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京大食堂。
文樂渝小貓似的吃着自己的辣炒土豆棍兒,偶爾看到對面李野盤子裡有什麼自己愛吃的菜,就會拿筷子虛空戳上兩下,然後就能如願以償。
文樂渝不是挑食的姑娘,也絕對遵循“不浪費一粒糧食”的美德,面對味道一般的飯菜,她也不會嫌棄,
但你要讓她跟小豬那樣見啥吃啥,那就太難爲她了,尤其是在嘗過了李野的廚藝之後。
以前在二糧店的時候,李野都是揹着手念菜譜的那個,切菜掌勺的都是姜小燕,文樂渝以爲李野跟自家老爹一樣,是個嘴刁手懶的純爺們。
直到那次在文樂渝的家裡,文樂渝才知道李野是會做飯的,而且做的還很好吃。
然後,文樂渝就以“學做飯”爲名,讓皁君廟的廚房開始冒煙了。
星期二、星期四不行,倆人一天的課都是滿滿的,但是星期一、三、五下午倆人有足夠的時間做飯。
現在文樂渝已經不是去年夏天的羞澀小姑娘,既然跟李野那麼熟了,那你先做飯,我去洗個澡哈!
等她洗澡出來,稍微搭把手就把飯給做好了,舒舒爽爽還吃得噴香,豈不美哉?
所以在學校食堂,文樂渝的飯量就小了一點,吃不完的全推給李野。
“小渝,今天下午不能給你做飯了,我得去火車站接個朋友。”
“啊?是東山老家來人了嗎?”
“不是。”
“那好吧!”
李野擡頭,看到文樂渝的大眼睛裡滿是幽怨,好似一隻眼巴巴等着吃魚,卻等來一把廉價貓糧的大貓。
李野解釋道:“是從羊城來的一個朋友,不去接站的話不太好。”
“羊城來的?”
文樂渝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趴下肩膀小聲問:“是什麼樣的朋友?”
“算是商業上的朋友吧!郝健和鵬哥去羊城的時候,沒根沒底的打不開局面.”
李野毫不遲疑的說出了郭東倫的事情,文樂渝以前是沒問過羊城那邊的事情,但既然問了,那就沒必要藏着掖着。
鵬城七廠發展的太快了,沒人會覺得這是李野策劃的結果,郭東倫之所以生出了“被利用”的心思,就是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麼文樂渝又不是個笨姑娘,她會不會反過來猜想羊城那邊有貓膩?
不過實事求是的講,李野之所以能走的這麼快,確實是跟郭東倫分不開的。
在82年這個時間,任何生產資料都不是貨架上的“待賣品”,而是計劃品,
要到84年市場價格雙軌制之後,才能花錢從市場上淘換到到各種生產原料。
靳鵬等人下羊城的時候,平常人買幾尺布尚且要布票,何況鵬城七廠現在每天需要的海量布料呢?
布匹、機器,甚至鈕釦、針線,個人、私人都是不可能大批量買到的,都需要計劃。
現在郝健有了幾十家穩定合作的服裝廠,還勉強可以搞到一定量的布料、物資,但在前年剛開始的時候,可是沒有一點辦法。
那時候要是想不走計劃,還大規模倒賣賺錢的話,大概率就往水貨那邊發展了。
那條路,李野不走。
天道有輪迴,蒼天饒過誰,老天爺給伱重生的機會,不是讓你當走私販子的。
當初李野讓郝健想辦法找個小廟燒燒香,搞定運輸,誰知道碰到了個真神,連掛靠手續都能給搞定,現在自己這邊擺弄出了隨時單飛的架勢,也怪不得郭東倫覺得自己“被利用”。
而且利用就利用了吧!還準備隨時反手坑他一把。
鵬城七廠反常的奉公守法,而他的行徑卻上不了檯面,到時候是顯得你們是好劃清界限嗎?
李野說的很清楚,文樂渝也聽的很仔細,倆人的腦袋捱得緊緊、低聲嘀咕的樣子,引得周圍一些吃飯的同學嬉笑不已。
經濟系那個上了電視的帥小夥兒,被英語系的小姑娘成功拿下,並整天掛在腰間的消息,在京大很是流傳了幾天,反過來倒是讓兩人之間的矜持更淡了一層。
只要戴紅袖箍的不過來整理風氣,文樂渝纔不在意呢!
聽完了李野的敘述之後,文樂渝道:“也就是說,你倆從來沒見過面,他來只是想認識認識你?”
李野笑了一下,道:“話是那麼說的,但我覺得他好像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
“爲什麼?”文樂渝一挑眉毛,冷颯的道:“就因爲你翅膀硬了?你們把自己賣給他了?看把他能的,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麼?”
李野好笑的看着文樂渝,看到她很認真之後才道:“好了好了,要是真的有需要,我喊大哥過去鎮場子,保證不吃虧行了吧?”
“喊我哥幹什麼?”
文樂渝張着小嘴,很詫異、很不悅的看着李野道:“鎮場子,我就行啊!”
李野:“.”
草率了,真的草率了。
自從二糧店開始,文樂渝就對李野形成了隱隱的依賴感,隨着兩人日久生情,文樂渝就跟一隻小貓似的黏着李野,在他身邊玩毛線、打哈氣、依偎着睡懶覺。
有種貓是叫“金漸層”,很多無良寵物商人,經常會把大橘貓“誤拿”給買家,把兩者無意的混淆。
李野混淆的稍微厲害點兒,金漸層小貓在東北有個親戚,小的時候可好玩兒了,
但她那軟軟的肉墊子下面,隱藏着鋒銳的利爪,頭頂之上,長大後還有個大大的“王”。
“我就是想過去看看,”看到李野愣神,不悅的文樂渝立刻笑眯眯的道:“萬一人家是好人呢!我一句話不說。”
人畜無害,絕對的人畜無害,誰看誰喜愛。
唉,我李野何德何能,能遇到這麼特別體貼的一個女孩兒?
。。。。。。83年的長途火車,都會很標準的晚點。
當月臺上接站的人,一個個都很不耐煩的時候,從西南進京的火車才緩緩的駛入了京城站。
郭東倫離開羊城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進京,而是去了西南。
雖然他懟了郝健,表示自己去過西南,非常瞭解西南的情況。
但他到西南是去打猴子,平時身處戰場、部隊,對周圍的平民只是有所瞭解,並沒有深入的打過交道。
既然出了羊城,那麼就去麻栗坡看看那些年輕的戰友,再順便走走也好。
結果這一圈走下來,他感覺自己是中了郝健那個奸商的圈套。
窮山惡水之間,確實有些刁民,但更多的是貧困。
別說每月一百塊,每月二十塊,你就能招聘到一個甘願跟着你一起砍人的小弟。
注意,是小弟,不是女孩兒,連柺子都不會費勁從這裡拐出去的女孩兒。
山外大把大把的人等着你騙,何必去走兩天才能出山的村子裡費口舌呢?
當騙子也要覈算成本的好不好?
但鵬城七廠那個叫“二狗”的傢伙,已經在這裡跑了半年,哪條山溝裡最貧困,他往哪條山溝裡鑽,帶着縣裡的幹事一個村一個村的招工。
一個村一次招三個人,因爲郝健跟他交代過,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而這三個人,就是全村富起來的希望。
所以在車間裡罰站的那個小姑娘,說害怕回家被媽媽罵是謊話。
真實情況是半個村的人都會罵她。
因爲如果沒有縣裡的幹事跟着,二狗不把全村的人帶走甭想走出這片大山。
每月一百塊嘞!下一個騙子啥時候來?猴年馬月吧?
而一年多了,鵬城七廠也從來沒有成功勸退過一個工人。
在半個多月的時間裡,郭東倫跟着二狗非常辛苦,柺杖都換了兩根。
半個月後,郭東倫親眼看着二狗把一批新工人送上火車,給縣裡的幹事一百塊的“出差補貼”,讓他把這些老鄉送去鵬城。
他笑着跟保姆小樑說道:“那傢伙是想利用一下我的善良嗎”
保姆小樑沉默數秒,才輕輕的道:“未必是利用,也許是想跟你比比善良呢?”
93年第一屆國際大專辯論會的時候,決賽辯題是《人性本善VS人性本惡》,雙方辯論的極其精彩。
人性之中,永遠都有着陰暗面的“惡”,但也永遠抹除不了光明面的“善”。
“呵~”
郭東倫輕笑一聲,這才坐上火車,一路出了西南,掉頭北上。
看着車窗外的世界越來越繁華,郭東倫心裡“被利用”的怨氣也越來越淡,
所以等快到京城火車站的時候,他決定大度一些,給對方一點好臉色。
隔着軟臥車廂的窗簾,郭東倫看到了靳鵬。
對這個有些江湖氣的平頭男人,郭東倫感覺比郝健還要對脾氣一些。
不過下一刻郭東倫就皺起了眉頭。
因爲在靳鵬的身邊,站着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郭東倫忍不住問保姆小樑:“哪一個是正主兒?”
保姆小樑撇了撇嘴,不答話。
你不是驕傲加倔強嗎?你不是懶得問詳細情況,只給鵬城七廠駐京辦發了封電報嗎?
現在蒙圈了吧?
郭東倫輕哼了一聲,仔細看向了月臺上的幾人。
靳鵬此時的站位,明顯輔從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而兩個年輕人肩並肩站着,不分彼此不分大小,好似是.情侶?
“情侶也分主次的。”
郭東倫縮小觀察範圍,先是盯着李野看,這時候保姆小樑忽然疑惑的道:“咦?那個男生.是不是眼熟?”
郭東倫多掀開了一絲窗簾,也發現李野眼熟.相當的眼熟。
這不是宣傳片末尾那個小子嗎?
但是郭東倫還是又盯着文樂渝看,來來回回換了無數次,卻始終無法確定。
李野挺拔俊秀,溫潤的眼神隨意的掃過,淡然中帶着穩重,跟他的表面年齡完全不符,甚至比宣傳片裡的樣子更傳神。
而文樂渝看似弱弱依依,眼神慵懶散漫,是真正的漫不經心,但偶爾清冷的一瞥,卻讓郭東倫無法漠視。
“難道.不可能,他們要是有這種門路,還找我做什麼?”
郭東倫真的撓了頭,感覺自己可能是好久沒有出門,連基本的察言觀色都做不到了。
這還談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