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前幾天那場洪水來得太突然。淮安第三軍在倉促朝山區轉移時。丟棄了絕大多數輜重。
所以將剩餘的盔甲都拆零散了。才能勉強滿足一千多名老兵的基本需求。
除了最外層的兩排之外。其餘人都是前胸罩甲。後背裸露。
並且也不完全是板甲。相當一部分人。胸前穿的是臨時從友軍手裡借來的荷葉甲和扎甲。身後。則除了一層單薄的軍服之外。一無所有。
然而。他們卻放心地。用後背對着包抄過來的另外一夥探馬赤軍。毫無畏懼。
因爲。他們看到。自家的戰艦已經靠近了河岸。第一時間更新看到了當先的那艘仿大食三角帆船上。懸掛着一面耀眼的紅旗。還有旗面上。那顆碩大的星星。
那意味着。船艙裡坐的是他們的主公。他們的神。
雖然朱重九非常不喜歡。大夥把他當作神棍。然而。在絕大多數淮安軍將士眼睛裡。他就是轉世彌勒。就是他們的神明。值得他們一生追隨。一生崇拜。
是他。在他們瀕臨餓死的時候。給了他們第一碗熱粥。
是他。告訴他們男兒走在世上。需要挺胸擡頭。不用向任何人跪拜。
是他。給他們軍餉、榮譽。還有土地。讓他們從此可以直着腰。第一時間更新像個男人一樣活着。像個男人一樣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是他。親口告訴他們。這一切是他們早就應該得到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原來沒有得到。只是因爲無恥之徒掠走了他們的財富而已。
是他。帶領着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
是他。讓他們活得像個人樣。所以。寧願死得也像個人樣。
所以。他們願意追隨他。爲了一個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目標血戰到底。
哪怕他們當中很多人。永遠不可能親眼看到目標的實現。
所以。他們願意將後背交給他。
儘管。他們不知道他憑藉什麼手段。去阻擋那呼嘯而來的三千探馬赤軍。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轟、轟、轟、轟。”最先靠近河岸兩艘戰艦。側過船身。衝着第三軍身後三百步的位置。迅速來了一輪接力射。
四門六斤線膛炮。每門炮口裡射出的。都是裝滿了火藥的開花彈。
開花彈砸入密集的探馬赤軍隊伍。三顆爆炸。一顆啞火。
“轟。”“轟。”“轟。”巨大的煙柱在人羣中騰空而起。數不清彈片和鉛珠。橫掃煙柱周圍。三步之內。所有被波及的活物。都被直接打成了篩子。死無全屍。
“嗡。”正在高速跑動的三千探馬赤軍。就像給扼住脖頸的野雞一般。所有動作。都嘎然而止。
三個黑洞洞的彈坑裸露在隊伍中間。還有十幾具殘缺不全的遺骸。圍着彈坑和屍骸。恐懼一圈一圈向外蔓延。無論是衝在隊伍最前方者還是跟在隊伍最後者。都被波及。無一倖免。
所有人的上半身都呈傾斜狀。由內向外。彷彿在躲避着一顆看不見的彈片。那顆無形的彈片沒有射中任何人。卻在一瞬間刺痛了所有靈魂。
“整隊。整隊。”賀宗哲拼命抖動繮繩。從隊伍最前方一直跑到隊尾。“整隊前進。不能停。停下來正好給人家當靶子。第一時間更新”
“跑起來。跑起來。跑起來他們就沒法子瞄準了。!”幾個千戶副千戶。也騎着馬來回跑動。鼓舞士氣。
對於火炮這東西。他們幾個絲毫都不陌生。以前跟潁州紅巾作戰時。就曾經捱過對方的狂轟濫炸。今天下午向芒碭山發起仰攻時。他們也曾經看到過自家拐騙來的四斤炮。是如何將山上的紅巾賊炸得人仰馬翻。
但是。嘴巴里的說出的對策。卻遠不如眼睛看到現實確鑿可信。
這一夥探馬赤軍將士的確在努力整隊。的確在努力擺脫火炮帶來的恐懼。繼續向前衝鋒。準備在淮安第三軍隊伍的身後。向他們發起致命一擊。
然而。三枚開花彈所帶來的陰影。卻令所有人的動作僵硬。兩腿無論如何努力邁動。速度都遠達不到先前水準。
“畜生。廢物。少將軍平素待爾等不薄。”賀宗哲急得火燒火燎。揮舞起刀鞘衝着身邊的弟兄後背上亂砸。
因爲騎在馬背上的緣故。他能清楚地看到戰場的全貌。在三百五十多步遠的位置。淮安軍已經推着潰兵。跟脫因帖木兒交上了手。
雖然脫因帖木兒麾下的士兵數量遠遠高於對方。雖然對方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而他們是以逸待勞。但是。那三千多探馬赤軍。依舊被壓得節節敗退。
沒有辦法衝進槍陣半丈之內。第一時間更新即便偶爾成功一兩次。也無法讓槍陣傷筋動骨。而淮安軍手中的長槍。每一輪突刺。都能將脫因帖木兒麾下的探馬赤軍。刺倒整整一層。如利刃剝筍。毫無懸念。
那個簡單至極的槍陣。正面根本非人力所能撼動。唯一的破綻。就在身後。所以賀宗哲必須帶着自己的人馬。以最快速度追過去。及時給自家袍澤提供有力支援。
速度已經成了此戰的關鍵。如果他們能及時趕過去。與脫因帖木兒等人對淮安軍前後夾擊。此戰將勝得毫無懸念。
而如果他們任由脫因帖木兒的部屬像先前王保保的中軍那樣被紅巾賊殺散。當那面寫着“徐”字的戰旗調轉過來。他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道理很簡單。是個人都懂。
然而懂得和做到。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情。
儘管賀宗哲很努力。儘管其麾下的探馬赤軍都是察罕貼木兒一手**出來的嫡系。很願意爲察罕舅甥效死力。
但三百五十步的距離。卻是如此遙遠。
還沒等他們重新振作起精神。“轟。”“轟。”“轟。”“轟。”。又是四枚開花彈射進了隊伍當中。兩枚爆炸。兩枚啞火。掀起大片的殘肢碎肉。
剛剛恢復整齊的軍陣。再一次四分五裂。所有僥倖沒被炮彈波及的士卒。第一時間更新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推了一把。側開身體。上半身遠離彈丸落點。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驚恐。
“整隊。整隊。”
“加速。加速跑起來。跑起來他們就沒法子瞄準了。”
千夫長、百夫長們在隊伍中繼續大喊大叫。但是。他們的話已經徹底失去了效果。誰都知道。隊形越密。就越容易成爲炮彈的重點招呼對象。所以倖存的兩千九百七十多名士卒。都本能選擇了疏遠身邊的同伴。絕不扎堆。
至於如此鬆散的陣形。還能不能對敵軍構成威脅。那是雙方發生接觸之後才需要考慮到的事情。眼下誰也顧之不上。
“膽小鬼。廢物。混蛋。萬戶大人平素給你的好處。都喂進了狗肚子裡頭。”契丹人賀宗哲揮刀砍翻兩名不服從指揮的部屬。擡起頭。咬牙切齒地大叫。“督戰隊。開炮。命令炮手給我開炮。你們腳下的大炮難道都是擺設。。”
不用他提醒。岸邊的督戰隊也在努力用鋼刀將徐州炮手。逼回炮位。也許會炸膛。可被自家火炮炸死。和被戰船上的火炮轟死。好像沒有任何差別。
況且淮安軍的戰艦。已經靠近到岸邊三十步之內。閉着眼睛開炮。彈丸都不會偏離目標。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徐州俘虜炮手。哆嗦着撕開火藥包。將火藥從炮口填進去。再哆嗦着塞入彈丸。哆嗦着用木柄搗緊。
炮身已經不燙手了。也許炸膛事故不會再發生。他們這邊有四五十門炮。而淮安水師分出來對準這邊的火炮。只有區區四門。
這一刻。岸上每個人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冀。
就在他們手中的艾絨。準備遞向藥捻的時候。猛然間。正對着他們的那兩艘哨船上。陸續噴出了四團橘黃色的火焰。“轟。。。”“轟。。。”“轟。。。”“轟。。。”
數不清的彈丸呼嘯着掃過河灘。將站在四斤炮附近的炮手和督戰者。不分彼此地掃翻了整整一大片。
“活該。”剛剛修好的五號艦上。一炮長丁小弟吐了口吐沫。將一包用羊毛料子包裹着的葡萄彈。塞進重新裝填好火藥的炮口。
這原本是水戰時。用來近距離“清理”敵艦甲板的殺招。此刻拿來攻擊岸邊投降蒙元的炮手。最合適不過。
沒等被轟炸者從震驚中恢復神智。丁小弟已經再度將火炮的引線點燃。
“轟。”又是一百多顆葡萄大小的鉛彈。狂暴地掃過岸邊炮陣。炙熱的彈丸表面與空氣裡的水分接觸。帶起滾滾白霧。
凡是被白霧波及的地方。炮手和督戰者們成片地倒下。臉上的五官挪位。血肉模糊。身體上大大小小。佈滿了紅色的孔洞。
偏偏有人卻不能立刻死去。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哀嚎。紅色的血柱就從他們的身體上噴射出來。像泉水般。一股股噴得到處都是。
“轟。。。”“轟。。。”“轟。。。”另外三門負責招呼炮陣的艦炮也相繼開火。
距離對雙方的影響。都是一樣的。
發射實心彈的滑膛炮在三十步之內不需要瞄準。發射葡萄彈的線膛炮也是一樣。
當這一輪掃射結束。岸邊炮陣上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個站立的人。暗紅色的屍體躺得到處都是。而那些捱過了兩輪葡萄蛋掃射還僥倖沒死者。無論是俘虜炮手還是督戰的色目人。全都丟下兵器。撒腿逃向遠方。能跑多就跑多快。再也沒勇氣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