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此之前,她還需要再做一件事。
“事到如今,你等早已深入此事無法脫身,吾也不便再隱瞞你等了。”如今看來,霖均之事似乎還另有隱情,不知真相前還是不要對他們篤定了,倒是自己,如果確定要從陸嘉彌入手,就一定先要穩住他們,“有件事,你們應當知道了。”
難得見到將離如此嚴肅,衆人神色齊齊一凜,當即紛紛伏身拜了下去:“還請前輩爲我等解惑。”
將離點頭,不再多做矜然:“不妨直說吧,現在的人間已遠非你們進溯夢之術前的平靜了——夙修元蘅已完全掌控封神局,迫之叛出神司,並將之改造爲妖魔之主,目前更是已掌控大半人界,只餘元老院帶着餘下部分修士苦苦支撐……”
精明如紅翼哪能看不出來將離在逃避問題,只是將離畢竟是頂尖大神,她不想說的他們也無法用武力逼問,何況將離一直在外界,不定見識了什麼更重大的問題,因而她也就默契無視掉將離生硬的轉折,努力將問題折回將離的方向:“所以說,現在人間已經陷落了?”
溜一眼鎮定自若的紅翼和明顯倉惶許多的衆人,將離到底還是點了頭。
畢竟不同於雖從頭到尾參與卻始終是在少辛的陰影下行動的展陸等人,他們靈雎宮可是一開始就直面了人間風雨,後來更是一直身在人間的核心戰線,對人間局勢的瞭解只多不少,因而即使當真聽到人間搖搖欲墜了,紅翼也沒有夏葉他們的惶然失措,而還能維持基本的理性:“所以……前輩需要我們做什麼?”
而這樣的理性,無疑就是目前的將離最願意看到的了。
“吾需要你們不再插手任何人間之事。”
不再插手任何人間之事?
幾人間最爲老道的紅翼立刻敏銳捕捉到了將離語間的深意,當下在其他幾人還要麼震驚於人間的水深火熱要麼惶恐於將離的重託時,半是擔憂半是猶疑地問出了聲:“前輩要我們不再插手人間任何事,是指找到他們之後還是現在開始?”
“現在開始。”將離答得決絕,“別說他們是失蹤於頂級仙神都未必完全掌控的溯夢之術中,就算他們只是失落於人間,以如今的局勢,也已沒有多的時間浪費在不知所蹤的他們身上了。”
“可是他們到底還是我們的夥伴……”其他幾個人這才悚然反應過來,匆匆看向紅翼以確認將離語意的真實性,看得紅翼也顰了眉,才忙不迭求起情來,“不能至少找一找再說放棄嗎?”
“不能。”將離話斷得凜冽,神色卻又遠不如語氣那麼斬釘截鐵,“說實話,若是還能有法子,吾也不想這麼絕情。可惜,此間之事實在複雜,吾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何況是一無所知的他們……”
“一無所知?”紅翼再度捉住了關鍵詞,焦灼之下語氣也不覺咄咄起來,“前輩指的到底是哪一方面?是此地的真相,還是溯夢之術的真相?”
不料紅翼能看得這麼深,將離很是感慨了一下自己徒孫的質量,才字斟句酌地開了口——畢竟在真相不明的情況下她還不能暴露月老的立場,就只能先緊着此地來解釋了。
“敵在明我等在暗,因而無法全面解釋,只能從目前可以確定的部分來判斷。首先,此地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其次,此地並無遮掩或改變形貌的幻術結界等等,何況它與你們所在原時空那幾乎完全重合的相似率,所以吾猜測你們真正所在就是此地。而此地時間明顯遵循外界時間,身在其間的你們卻各自爲政,便只能證明是溯夢之術被人做了手腳。”
——畢竟還不敢確定月老的立場,將離思忖再三還是選擇了對他相對有利的解釋。
“您是說連溯夢之術都被動了手腳……”難得見將離猶豫,紅翼迴應的聲音也明顯弱了下來——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連將離也不確定的局面有多麻煩,然而轉念一想他們也是真真切切被月老丟進溯夢之術卻又全身而退的,因而只憑着僥倖心理也還是咬牙開了口,“可是就算溯夢之術被人動了手腳,那也該一視同仁啊,爲什麼同樣經歷了溯夢之術,他們不知所蹤,我們反而無恙呢?我們實力相差又沒有天壤之別……而且就算是少辛暗中下手,他需要的也只不過是陸嘉彌一個,何必費心費力再搭上其他幾人呢?須知目標越多越顯眼啊……”
雖然確實也想對他們傾囊而告,但可笑的是她自己現在都還一頭霧水,唯一算得上進展的月老之事又還不能跟他們說,因而勉強提了此地的詭秘之處後也不得不在徒孫們越來越犀利的問題裡詞窮地沉默,直到紅翼自己也意識到將離也一知半解後尷尬地住嘴低頭,才無可奈何地續上相對能振奮點人心的後續計劃。
“老實說,要是還能有別的法子,吾也不必這麼捉襟見肘地行動,可惜事實確實如此,我等技不如人,讓少辛先行一步,帶得如今滿盤落索。”說到這裡,不覺又想起仍立場曖昧的霖均,將離心底也難得一澀,不着痕跡一頓才沉然續上後半段話,“只是事已至此,再自怨自艾也是無益,只能在如今的局面上盡力再做彌補。此地太過詭異,你們僥倖逃了一次卻未必一直能如此幸運,而且現在少辛勢力已完全復甦,這早已不再是你們能夠插手的戰事。爲免再有無謂犧牲,吾會直接將你等封印入吾的法器,待到一切平定或有其他變數時再放出。”
與將離相處這麼久,紅翼幾人哪還能聽不出她語間決然,一方面清楚以他們的實力入了法器反而能令將離少些顧忌,一方面也瞭然將離這種等級的存在肯定還藏了些不願他們知曉的隱密,所以雖然目前爲止仍十分擔心杳無蹤跡的展陸幾人,還是識時務地只問了一句話:“一切謹遵師祖教誨。”
接下來的一切,就簡單多了。
一秒之前,將離眼底還是各自惶惶的衆人,一秒之後,她眼底只留了空茫一片土地。
之後,她才突然覺得,在這安靜一片的世界聽到他們鮮活的聲音,還是挺好的。
可惜,只有她自己清楚,原本不必非要用封印才能護住他們的……
她自然可以安慰自己說是情勢險峻到連她護幾個凡人無礙的勇氣也磨光了——可說到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被磨光的,是篤定自己能維持他們從始至終忠誠的自信。
至此,她才恍然,霖均對自己,真的是這麼重要的——重要到只是疑似背叛,就能讓她方寸大亂至此……
甚至重要到,向來嫉惡如仇的她竟也開始感謝少辛,留了她一個能理直氣壯逃避眼下這一切的理由——比起近在眉睫的六界浩劫,區區一個霖均實在算不得什麼……
是啊,逃避也好,懦弱也好,冠冕堂皇也好,假仁假義也好,如今的她,還能怎麼樣呢。
隱約苦笑自將離低垂眼底漣開,呼吸之剎卻已凜回決然冷厲,蒼白指尖引琉璃清光寸寸騰起,身後偌大虛空猝然騰起滔天巨浪,隨了將離指尖婉轉炸出不知何處而來的萬丈惡浪,眨眼間化作若干血色異獸輾轉翻絞上蒼碧天空,帶得一鏡碧色成一域血濤,恍惚間,甚至能聽得仙魔低嘯之音……
那般的駭然之像,正如……當初的羅剎地。
是的,七命星陣已完全復甦,沒了霖均的她根本無法出陣,陣外又沒什麼優於他倆的戰力能從外破陣,算來算去,便只能仰仗陸嘉彌那個逆行六界了——雖說那逆行六界與陸嘉彌的聯繫已被月老切斷,但如今少辛已出,想必早已除了這一絲禁制,能夠讓她尋一個空子探入了。
她倒也想過要不要直接動用這個世界的隱藏通道直接殺入逆行六界,但考慮到少辛說不定還在虎視眈眈,總不能爲了報復霖均禍害六界,便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放棄了這個通道,轉而打起了陸嘉彌的主意。
若是陸嘉彌仍在溯夢之術內自然最好,她便能借着陸嘉彌好好探一探霖均的打算……若是她已落入少辛身邊,至少也能讓自己知道霖均到底是什麼立場……
沉思間猝然睜眼,將離咬牙攥緊屬於陸嘉彌的那枚驗生石,身側已是鋪天蓋地一片血色,均是當年戰場之上落敗於她因而被收於法器的罪魂,而此刻這些罪魂已各自化作無數血獸對將離虎視眈眈——他們本都是十惡不赦之徒,早沒了輪迴轉世之機,而只能奪了神形鎮於將離劍中由古劍戾氣慢慢抹殺,因而將離用起來也十分不心疼,指尖一動之,便迫得這千萬魂魄爆出潑天怒嚎,攜卷無數血色圖騰狠狠噬向虛空。
她就不信少辛能密不透風到連陸嘉彌的魂魄也封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