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

少辛不愧是少辛,即使自己現在因了立場無法再對他全心信任,不過親眼得見他佈下那些機關法陣,也足夠陸嘉彌遙遙對他驚歎幾句了。

不知是否他靈力所致,一入最外層幻術屏障,入目的便是一尊茫茫雪山,粗粗看去也有數千丈,而且山勢險峻非凡,只以冰柱勉強撐出一條山路蜿蜒而上,甚至還到處可見負了長劍四處巡邏的靈力符衛,此情此景下,陸嘉彌貧瘠地想了半天才總算翻出了一個比較適合的比喻——好像沒有補給點復活點的RPG遊戲迷宮……

而上山之後,這般感想就更嚴重了——走幾步就是強制戰役,走幾步就是機關迷陣,陸嘉彌幾次都恍惚覺得眼前浮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幾個大字……不過畢竟旁邊還站着一個卻琊,關鍵時刻幾個風刀霜刃嗖嗖嗖丟過來,剎那就迫回了陸嘉彌游到天外的神智,不自覺對了少辛又是一道讚歎。

不算彼此關係,只單看少辛這個人,術法修爲自不必說,能令修爲也算一界翹楚的瓊璉卻琊如此全心臣服,可想而知原身是多麼厲害的人物,而除此之外,此人綿密心計籌謀也是令人歎爲觀止,單看一路走來這些機關法陣,無一不是精妙至極,連已經得了少辛遠程攻略的他們也是走得無比艱難,甚至頗多時候都懸於一線,還不得不勞煩少辛遙遙相助,這般千辛萬苦總算走到了太辛山入口時,陸嘉彌對他已經是又敬又畏了——敬,自然是攝於他驚世的才華氣度,饒是對立也不自覺爲之心折,畏,卻當真是惶恐他如此身份卻對區區凡人的自己如此溫和循禮,這種城府若是僅僅圖謀了自己身上神器碎片還好,若是還想就此做什麼文章,那可就真是麻煩了……

只是,目前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饒是自己心頭猶疑越深,此時也是回不了頭了。因而陸嘉彌也只好努力深呼吸,拼命將心頭那些驚惶波瀾掩在平靜之下,只托出一副展言同款的面癱臉跟隨卻琊一步步走了下去。

只是,陸嘉彌這人,從小就是各大夢境轉出來的,小時候不懂事,夢境君又不懂得篩選優劣,只是一股腦地丟進來,全然不考慮觀者的感受,因而陸嘉彌基本算是小小年紀就博覽羣夢……一切該懂不該懂的被迫都懂了——只是顯然六界中人修爲不錯的個個潔身自好,陸嘉彌這所有夢裡見得最多就是打打殺殺情情愛愛,然而人家打打殺殺都能直接把屍體給陸嘉彌鋪一夢,情情愛愛卻始終停留在親親抱抱,且很大程度上都直接偏向了愛恨情仇然後繼續打打殺殺……

因此,陸嘉彌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戀愛有着一種迷之恐慌,總以爲結局都是屍橫遍野……直到她日漸長大所能看到的夢境越來越豐富,才漸漸抹去了這個頗有些駭人的印象……額……跑題了……

咳咳……總而言之,因爲從小就面對着沒有分級的夢境,陸嘉彌無奈之下也就開發出了自己獨有的一套緩解方式——比如在夢裡自娛自樂調戲調戲美人,折騰折騰擺設,或者乾脆閉了眼睛冥想自己喜歡的懷念的夢境……如此,才養成了陸嘉彌喜歡時時處處胡思亂想的毛病……

也因此,此時,她雖仍是乖乖隨了卻琊打太辛山迷宮副本,腦子裡卻已經開始放空了……

事實上,早在自這個夢境世界醒來後,陸嘉彌便想到過聯繫柳千牽,只是任她如何努力,仍是聯繫不到陸嘉彌等人,連着自己同柳千牽的同心咒也不知道被什麼力量阻礙直接失去了力量,加上那時已有少辛英勇相助,陸嘉彌這才暫且斷了這層心思專心接受了少辛的幫助。

最開始確實一切都好,陸嘉彌也是頗爲感激少辛,甚至存了心思出夢境後幫他也想一想辦法,只是自從在混沌天看到卻琊瓊璉二人組,她便清楚自己這點心思是不用起了——卻琊瓊璉如何立場她是極爲清楚了,卻琊瓊璉又奉少辛爲主人,即使當時少辛便做了解釋說這二人只是夢境世界的逆向靈力幻影,陸嘉彌心中仍是已有了幾分芥蒂,只是算着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興許少辛不甘困在此地,恰巧收了這二人作爲屬下幫自己脫身也未可知,如此才默然了下去。

然而隨後的展言一事,卻是令她幾乎堅定了這個懷疑。

少辛最初給出的理由是此地一切與外界相逆,連着卻琊瓊璉的性子也是如此,而那時卻琊瓊璉也確實僞裝得極像,陸嘉彌這才勉強接受。然而展言出現之後,瓊璉態度猝然大變,末了甚至幾次三番有意除去自己,加上之後卻琊瓊璉不經意泄露的少辛要他們前往太辛山商量如何送他們除去,陸嘉彌這才漸覺不對——若果然是此地生靈,何必要出夢境世界,何況也已泄露出了冷厲本色,這麼多巧合加在一起,陸嘉彌再天真也不可能以爲這只是少辛令他們出夢想辦法了。

如此,她才留了個心眼,藉着那日裝瘋賣傻非但暫時拉攏了卻琊,還趁機在展言身上種下了柳千牽昔日所贈的一枚靈蠱,以便情況有變時及時通知展言自謀生路……

“到了。”

就在陸嘉彌仍漫無目忖度着少辛目的來打發打怪時光之時,卻琊猝然而起的聲音直接打斷了她的思路直接將她的心神又壓迫回了震驚同讚歎。

不怪陸嘉彌此時看得怔忪,其實連卻琊自己也是頗有幾分震驚,好生緩了一會兒才能無波無瀾喚醒陸嘉彌——轉過又一彎盤旋公路後,乍然浮於眼前的正是一尊冰清大殿,恍然全以冰雪塑成的殿宇凌在雪山之空,似乎被一劍斬斷的星河倒流鋪就於殿宇前方,鋪設出氣壯山河的九九天階,巍峨的大殿殿頂懸了一塊巨匾,正以雋秀篆書洋洋灑灑三個大字“太辛山”,霸氣到陸嘉彌醞釀了半天才只醞釀出一個臥槽……

“這最後一道禁制正是主上佈下的那道遇強則強的結界,我已不可深入,接下來你只需撐了護障一氣闖過去,只要入了這道禁制,主上便能接應於你了。”在匾額三丈外停了腳步,卻琊凝了眉看了陸嘉彌一眼,雖是眉目冷淡,卻也耐了性子細緻解釋了一番,確認陸嘉彌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才停了話音靜待陸嘉彌決斷。

“嗯,知道了,多謝你送我前來。”陸嘉彌不是不懂禮數,雖說心上頗是焦急,仍是端了勉強冷靜的氣度回了一道感謝,看及卻琊領了情消失,周遭也再無蘊了少辛靈力的符衛,這才勉強放了心,默默凝了心力催動起了展言身上那道靈蠱——目前爲止,對於這道禁制,自己清楚的只是能阻絕外來之人,卻不清楚能不能阻隔對外的傳音,實在不能令人放下心來。

雖說目前還沒有明確證據,不過多籌謀一番總是好的,生怕自己入了禁制便再沒有機會傳音,陸嘉彌還是決定先給展言通個氣,至少告訴他若是自己不能出來便自尋生路莫要再爲自己耽擱,誰知傳音才至一半,竟是被不速之音徑直打斷了:“你已靠近禁制了?”

認出這是少辛聲音,雖對於他不解風情的傳音時機鬱悶了一瞬,陸嘉彌還是迅速恢復了正常謹然回覆了過去:“有勞前輩擔心,我已經在禁制門口了。”

“如此就好……禁制之內法陣機關吾已卸去大半,你過了這道禁制便可進入真正太辛山。”接受到陸嘉彌的善意,少辛音色也是略略一軟,聽上去似還有幾分隱約笑意。

少辛這殷勤態度來得太不尋常,雖早有各種嚴重數十倍數百倍的猜想,陸嘉彌心上還是乍然一沉,順勢猶疑了許久仍是壓不下心頭疑慮,還是小心翼翼回了個感謝打算不着痕跡地掩飾了自己心緒波動,順勢不露破綻地帶過這個話題:“對了,還不曾感謝前輩幾次三番出手相助……這夢境世界錯綜複雜,若是沒有前輩……晚輩恐怕早就交代在裡面了……這相救之恩……着實不可忘……”

“你不必感激,也不必掛懷。”少辛果不其然出語打斷了陸嘉彌的話,只是,語意語氣均是怎麼聽怎麼有些古怪,“吾也並非一無所得,算來,不過是收支平衡罷了。”

“收支平衡?”陸嘉彌被這一句直接帶得一怔,下意識覺出了不對,然而不及她思量更多,已被少辛輕描淡寫地又轉開了話題:“走吧,那些法陣機關不過暫且一滯,撐不得太長時間,莫要浪費時間了。”

這個理由一出,饒是仍有幾分猶疑,陸嘉彌也沒了繼續應付的理由,因而心間頗是鬱郁地一嘆,無可奈何卻又乖乖巧巧撐開了守護禁制,一步步,向那禁制後未知的路踏了過去。

與此同時,鎮守於太辛山外的瓊璉,總算心滿意足地停下了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