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午,負責打掃衛生的人,才勉強將山寨裡的血腥清洗乾淨,他們開始點燃香爐,嫋嫋的香氣,從山脈各處盪漾開來,香味沁人心脾,驅散着空氣裡那股血腥的味道。
“你的人?雲族的?”凌若夕穩坐在大堂的上首,身下是被烘乾的白老虎皮,上面的血漬,已被洗得一乾二淨,但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卻沒能逃過她的鼻息。
凌若夕不覺得噁心,反而覺得有些溫暖,這種感覺就像是所有人都還在她的身邊,陪伴着她,簇擁着她。
雲井辰一邊慢條斯理的煮着茶水,一邊道:“雲族不是已經在你的手裡被顛覆了麼?”
“……那他們是?”凌若夕遲疑了一秒,這纔再度問道。
“你難道認爲,本尊這麼多年,手裡只有一個世家作爲底牌麼?”雲井辰啞然失笑,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逗比,至少在凌若夕的眼裡,她是這麼解讀的。
“東方家族?”她猜測道。
“恩。”雲井辰輕輕頷首:“雖然南宮玉在位前,在整片南詔打壓本尊的勢力,只可惜,他到底還是差了不少手段。”
他明面上勒令所有商鋪退離南詔,但實際上,卻是轉明爲暗,那些頂替悅來客棧的新客棧,全是換湯不換藥,仍舊是他的產業,不僅如此,他還在暗中發展着珠寶玉石、裁縫鋪,若干產業。
若是以前,這些產業於他來說,僅僅是閒暇時的一個調味品,但現在,卻成爲了他爲她所提供的堅實後盾。
“這些產業遍佈整片大陸,加上東方家族昔日的資金,女人,本尊大概已經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商賈了。”雲井辰得意洋洋的笑道,一副坐等她巴結、親近自己的模樣。
只可惜,凌若夕可不想和土豪做朋友,她淡淡的應了一聲:“哦。”
“你難道不覺得本尊很有錢?”她不是很喜歡銀子嗎?態度怎麼會這般淡定?
“錢不如權,權不如這個。”她緊握住拳頭,在雲井辰的眼前晃動了幾下,“只要實力夠強,這些東西,隨時都可以擁有。”
這次山寨被神殿的人血洗,對她來說,是難以接受的噩耗,但她仍舊逼着自己表現得與往常一樣,但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她曾經也以爲,只要手裡握有強大的勢力,就能肆意橫行,不用受任何人的欺辱,但她似乎想錯了,走錯了路。
勢力?陰謀?手段?這種種東西,在強權前,在絕對的實力下,屁也不是。
深沉的雙眼,閃爍着讓人恐懼的暗光,這樣的她,讓雲井辰看在眼裡,疼在心上。
“小一呢?”她轉瞬便將心頭涌動的刺骨仇恨壓下,朝門外張望了一眼,卻沒有見到小一的身影。
“他昨夜忙了一晚,本尊讓他回房歇息去了。”雲井辰淡淡然啓口。
“也好。”老頭的死,對他的打擊勢必極大,讓他休息休息,也是一件好事。
就在兩人的談話間,屋外有一陣腳步聲響起,說曹操曹操就到,小一的身影緩緩在門口出現,他眸子充血,眼袋紅腫,一副憔悴、虛弱的樣子。
就連那原本紅潤的面頰,此刻也蒼白的朝裡面凹陷下去,神色有些恍惚。
“不是說你回房歇息去了嗎?”凌若夕驀地從椅子上站起,一個箭步,飛身落在了小一身前。
“師姐,我睡不着。”他搖搖頭,苦笑道,他真的努力嘗試過,但只要閉上眼睛,那一具具屍體就會清晰的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們叫着他的名字,質問他,爲什麼只有他一個人活着。
那種滋味,幾乎快要把小一給逼瘋了,於是,他再也坐不住,只能離開房間,不願一個人把自己關起來胡思亂想。
凌若夕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太善良,以至於善良到會惱恨自己的倖存,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睡不着,你就四處走走,做點能讓你開心起來的事。”
“師姐,你不難過了嗎?”小一無法理解,爲什麼昨天還滿心悲愴的,僅僅是一夜的時間,就能恢復得這麼冷靜。
冷靜到讓他以爲,昨夜的那一切,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噩夢,從來沒有發生過。
但他卻又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不論是師傅的死,還是絕殺前輩的死,亦或者,是那些慘叫,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雲井辰敏銳的將他的話聽在耳中,眉頭頓時一皺,將手裡的茶杯放置在桌上,清脆的碎響,卻嚇得小一渾身一抖,小心翼翼的朝他瞥去一眼。
“好了,你嚇唬他做什麼?”凌若夕護犢子的一把摟住小一的肩膀,眸光略帶不悅的瞪着他。
雲井辰有些吃味,但看着小一那副宛如小白兔般唯唯諾諾的樣子,心頭那絲薄怒,立即煙消雲散。
“對了,昨天的事,你還記得多少?”凌若夕面色一正,略顯嚴肅的問道,如今暗水不在,倖存者又只有小一一人,不問他,她還能問誰?
小一動了動嘴角,神色已是一片慘白,顯然,那宛如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仍舊深深的折磨着他。
“若是真的這麼痛苦,就不要再去想了。”縱然凌若夕想要知道整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但她也不願強迫小一。
這個少年單純得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憐惜,去呵護。
小一用力咬住脣瓣,他不能再這麼沒用,不用再讓誰來保護他了!想要變得強大,至少不想再成爲累贅的執念,悄悄的在他的心裡紮了根,他用力抓住凌若夕的衣袖,“我,我能行的。”
不似以往膽小、害怕的模樣,他此刻的眼睛,亮得猶如頭頂上這抹驕陽,堅毅、固執、倔強。
凌若夕心尖一顫,突然間有種,這個少年也終於長大了的感覺。
“進去說。”她主動牽起他的小手,卻被小一有些難爲情的掙開。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接受這種方式。
凌若夕微微一愣,轉瞬便想明白了他的心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心頭的壓抑,此刻彷彿也散了不少,在上首的椅子上落座後,立即有一杯剛泡好的熱茶遞到了她的身前。
“嚐嚐看,本尊特地託他們從外邊弄來的雨前龍井。”雲井辰單手托住腮幫,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他知道,她近期的心情不可能太好,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爲她增添幾分歡樂與閒適。
傷痛能讓人成長,但陪伴,卻能撫平傷口。
凌若夕淺淺抿了一口,心思全然不在這熱茶上,“你說吧,把你知道的,慢慢說出來,不要急。”
小一深吸口氣,重重點頭,他閉上眼,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一切:“昨天,師傅喂小少爺服用下了煉製出的解藥,那時夜已經很深了,師傅交代我在房間裡照看小少爺,我不敢怠慢,所以就一直陪在小少爺身邊,後來,我聽到屋外有打鬥聲和慘叫聲傳來,以爲又是隊長們在打打鬧鬧,起初並不在意。”
他陳述得極其緩慢,凌若夕卻聽得十分專注,不錯,山寨裡時不時會有隊員、隊長打架鬥毆的事情發生,這是他們交流感情的一種特殊的方法。
“後來,我就看見師傅將房門撞開了,我轉過頭,屋外到處都是血,隊長們在院子裡拼死阻撓,絕殺前輩一個人就對上了八個敵人,他們都穿着白色的長衫,全都戴着一張白色的紗巾,我看不清她們的樣子,只知道,她們是女子,且身手很強。”說到這裡,小一的聲線,已染上了絲絲顫抖。
凌若夕用力握緊了拳頭,絕殺已經是天玄的修爲,卻一人獨自迎戰八名高手,可想而知,當時的戰況有多慘烈!
若是她在就好了!
悔恨在她的胸腔裡不住蔓延,不住洶涌。
似乎是察覺到她起伏不定的情緒,雲井辰偷偷伸出手,在桌上探過,拍了拍她微微顫抖的手背。
“師傅讓我帶着小少爺快跑,我慌忙之下,就想把小少爺抱起來,結果,就有人闖進了房間,把小少爺給搶走了。”說到這裡,小一自責的紅了眼眶,兩行清淚順着他的眼角無助的滑落下來。
凌小白在他的手裡被奪走,對他來說,是一件完全無法逃脫掉責任的事,他怎能不自責,怎能不懊惱?
凌若夕呼吸一重,身側的氣壓明顯降低了不少,整個人似被一股冷冽的寒氣所包圍着,神色晦暗不明。
“之後……之後……”小一明顯情緒不穩,哪怕他未曾將後來的事說出口,凌若夕也能夠猜到。
在見到凌小白被人奪走,絕殺等人勢必會拼死一搏,呵,也難怪,山寨會變成這樣。
她眸光驟然一冷:“敵人到底有幾人?”
“我不知道,真的,師姐,我當時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小一刷地一聲睜開眼,衝她哭訴道,“我只看見到處都是人,穿着白色紗裙的女人!他們的實力每一個都深不可測,師傅當時一個勁的拉着我跑,他護着我,身上中了好多倒,最後就……”
“已經夠了,”凌若夕幽幽嘆息道,不忍心讓他繼續闡述下去。
不過,讓她想不通的是,爲什麼神殿的人,會知道他們在山寨中?是誰泄漏了這件事?
眉心暗自皺緊,在小一哭哭啼啼離開大堂,準備回屋好好歇息後,凌若夕這才扭頭去看身旁的男人:“你怎麼看?”
對神殿,他的瞭解遠比自己深刻。
“若是身穿白衣,便該是神使的部下,神殿有一支秘密部隊,是專門用來懲罰,不願遵從神的旨意的信徒,在那個位面中,若是有誰不信奉光明神,便會被他們抹殺。”雲井辰面色陰沉,一字一字緩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