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說完,四下裡立刻哀鳴一片。幾乎所有綠林豪傑的頭目心裡都涼了大半截。再看向紅巾軍營地的目光,也徹底熱烈不起來了。
特別是那些手下帶着幾百號兄弟的,本以爲到了朱都督麾下,至少能封個將軍,從此鮮衣怒馬,運籌帷幄。結果卻要做個牌子頭,與麾下的嘍囉們一樣,從底層一級一級重新往上爬?!如此大的落差,讓人怎麼忍受得了!當即,有人便扯開嗓子,再度大聲鼓譟了起來。
“朱都督怎能這樣?我等雖然不爭氣,在綠林道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到了這裡卻只給做個牌子頭,也太折辱人了!”
“是啊!我等是慕都督大名而來,沒想到卻受到如此羞辱。不幹了,不幹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小兄弟,你確定這是你家都督的意思?不是你故意拿這話來考驗我的誠意吧?!如果是的話,小兄弟你可是做得太過了。萬一毀了你家都督在江湖上的口碑,小兄弟你承擔得起麼?!”
“是啊!小兄弟,剛纔是有人對你說了幾句不太尊敬的話,可你也不能拿此等大事開玩笑!趕緊回去找個能說的算的出來,我們排好了隊等着他挑便是!”
一堆人,有的唱紅臉,有的唱白臉,只是勸讓徐一收回他先前的話。誰料百夫長徐一卻絲毫不爲大夥的言語所動,笑了笑,四下繼續拱手,“左軍原來的規矩的確一直就是這樣,在下只是實話是說而已。不信,諸位可以自己去徐州那邊打聽。但都督這次會不會爲諸位破例,在下還真不敢保證。反正在下只是想提前給大夥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有人覺得太失望而已。”
“這.....”羣豪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猶豫。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講究吐口吐沫砸個坑。說是爲誠心爲輔佐朱都督殺韃子而來,一會兒朱都督這邊沒許給合適的官職,就立刻拔腿走人,實在有些拉不下那個臉來。還不如現在就走,彼此間留下個日後再相見的餘地。
可現在就選擇離開的話,萬一姓徐的剛纔那番話只是在試探大夥的誠意,以後再回頭恐怕就來不及了。畢竟眼下朱都督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正缺人手補充,大夥現在帶着兵馬來投奔他等同於雪中送炭。而等他麾下兵強馬壯的時候,想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了。
思前想後,實在委決不下。有人就將目光轉向羣雄中年齡最老的水匪頭目太叔堂,低聲詢問,“老龍王,您看今天這事兒.....”
“唉!”黃河水匪頭目太叔堂長長地嘆了口氣,搖着頭回應,“我還能怎麼看?!即便我 放得下身段,也得考慮手下這幫兄弟的前途啊!也罷,也罷!既然人家朱都督這邊門檻兒高,小老二和那布王三昔日也有數面之交,乾脆帶着弟兄去他那裡去休!”(注1)
說罷,把自己手下的三百多水寇叫到一起,帶着他們揚長而去。
其他幾個規模較大的綹子見狀,也都亂哄哄的聲言要離開。一邊走,卻一邊側過頭來拿眼睛的餘光向百夫長徐一的偷瞄。本以爲就此能嚇得對方服軟,誰料那徐一卻真的擺出一幅無所謂的表情,站在原地,微笑着拱手相送。
“看來這朱都督,真的不想留我等!”其他幾支麾下部衆較多的綠林頭領見狀,心中好生失望,嘆了口氣,也帶領各自的嘍囉怏怏而去。但那些麾下人手比較少的,還有原本就是單純想殺韃子給親人報仇,壓根兒不在乎當不當官的,則更堅定地留了下來。
沒有那些所謂的綠林大豪在頭上擋着,他們能在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機會無形中就提高了好幾倍,今後在軍中的前途,想必也要寬廣了許多。
“還有要走的沒有,沒有的話,等入了軍營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目送着幾支規模較大的江湖綹子相繼去遠,百夫長徐一聳了聳肩,笑着向留下來的一千出頭豪傑追問。
“徐爺您就趕緊去請人出來挑兵吧,我們原本就不是奔當官來的!”
“是啊,徐百戶!我們只求一個給家人報仇的機會,不在乎當兵還是當官!”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啊。就像方穀子那樣,何必到朱都督這裡來!”
堅持留來下的衆豪傑們笑了笑,七嘴八舌地迴應。
“那就好,大夥從現在起,重新整隊。還是五個人一排,每二十排算一個百人隊!”百夫長徐一點點頭,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平心而論,他剛纔之所以提前把徐州左軍的一些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規矩透漏給江湖好漢們,目的就是將一部分趕走。以他這七個月來的軍旅經驗,那些綠林人物雖然看上去一個個英雄了得,真正招到軍中,反而容易會成爲害羣之馬。
給他們的官小了,他們嫌受了輕慢。給他們個千夫長做,他們又爛泥扶不上牆。手底下的嘍囉訓練時不肯認真,騷擾百姓時卻一個頂倆。與袍澤之間發生了矛盾,則喜歡拉幫結夥,打架鬥毆成了家常便飯。唯一的優點不過是膽子大,然而在兩軍陣前,需要的是整體配合以及對命令的絕對服從,那些膽子大喜歡出風頭的傢伙,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一羣。並且經常給整個隊伍帶來災難!
事實也正如他所預料,那些大規模的綠林綹子自己主動離開了,接下來的整理隊伍的事情就變得容易了無數倍。三四小股前來投軍的豪傑隨便一組合,一個百人隊的架子就搭了起來。即便偶爾多出五六個人,直接撥到臨近兵額不滿的百人隊裡,也聽不到什麼抱怨之聲。反正大夥即便和原來的同伴聚在一起,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打散了重編就重編,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大夥這廂剛剛整完了隊,那邊莊園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重新從裡邊推開了。長得彌勒佛一般的輔兵千戶王大胖帶着十多名和徐一裝束差不多的軍官快步走出,見到來投奔者散掉了一大半兒,先是愣了愣,然後笑着數落,“我說小徐,你可真夠敗家的。我交代你預先替我篩選一下,你居然一刀下去,就給我砍掉了六成!”
“那些大佛,咱們這邊怎麼伺候得起!”百夫長徐一笑了笑,搖着頭說道。
“行了,你繼續去執勤吧!”王大胖也不是真心覺得遺憾,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大聲吩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我就不信這一千多條漢子,挑不出幾百好兵來!”
隨即,又對身後的軍官們吩咐,“剛剛都督的話大夥也都聽到了,按照各自的需要,自己畫個地盤出來,然後讓對面的人到你那報名!”
“知道了!”衆軍官笑着答應一聲,迅速在門口分散成相互間隔五步左右的橫排。然後由隊伍右手的那名年齡大的黑臉軍官率先開始喊道:“左軍將作坊招人,左軍將作坊招人。在下黃老歪,負責給左右弟兄打造鎧甲兵器。想要加入我這邊的速來報名,要求很簡單,能吃得了苦,人還不算太笨就行。”
“轟!”留下來的一衆豪傑們幾曾見過如此稀罕的招兵情景,立刻大聲議論了起來。“將作坊,那不是打鐵麼?怎麼將作坊的工頭,也穿上了一身那麼好的鎧甲?!”
“那是官衣,當官的都有!你沒看,他和徐百戶穿的一模一樣麼?就是不知道具體算什麼級別?!”
“既然和徐百戶一樣,當然也是百戶!”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肩膀上那兩塊銅板。徐百戶肩膀上是黃銅,他的是紅銅,和王千戶肩膀上的一樣!”
“其他幾個,其他幾個基本上也是黃銅!就他和他身邊的那個人紅銅的!”
正好奇間,又聽輔兵千夫長王大胖扯開嗓子宣佈道,“都先別動,先讓他們把各自的要求說完。然後大夥覺得自己去當什麼兵,就去那報名。一個地方選不上,還可以試試下一個地方。要是哪個地方都不適合你。毅然願意留下來吃糧的,就到我這邊,從輔兵先幹起。只要平素好好幹活,積極參加訓練,半年之後,老子親自送你去當戰兵!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王將軍!”
“謝謝王將軍!”衆豪傑立刻大聲道謝,然後閉緊嘴巴,豎起耳朵傾聽下一個軍官的要求。
“俺叫劉子云,是擲彈兵的千夫長!”第二個肩膀上帶着兩塊紅色銅板的軍官,扯開嗓子宣告。“俺這邊需要力氣大,胳膊長的人。看到俺手裡這個鐵疙瘩沒有,等會到俺這裡,能把它扔二十步遠的,就符合要求。入伍之後,立刻給發兩吊錢的安家費,然後開始接受三個月的訓練。訓練期間每月給半吊軍餉,訓練完成後,只要合格,以後每個月就有一吊錢的軍餉可拿!”
“我這裡也有一吊每月,如果你能打出都督需要的東西來,還有額外的花紅!”黃老歪聞聽,也趕緊大聲補充。
“有軍餉?!”衆豪傑們以前當嘍囉時,可是隻管飯,從沒聽聞過軍餉一說。偶爾宰到一隻肥羊,纔會分到些許油水。但大頭也被幾個寨主拿走了,落到底下小嘍囉們手裡的數量非常可憐。此刻聽說當選了戰兵就有兩吊安家費,今後每月還有一吊錢可以拿,立刻就激動了起來,相互推搡着向前擠去。
“別動,都先別動。再亂擠,直接拖出來趕走!”王大胖早就準備,立刻把手臂一張,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大夥面前。“都給我繼續聽着,說不定還有更適合你的呢。都去當擲彈兵,其他人那裡怎麼辦?”
“我這裡需要長矛手!”上午剛被提拔成百夫長周大孬清了清嗓子,第三個說出招兵條件,“個子,個子不能太低,至少不能比我低。腰要有力氣,雙手一矛刺出去,能刺穿,刺穿靶子身上的木板!”
“我這裡需要刀盾手。刀盾手第一要膽子大,第二要機靈,第三要聽話。昨天跟阿速人作戰,我們刀盾手頂在了最前排。戰死了一個百夫長,三個牌子頭,大夥硬是堅持着沒有後退半步!”刀盾兵百夫長李九兒怕合適人選都被別人搶走,乾脆直接把以往的戰績給擺了出來。
“弓箭兵,弓箭兵要求眼神好,臂力足。能把一石半弓連續拉滿五次就算合格!然後就可以去接受新兵訓練!”接替徐達做弓箭兵百夫長的朱晨澤站起來,大聲說道。
“炮兵,炮兵是最新兵種。都督說了,火炮,火炮將來必然是戰場之神!我這邊的要求,也是力氣大,眼神好。能推着裝了五百斤糧食的雞公車走一千步不停腳,就算合格!!”黃老歪之子,黃二狗也緊隨其後,啞着嗓子動員大夥加入他的隊伍。
“火銃兵,火銃兵,你們以前聽說過麼?俺這邊比任何地方都厲害,殺韃子時,根本不讓他們近身。隔着一百多步瞄準了,“嘭”地一聲,就把他腦袋打開花!”連老黑乾脆把他的大擡槍給舉了起來,獻寶一樣向衆人展示。“看好了,就是這東西。都督說了,他回去後,就給俺打一百支出來。以後戰場上,只要有了咱們,就沒弓箭手什麼事情了!”
“會騎馬,有會騎馬的麼?會騎馬的人過來報名當斥候。只要你能跳上馬背,就是塊頑鐵,老子也把你敲出好鋼來!”
“身手好的,身手好的,我這邊奉都督之命招槍棒教頭。不用上陣打仗,軍餉比照千夫長發。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江湖花架子就算了。沒本事的別瞎裝,這個最後真刀真槍考較的,受了傷不是鬧着玩的!”
其他幾名百夫長也扯開嗓子,大聲喊出各自的招兵要求。三月底的天,已經有些熱了,但是他們卻全將鎧甲穿的整整齊齊。特別是昨夜才臨時趕製出來的肩牌,都被大夥擦得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着驕傲的光芒。
”有會寫字,有會寫字,會畫畫的麼?我這裡,我這裡招參謀!”最後一個開口說話的是伊萬諾夫,只見他擦了把額頭上的油汗,結結巴巴地背道:“參謀,就是專門幫都督出謀劃策的那種人。當然,一開始也幹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一開始先試着畫,畫地圖,就是輿圖,擺沙盤,就是拿沙子和木棍搭戰場出來。還有,還有情報分析。我也不知道情報分析是什麼,這都是剛纔都督說的。都督說,以後,以後他想起來,再慢慢跟大夥解釋。反正,反正到了我這裡,就是都督身邊的參軍,肯定前途,前途無量!有報名沒,不來,你遲早有後悔的時候!”
注1:布王三,紅巾起義領袖,在1351年底起義,曾經攻下南陽、洛陽等重鎮。1352年底被元將答失八都魯、咬住等聯手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