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君棠換上了白襯衣,菀清安靜地瞧着君棠的眉眼,昨天發生的一幕又一幕在心底浮現,那纏繞心上的憂慮與害怕揮之不去,季君棠,醒醒,好不好?
眉頭微微一皺,君棠終於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菀清一臉歡喜,憂然看着她,“是不是餓了?”看着她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菀清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君棠還是那樣安靜地看着她,不發一言。
“難道你傷了腦袋?”菀清不禁一慌,可是現在程大夫還沒回來。
“你好煩……”君棠終究冷冷地開了口,可是眸中卻不似平時那麼冰冷。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菀清瞪了君棠一眼,“你又開始逞能!”
掙扎着想坐起來,來自背上的痛讓君棠不禁扯了扯嘴,倒吸了一口氣。
伸手扶住君棠的雙臂,菀清忍不住開口,“你如果真要逞能,就好好站起來給我看看!”
“不就是站嗎?有什麼可以難到我季君棠的?”冷漠地回了菀清一句,君棠推開了菀清的手,狠狠咬牙,用力坐了起來,微微緩了緩氣,拼盡一切地站了起來。強忍疼痛,君棠仰頭看着菀清,“你瞧,我這……不是站起來了?”
“呵呵,你沒事,沒事!”菀清的雙手忽然捧住了君棠的臉,滿臉都是歡喜的笑,“季君棠,我警告你,你不準再這樣玩命!”
菀清手心的傷痕輕輕擦在君棠臉上,君棠一陣怔然,擡起手來,輕輕貼上了她的手,原本想要冷冷回的話,梗在喉間。
君棠靜靜看着菀清的眸子,裡面似有若無的閃過一絲慌亂,君棠的心不禁狂亂地跳動了起來。
菀清只覺得雙頰一熱,慌亂地避開了君棠的眼睛,縮回了雙手。
“杜小姐,我回來了。”程元之的聲音忽然響起,只聽他敲了敲門,抱着乾糧走了進來。
“程大夫,你看她可以站起來,是不是意味着沒有傷到脊柱?”菀清迎了上去,急匆匆地開口。
程元之目光掃過菀清臉上的紅暈,有些惑然地看着那個滿臉冰霜的君棠,對上了她一雙凌厲的眸子,話中有話,“季家小姐果然不同凡響。”
他怎麼會知道我是誰?君棠惑然看着他,不過是三十左右的白淨男子,如果只是一般的山野大夫,怎會一眼就認出她?君棠目光從程元之身上挪開,冰冷的聲音響起,“你是想說,我是個社會異類吧?”
程元之暗暗驚歎君棠的反應,匆匆一笑,“我怎麼敢呢,你可是堂堂季家大小姐,季督軍的獨生女。”
“杜菀清,我想,我該走了。”君棠緊緊咬牙,忍痛走到了菀清身邊,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件滿是血污的軍服上,“給你個選擇,一,拿着拿十個大洋,不要再煩我,二……”
“我選二!”君棠話都沒說完,菀清卻急急地走到軍服邊上,將軍服衣兜中的十塊大洋拿了出來,在君棠面前晃了晃,“這是我給你的僱金。”說着,走到君棠身邊,放到了君棠手心之中,“我還沒回到東晴鎮,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君棠還是那樣冷漠地一笑,可是眸底那一絲笑意卻被菀清看得一清二楚。
“季小姐,你不能走。”程元之急然開口。
“笑話,我想走的地方,誰能留住我?”君棠蔑然看着程元之,“難道你想用什麼威脅我?”
程元之從來都沒想到過,季君棠竟然是個如此難纏的女人,頓了頓,想到了個理由開口,“你的傷口需要每天消毒換藥,還要按時打消炎針。”
“你竟然連消炎針都可以弄到手?”君棠不由得大驚,這個時代,消炎針在戰場上實在是寶貴得很,很多戰地醫院都已短缺,這樣一個山野大夫,怎麼會弄到這樣寶貴的東西?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這個是我託朋友從黑市買來的……”程元之忽然倉皇地開口。
“黑市的消炎針不便宜,你竟然這麼有錢?”君棠的下一句話,讓程元之更是不知道如何應對。
冷冷看了一眼程元之額上的冷汗,君棠直接開了口,“杜菀清,你記好我今天說的話,這個人,絕非善類!”
“你!”程元之臉色一片鐵青,“季君棠,你要是敢這樣走了,我保證你不出三日絕對要被皇軍抓回去!”
冰冷地一笑,君棠凜然對上了程元之的眼,“我既然敢殺那個日本鬼子,就不怕被抓。”突然轉身挑釁地一笑,“如果我被抓了,我肯定會把你供出來,說你救了我,窩藏了我……你現在倒是可以去找容長豐告發我,說不定在死之前,還可以領點賞錢,好好吃一頓飽飯。”
“君棠……”菀清忍不住拉住了君棠的衣袖,搖了搖頭,始終是程大夫救了你,說話還是該留些餘地。
欲言又止,君棠忍住了要說的話,拂開了菀清的手,將另一隻手上的十個大洋塞入了菀清手中,“其實,我剛纔要說的選擇二是,你拿着這十個大洋,重新找個保護你回東晴鎮的人,這是你選的二——當然,這個人,你可千萬別找。”
“你!”菀清看着君棠,冷漠的臉上不再有一絲溫度,就像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季君棠,你明明是……明明是……明明有過一絲溫度的人,怎會突然就成這樣?
君棠打開了門,又說了那句話,“別靠我太近,你會後悔的!”說完,轉身忍痛走出了房間,杜菀清,我跟着你,只會帶來更多的危險,而這個男人,實在是不是什麼善類,明的我可以擋,可是暗的,我只能爲你暗防。
“季君棠!”菀清不由自主地追了一步,程元之頓時喊住了她。
“杜小姐,這個人已被皇軍到處通緝,你讓她跟着你,只會把災難帶到東晴鎮去!”
這麼快就被日本人通緝?菀清的心忽然一亂,暗暗咬牙,不是因爲我,她還是那個堂堂季家大小姐,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念及此,菀清匆匆看了程大夫一眼,“她有傷,我不能就這樣對她不管不顧了!”
說完,菀清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菀清!”程元之開口一呼,眸底一片陰沉。杜菀清,被皇軍盯上的人,她跑不了,你也一樣跑不了。
或許,是我太給你耐心了……
君棠走出了客棧,緊鎖了眉頭,忍痛咬了咬牙,季君棠,你要撐住,不疼的,不疼的!
夜風微涼,踩在青烏鎮的青石板之上,君棠瞧着一盞盞昏黃的街燈,深深吸了一口氣,杜菀清,在暗中把你安然送上東晴鎮之前,程大夫這個人,我絕對不會讓他留在這個世上。
“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熟悉的《牡丹亭》唱腔幽幽飄來,君棠不由得一陣恍惚,沒想到這裡這個小鎮上竟然還會有人唱這出崑曲。
“君……”身後的菀清看着君棠落寞的背影,想要開口呼喚,卻忍了下來,你想去哪裡呢?隨着君棠的腳步,菀清悄然隨着君棠而行。
一步,又一步,走在青石板之上,菀清突然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可以讓她默默陪着此時此刻難得如此安靜的君棠。
不知道爲什麼會忍不住輕輕一笑,菀清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傻氣,你明明是個女子,但是,爲何會讓我覺得只要你在,我便安然?你若不在,我的心卻有那麼一抹失落……
沿着唱腔,君棠默默來到了青烏鎮的戲臺邊,零零散散地圍了不少路人,只是隨意地聽了幾句,便就離去。
看着臺上的柳生與杜麗娘,君棠失望地搖了搖頭,嘲然開口,“柳夢梅與杜麗娘,不該是這樣夢中相會的。”
幾個路人微微吃驚地瞧着君棠,明明是女子,卻穿着男子白襯衣,剪了短髮,莫非是個瘋子?
臺上的柳生與杜麗娘稍稍一愣,看着這個說話的臺下女子,鄉下戲班,能唱成這樣,已自認爲不錯,瞧這個人說話的語氣,似乎是個行家。
臺上的小生小旦愣了神,臺後的曲子也停了下來,戲班主人梳着個賊亮的整齊頭髮,滿臉不悅的走了出來,看着君棠,“請指教。”
君棠冰冷地一笑,“你敢讓我上臺唱一出嗎?”
“小姐,這邊請。”戲班主人一揚手,若是你唱不好,剛好襯出了我這角兒的好,也省的我與你口舌相爭。
君棠緩緩走入了後臺,上了粉墨,換上了一身柳生青色戲袍,看着戲班主人,“可以奏樂了。”
“好。”戲班主人拍了拍手,樂曲再次響起,原本的柳生下了臺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君棠忍了忍痛,雙手衣袖忽然一擺,活脫脫一位翩翩古代小生出現在了戲班主人面前。
輕輕握起一枝假柳枝,君棠緩緩上了臺,唱的還是那一句——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不一樣的韻味,不一樣的瀟灑,頓時在戲臺之上瀰漫開來。
波光一轉,君棠抱拳朝向臺上的女旦杜麗娘,“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裡!”
對上了君棠的眸子,杜麗娘頓時哽了詞,看着君棠俊秀的臉,頓時忘記了下面該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