、“元帥無敵”,口號響徹雲霄。
雲鴻當即下令犒賞三軍,所有士兵、百姓,殺雞宰羊,暢飲三日。
當天晚上,衆人在蘇府舉行慶功宴,幾乎所有人都喝的爛醉。不過,出於前世仙人醉的教訓,雲鴻不敢喝醉,爲防止突發事件,他一邊喝酒,一邊運功逼出酒精,使頭腦清醒。
酒過三巡,蘇子淵走了過來。
雲鴻很驚詫,他竟然也沒有喝醉,笑問道:“蘇兄怎麼不喝了?”
“元帥請跟我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蘇子淵一副鄭重的模樣。
“好。”雲鴻放下酒杯,跟着他走向後院。
四周漸漸沒了人,一座大堂出現在遠處,門口有兩隻石獅子,是一間祠堂。
兩人進了祠堂,卻見一排燭火點亮,數十個排位供奉在桌上,都是蘇家的歷代先人。
“蘇兄帶我來這裡幹什麼?”雲鴻有些納悶。
蘇子淵笑了笑,心念一動,手心漸漸浮現出一團清光,隨之組成長短橫道,形成一個八卦圖案。一股浩然正氣從中溢出,雲鴻驚了一下,丹田中,九宮八卦陣“離”宮上發出強光。
“天機寶鑑?”
蘇子淵道:“之前答應了元帥,若元帥能助我西寧解圍,完成我父親的心願,我變將此物奉上。現在,西寧城的危機已經解除,我自當兌現承諾,將天機寶鑑中的封印解除。”
雲鴻大喜,稽首道:“仙器對我很重要,多謝蘇兄成全。”
蘇子淵微微一笑:“不過,這天機寶鑑在我蘇家傳承了數百年,不僅是傳承,更是一種守護。當年,先祖將此物封印,也是希望此物不會被奸人所用,畢竟事關天機,實在重要。我知道元帥一生光明磊落,正氣浩然,但我還是希望,元帥能在我蘇家先祖面前發個誓。”
見他說的如此嚴肅,雲鴻能感受到,蘇家對此物的重視。
點了點頭,面對蘇家先祖牌位,跪下道:“蘇家列祖列宗見證,今日,我雲鴻有幸得此仙器,日後必將之用於正道,爲道義、爲天下、爲蒼生,若有違背,五雷轟頂,神形俱滅!”
蘇子淵滿意的點了點頭,將他扶了起來。
“有元帥這些話,我也就放心了,等百年之後,也有臉面向列祖列宗交代。”
說着,伸展左手,右指駢劍,在掌心處一劃。
一股鮮血噴涌而出,在靈力的催動下,血液的顏色從鮮紅色,逐漸變成暗紅色,最終變成了紫紅色。紫紅色之血,出於五臟,煉于丹田,是爲本命精血,對於武者而言極爲重要。
雲鴻屏住呼吸,望着那一滴紫色精血,滑入天機寶鑑旋轉的陰陽魚中。
一瞬間,彷彿墨滴入水,綻開美麗的流紋。
精純的浩然正氣擴散而開,順着陰陽魚流動的方向,攪成渦流,直衝天際。
熟悉的感覺自丹田蔓延全身,九宮八卦陣內,正氣爐、墨魂硯、大聖遺音三位“老居民”,手舞足蹈的跳起舞來。就連剛剛入住的月花水鏡,也被它們所感染,跟在後面一陣興奮。
離宮之中,光芒盛放,那一道象徵天機寶鑑的虛無的魂影,微微戰慄!
雲鴻瞳孔一震,望着眼前散發仙氣的神物,朝它伸出了手。
這一次,天機寶鑑不再反抗,反而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家,主動跳入他的手心。
“轟”的一聲,離宮中的魂影瞬間凝實。
時機已到!
寶鑑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