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涵之一直負手站在母親身邊,只側身替她擋了筆洗碎裂的瓷片,其餘時候都只一言不發,也沒有幫着勸父親。
因爲他也知道,這件事確實難辦。
崔郎中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怎麼他這位夫人,竟會這樣一天比一天蠢,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自從上次他大罵過後,他以爲她總算能收斂點了,可沒想到她就好像是和自己槓上了一樣,在不着調的路上一路走到黑。
蔣夫人卻哭得更響了,她覺得自己可真真是冤枉透頂了。
“老爺,妾身雖然糊塗,可是自從上回做了錯事,哪裡還敢再隨意插手五哥的婚事,那張氏本身就是個主意大的,俗話說只有千年做賊的,哪裡有千年防賊的?她要算計這樁事,妾身哪裡知道,老爺,您可不要冤枉妾身啊!”
崔郎中只冷笑,“這個張氏,我們府裡是自然留不得她了,你別說你自己一點干係都沒有,你也清楚,若是阿孃在此,哪裡是個張氏能翻出浪來的,二月裡她老人家就要上京來了,你且跟着她好好學學如何治家吧,若學不好,你給我回丹徒老家去!”
蔣夫人渾身一軟,幸好崔涵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蔣夫人心如死灰,只無言流淚,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崔家老夫人奚氏是個厲害人物,比起她嫁給傅家那位長姐,只贏不輸,蔣夫人最怕的就是她,若是自己不在夫婿兒子身邊,去陪着那一位,她可真是不想活了!
“阿孃。”
崔涵之嘆了口氣,慢慢地扶起蔣夫人,輕聲道:“爹爹氣得狠了,這兩日你避着些,等太婆來京,你好好表現,你不會被送走的……”
蔣夫人揪着兒子的袖子,好像抓到了主心骨一樣,點點頭,這纔有力氣被丫頭們扶回房去了。
“五哥,你跟我進來。”
崔郎中稍微氣順了些,這個家裡,真是沒幾個能說明白話的人。
“這件事,你怎麼看?”
崔郎中扶着桌案,問崔涵之。
崔涵之垂手站着,蹙眉道:“還要靜觀其變,看看傅相公的意思,若是傅家夫人那裡……”
傅琨若是罰了姚氏,態度即很明確了,不但不能追究傅念君的責任,他們父子倆怕還是再要去道一次歉。
崔郎中長嘆一聲,“倒是我從前小瞧了傅二娘子,瞧瞧她做的這事,不要說你阿孃,就是傅家那位夫人也擋不住。”
崔涵之倒是對此不太苟同,“本來也不是件多聰明的事。”
在他覺得,姚氏此舉並不明智,因此也說不上傅念君就是多聰明。
崔郎中有些忿忿,“那位傅家夫人可也讓我刮目相看了,從前以爲至少是個通達的,怎麼會出這種餿主意。”
他頓了頓,把視線放在兒子身上:“她對你們母子的態度卻是有所改善,五哥,難不成她一邊打着九哥的主意,一邊還打着你的主意?”
這婦人!
崔涵之也有些微微訝異,可一想到當日姚氏強迫他和一幫小娘子們同行賞燈,也覺得十分別扭,“無論如何,此次被姚夫人一攪和,我和傅二娘子的婚事怕是……”
他心裡還是存着一絲希冀,或許他和傅念君不必要此生彼此綁在一起呢?
可他卻被崔郎中一擡手打斷了:“這不用你擔心,你阿孃不着調,好在你還有個好太婆,等你太婆進京,我們和傅家的關係自然能有所改善。”
崔郎中想到自己的老母親就有些悵然:“我年輕時一門心思讀書,在人情治事上全仰仗你太婆,原以爲娶了你阿孃就能由她接手打點,可沒想到……”
他搖頭嘆息,“到頭來有什麼事,還是隻有你太婆來接擔子。”
崔涵之卻只好安慰親爹,“傅相公內宅尚且不穩,爹爹不用如此妄自菲薄。”
“傅相可比你爹爹有謀算多了啊。”崔郎中見兒子不明白此中關節,耐心解釋道:“他縱着妻子岳母胡鬧,可鬧起來卻又傷害不了傅家根底,他這都是籌謀好的。你要知道,位高權重者,不能太過白璧無瑕,因此這後宅矛盾,對傅相來說,也十分必要。”
崔涵之仔細地聽着,這都是他日後要學習的典範。
“但是我們就不一樣了。”崔郎中不由黯然,“我本就不算太眼明心亮,你阿孃又糊塗至此,連張氏母子這點小心眼都沒注意,如今九哥鬧出這樣的事,他算是徹底廢了,這是傅家給我們的教訓,可我們不僅不能討回公道,還只能笑着把苦果往肚裡咽。九哥雖不成器,可到底也是我的兒子你的弟弟啊!”
崔涵之心裡也默默痛惜,“如今看來,把九哥送回老家或許是個轉圜的方法。”
這東京城,他是不能再留下了。
崔郎中望着崔涵之,語重心長地又勸了幾句,“五哥,其實你我對於傅二娘子的認識不過浮於表面,人往往會銘記自己初時的印象而忽略了別的細節。日後你再去傅家,萬不可再被偏見矇蔽了雙眼,你要好好看看她是個怎樣的人。”
崔郎中到底在看人一方面還有幾分眼光,“若她能有這樣的心計和手段把九哥折騰到如此地步,必然是位女中丈夫,你瞧瞧,近來關於她的傳聞,已漸漸轉變……”
崔涵之皺眉。他不瞭解傅念君嗎?
他不想去了解。
爹爹不知道,她是個怎麼不知廉恥、放肆妄爲的女人。
“爹爹爲何反而會欣賞她的所作所爲?她對付九哥的手段如此狠毒不留餘地……”
崔郎中卻只覺得他年輕不懂事,“世家後宅,和朝堂鬥爭一樣,風起雲涌,對別人留餘地,就是不給自己留餘地。你要記住這一點,你阿孃,她就是永遠堪不破這個道理。”
才讓個李夫人聯合着她孃家嫂子把她騙了個團團轉,甚至這次,又着了姚氏的道。
崔涵之抿了抿脣,表情有些掙扎:“是,孩兒知道了。”
崔郎中感慨,他這番教子之訓,也不知他能聽進去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