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械鬥
子時。
鷺留圩。
後宅臥房,燭淚沿着大紅喜燭滴落在燭臺之上。
梨木大牀錦被下,貓兒小臉豔若桃花,因方纔痛楚,眼瞼還殘留着幾星淚水。
陳初側頭看了看貓兒,貓兒察覺,也側頭看了過來。
本是一次平平無奇的對視,貓兒卻倏地羞紅了臉,一側身把小腦袋杵在了陳初胸口,化身鴕鳥。
陳初撥了撥還簪在頭上的貓耳,輕笑着喚了一聲,“小貓娘?”
貓兒先埋頭搖了搖腦袋,表示拒絕這個稱呼,隨後卻想起玉儂說過‘不要在家裡端着架子’的話,便含糊的應了一聲“嗯~”
隨後又覺不妥,這才擡起了紅撲撲的小臉,認真道:“只許咱們兩個在一起時官人這般喊,在外,要給貓兒留幾分臉面呢.”
“嗯。”
陳初笑着應下,撿起已解下丟在一旁的貓尾,拿在手裡看了看。
明明只是一件死物,貓兒卻覺着那貓尾跟自己尚有血肉聯繫似的,忍不住戰慄了一下。
“娘子何時做了這些東西?”
陳初好奇問道,貓兒卻不回答,只仰臉望着陳初細聲細氣道:“官人只說喜歡不喜歡?”
“喜歡.”何止是喜歡,簡直愛死了。
“那便好了。”
“娘子不裝端莊了?”陳初促狹道。
貓兒皺了皺小鼻子,不滿的白了陳初一眼,略帶着些幽怨道:“貓兒有什麼法子呢,官人不喜歡端莊的,偏偏喜歡那騷”
貓兒本想說‘偏偏喜歡那騷媚菜花蛇’,但想想此刻如此好氣氛,還是不要提她了便重新用小臉貼在胸膛蹭了蹭,呢喃道:“往後,貓兒在外是端莊的陳家大娘子。在家,就做官人的小貓娘,好不好”
陳初鼻子一熱,鼻血梅開二度。
哎,這兩天補過頭了!
翌日清晨。
翠鳶發現公子的臥房門開着,牀上被褥都沒有動用過的痕跡難道公子昨晚又沒回來?
接着,她又發現從不賴牀的大娘子今早也未起牀。
直到該進早飯時,仍不見人出來,翠鳶站在門外喚了一聲,“大娘子,該進早食了。”
“你們先吃吧,我們晚一會起來。”
屋內卻傳出陳初的聲音。
翠鳶有片刻驚訝,她住進後宅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公子睡在大娘子臥房裡呢。
不過,人家是正經夫妻,便是睡在一起也正常的很。
倒是正在另一間臥房中正在梳妝的玉儂聽了,微微嘟了肉嘟嘟的嘴巴,小聲嘀咕道:“姐姐整日裡看我那般緊,卻只顧自己快活.”
但陳初和貓兒終究沒能偷得浮生半日閒。
巳時中,翠鳶再一次敲響了貓兒的房門,道:“公子,前頭來報,楊大郎在前廳等候公子,說有要事相商。”
見有正事,陳初只得離了溫暖被窩,穿衣往前院去了。
他剛離去,玉儂晃晃悠悠踱進了貓兒的房間。
還躺在被窩裡的貓兒側頭看了一眼,不由軟軟批評了一句,“死玉儂,進我房間不知曉敲門麼.”
“姐姐可是不舒服麼?這麼晚了還不起牀?”對貓兒並不怎麼畏懼的玉儂湊到牀邊坐下,忽然覺着臀下坐着了什麼東西,隨後揪了出來
卻看見手裡拿着的是一條以白色兔絨縫製成的尾巴,不由大感好奇,“姐姐,這是”
“快還我!”貓兒這才發現忘記收了起來,一把搶了過來塞進了被窩。
她反應這般大,玉儂更奇怪了,再仔細一看.端莊陳家大娘子、玉容香妝女東主、鷺留圩婦人界話事人趙貓兒同學,髮髻裡竟還簪着兩隻毛絨絨的白色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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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儂不由瞪大了眼睛.姐姐,你好會啊!
“把腿打斷了?”
前廳,陳初重複了一遍周祖林的話。
“是啊,陳都頭.能不能設法救救發哥啊”
許是因緊張恐懼,二十多歲的漢子抖如篩糠,一開口便紅了眼睛。
陳初被急忙忙喊過來,正因此事。
今早,周宗發等人天不亮就等在了莊外。
負責招工的大郎對性格直爽、實誠的周宗發印象很不錯,周宗發很快成爲了這次招聘的第一批員工。
得到確切消息後,周宗發歡天喜地的回了家。
只是這一去.
據周祖林說,此次周家莊農會足有四、五人被選中入職,盡是些實誠肯幹的精壯漢子。
於是,他們一同返村找到周家莊裡正、族長周霸退佃時,惱了此人。
周宗發據理力爭,周霸卻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借據,說是周宗發的父親曾借過他家六鬥糧,如今利滾利需還九石六鬥.
周宗發的父親已亡故六年了,且他從未聽說過此事,自然不服。
兩人由爭辯變作了爭吵
一個窮鬼也敢和族長、里正呲牙?
周霸大怒,其子周武帶着幾名伴當將周宗發打翻在地,當着周宗髮妻女的面,以梢棒打折了周宗發的小腿
與周宗發交好的周祖林慌亂間想到了陳都頭,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前來求告,希望陳都頭能出面救發哥一命。
只是,他心裡也沒有把握陳都頭會相幫,畢竟發哥被打斷腿,已差不多等於廢人了。
以他想來,周宗發剛剛得到的工作,只怕也要丟了,畢竟沒人願意養個廢人啊。
想到此處,周祖林悄悄抹了抹眼淚。
陳初面沉似水,問了一句,“敬安,周宗發的入職手續可辦完了?”
唐敬安瞄了周祖林一眼,忙道:“尚未辦完,現下他還不是我們的人”
這意思是周宗發一事和鷺留圩無關,唐敬安猜陳初就是想讓他說這句話,以免麻煩。
不想,陳初卻眉頭一皺,斥道:“辦個手續有嘰霸多難?沒辦完現在就他孃的給我去辦!”
“是是。”唐敬安這才明白自己猜錯了東家的意思,連忙轉去公房,在周宗發摁過手印的聘用契書上畫押簽章。
午時初。
周家莊周宗發家院內。
婦人和女童的哭嚎不絕於耳。
周宗發靠牆坐在地上,左腿小腿呈現詭異角度。
即使在這嚴寒冬日,額頭上依然遍佈豆大汗珠,因疼痛,不住大口喘氣。
一旁,周宗發渾家王氏邊哭邊跪在地上不住給周霸磕頭,“老爺老爺,俺們知錯了,知錯了你饒了俺當家的吧俺不退佃了”
爲了能讓周霸生出些許惻隱,王氏又趕忙拉了七歲的妞妞跪了下來,手使勁摁在小丫頭後頸上,讓女兒也跟着磕頭。
本就不住哭嚎的妞妞嚇得不知所措,哭的聲音更大了.
這一幕讓委頓在地的周宗發目眥欲裂,紅着眼睛喝道:“不許跪!莫求他。”
見周宗發還這般死硬,周武上前啪啪兩巴掌,直抽的周宗發嘴角沁血。
“打!給老子打,看伱能嘴硬到何時!”
周武一聲招呼,一羣伴當蜂擁而上,將周宗發圍在中間亂踢亂踹。
王氏見狀,忙跪地膝行幾步,扯着周霸的衣襟哭嚎道:“老爺,老爺,俺當家的不曉事,你饒了他吧。俺往後給老爺做牛做馬再打便打死了老爺饒了俺當家的吧.”
遠處,不少村民探頭探腦往這邊張望,卻無一人敢上前幫周宗發說句話。
立於院內的周霸不爲所動。
周霸不止惱周宗發頂撞他,更惱他帶頭退佃,這是要掘周霸的根啊!
這次若不殺雞儆猴,他周霸往後還能留住幾戶佃農?
所以這次不止要打殘周宗發,還得讓旁人看看,這周家莊誰纔是天老爺!
王氏眼看求不動周霸,折身撲向了躺在地上被衆人踢踹的周宗發身上,“別打了,別打了各位老爺們別打了”
周武嫌她礙事,單手扯起婦人髮髻,左右開弓給了兩巴掌,再用力一甩把人甩到了一邊。
婦人珍藏在懷中的方便麪跌落在地.被紛亂人羣踩碎,繼而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本來,這應是妞妞的午飯.
“諸位鄉親,你們幫俺當家的求個情吧。”王氏髻發散亂,滿臉血泥,無助之下只得把求助目光看向遠處看熱鬧的村民們。
村民們紛紛不自然的挪開目光,不肯和她對視。
便是有一兩名握緊拳頭的年輕人,也被身旁爹孃死死拉住。
周霸環顧四下,對這場殺雞儆猴的戲碼很滿意,但他還要用更酷烈的法子,把今日此時牢牢鐫刻在村民的腦海裡,讓這幫窮鬼知曉該敬畏什麼!
“你們夫婦莫要覺得冤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你家不願還債,那便拿你女兒抵了吧。”
“!”
王氏悚然而驚,趕忙爬了幾步把妞妞摟在了懷裡,“老爺,可不敢!妞妞是我們夫婦的命,你奪了她,我們怎活!”
周霸朝兒子使了個眼色,後者大步上前,扯了妞妞的胳膊便要從王氏懷裡奪走。
“哇”妞妞的哭聲再度拔高。
王氏自不肯鬆手,小人兒被兩名成年人各拽了一條胳膊拉扯的雙腳離地,疼的哭都哭不出來了。
終歸是自己的血肉,王氏不敢和周武比拼蠻力,隨着一聲撕心裂肺的“女兒啊”,到底還是率先鬆了手.
“老爺啊,睜眼看看吧.”
王氏跪地,仰面朝天,聲嘶力竭的哭喊道,臉上的血泥被淚水衝出一道道溝壑。
天空湛藍,白雲悠然。
無人應她
恰逢此時。
村內主道響起一陣喧譁。
圍觀村民、周霸父子、雙目無神的王氏全部看了過去。
卻見,遠遠奔來一羣壯漢,人人手持棍棒。
轉瞬已衝至院內。
“你們.”周霸只說出兩字,便被一棍掃倒。
其餘壯漢同樣如此,二話不說,揮棍往周武和衆伴當劈頭蓋臉的砸了下去。
衝在最前頭的,自然是大郎、長子這些逃戶,跟在後邊的是鷺留圩兩隊聯防隊員。
他們今日忽然被召集起來,尚不知什麼事,便每人發了梢棒跟着殺氣騰騰的陳初跑了過來。
反正,跟着東家便是把天捅個窟窿也無礙。
就像二虎哥,當初殺了人不但沒事,回來後又是升官又是漲薪。
這次的機會,可得好好表現!
平日只會仗着以多欺少欺壓良善的周武和衆伴當只抵擋了片刻,便被一一打翻在地。
“你就是周武?就是你把我的人腿打折了?”
被擠到後頭,一直沒撈着人打的陳初,在鷺留圩聯防隊控制住局面後,走到了周武面前。
“陳都頭!蔡錄事的是我堂姑父!我們是自家人啊!”
同樣捱了幾棍後被摁在泥地裡的周霸眼看陳初眼神不對,連忙呼喊道。
他雖沒和陳初交道過,但陳都頭長什麼樣子他是知曉的。
再者,陳都頭和蔡嫿的花邊新聞滿城皆知,這個‘自家人’也勉強算的上。
陳初卻只當沒聽見,轉臉對劉二虎道:“把他腿給我支起來。”
“爹!”被三人合力摁在地上的周武馬上猜到了什麼,頓時漢如雨下,急忙喊了一聲。
周霸還待開口,卻被彭二哥摁在了泥裡,塞了一嘴泥巴。
見到周宗發慘狀的陳初,滿懷怒氣揮棍朝周武被架起來的右腿上砸了下去。
‘砰~’
“啊!”
一聲悶響,一聲慘叫。
小腿好好的,陳初卻被震得虎口發麻。
奶奶滴.這腿骨比想象中硬的多啊!
‘砰~’
“啊!”
‘砰~’
“啊!”
連砸幾棍,小腿依然挺直,陳初又覺丟人又覺惱怒,一字一聲喝道:“你、他、娘、還、真、結、實”
喊一字砸一棍。
終於在最後一個‘實’字出口時.‘咔嚓’一聲,梢棒和小腿齊齊應聲而斷。
堅硬小腿,向下彎折成九十度.
一直慘呼不停地周武,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