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太太人到哪裡了?”鳳榮驚喜地問。
胡伯說:“說是飛機在滾州加油,再有兩個小時就到了。”
“我去機場接!”漢威興奮道。
薛媽媽端了一碗湯走過來,滿臉愁容不展。
“這是怎麼了?哪裡去?”鳳榮攔住薛媽媽問。
薛媽媽皺了眉頭爲難地說:“大小姐,太太她死活不肯喝這下奶的豬蹄湯,說是沒有鹽,膩心。”
漢威留意這碗湯,乳白色,白花花的漂了一層油花,別說是玉凝姐,就是他看了都覺得噁心。這不如直接喝豬油!
鳳榮嘴一瞥,怪聲怪氣道:“她們倪家的孩子都是吹仙氣出來的,這當孃的不喝下奶的湯,孩子吃什麼去?”
邊說邊喊上薛媽媽氣勢洶洶往玉凝房裡去興師問罪,扭扭擺擺的背影活像一隻搖着肥肥的尾部緊踱着細細的腿向前急趨的水鴨子。漢威一想不好,大姐又要抖威風生事了。
追到玉凝姐姐的房裡,奶孃正拍哄着孩子。
寶寶在拼命地哭,奶孃試着去哄哄也是束手無策。
“沒關係,他餓極了就會喝。”玉凝自我安慰般說。
鳳榮幾步上前罵道:“你還是當孃的?哪個娘不是爲孩子着想,娃餓得哭得嗓子都啞了,你就狠心不肯喝湯下奶!”
玉凝可憐巴巴地望了眼大姑姐鳳榮,商量的口吻說:“湯太油膩,看了就反胃。”
“那鯽魚湯你爲什麼也不喝?”
“太腥了。”
“呵呵,大小姐,哪個生孩子的女人不就是這麼過來的?當藥你也得喝下去!寶寶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麼對得起龍官兒?”鳳榮端過薛媽手裡的湯碗,遞到玉凝跟前。
玉凝呲牙咧嘴的樣子,商量說:“大姐,謝謝你救我。這兩天虧是大姐在身邊做主,不然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這湯我實在喝不下,能放一放嗎?”
鳳榮將湯碗放去一邊,接過孩子抱哄着說:“不用謝我,我哪裡是幫你,是幫我楊家的苗兒。”
邊說邊向懷裡的嬰兒努努嘴,小傢伙不哭了,衝了鳳榮笑。
“啊,小少爺不哭了,他笑了,他笑了。”奶孃激動地說。
“就你嬌貴。當年亮兒的娘還不是大家閨秀。那是吃齋唸佛的人,生下亮兒爲了讓孩子能吃上母乳,捏了鼻子開葷喝下奶湯,喝得直反胃。亮兒她娘哪裡有半句怨言?”
漢威聽大姐這麼說,覺得有些爲難玉凝姐姐,插話說:“大姐,凝姐姐不想喝,就別逼她了。”
不想大姐聽了漢威這話白了他一眼罵:“結果嫺如費心費力下了的奶,還都被乖兒這饞嘴的混帳給喝了去。都四歲了,還天天湊到他嫂子身上吃奶,餓得亮兒只有吃奶孃的奶,所以亮兒從小身子不好。”
大姐是老賬重提,漢威曾聽家裡下人說笑時提到過這個趣聞,羞得雙頰緋紅,嘟囔說:“我哪裡記得?”
玉凝皺了眉頭接過湯碗,幾乎是捏了鼻子灌下去。
擦着嘴訴出心裡的憂慮:“天天這麼喝,沒多少日子那些衣裳還穿得下?”
鳳榮一翻眼皮道:“你看看你姐姐我的這水桶腰,就是生娟兒落下的毛病。當年我做姑娘時,那腰才一尺七,咱爹什麼時候不逢人就誇我那纖腰如柳。可生了孩子這腰就二尺七了,成了柳樹腰了!”
漢威被逗笑,噗哧的笑出聲,玉凝姐姐也一臉駭然的表情,僵持着笑在體味鳳榮大姐的話。
漢威知道玉凝姐最注意身材,家裡的幾衣櫃的旗袍真是巧奪天工的做工。玉凝姐姐去西京見過何夫人,何夫人也喜歡旗袍,對玉凝姐的衣服做工式樣讚賞不已。聽說爲此,玉凝姐還把自己的裁縫介紹去了西京,留在了何夫人身邊當上了御用裁縫。如果玉凝姐也長個二尺七的腰,怕什麼旗袍也不好看了。
“所以我那些小姐妹都不肯生養孩子,生了孩子的女人身材就沒個要了。人老珠黃,男人就會變心。”玉凝終於吐露了心聲。
鳳榮一瞪眼罵:“你是說龍官兒?他敢去外面拈花惹草,我擰掉他耳朵!”
大姐頗有河東獅吼的架勢,漢威笑着偷偷離開,看來一場大難卻是因禍得福,玉凝姐姐和鳳榮大姐姑嫂矛盾似乎解了。
漢威趁機湊到玉凝姐牀邊,屋裡很溫暖,燒着炭火盆,玉凝姐穿了件粉色的睡衣,衣領處開了兩顆鈕釦,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和若隱若現的鎖骨,凝脂般的肌膚,倚靠在鬆軟的靠枕邊,模樣如工筆侍女畫裡般嬌媚,顯得性情也格外好。
“姐姐,求姐姐幫忙一個事。想辦法把倪家存在龍城各家外資銀行的資本撤出,不是真撤,就是出點動靜,觸動外商。”漢威沒頭沒腦的話,玉凝奇怪地問:“小弟,你什麼意思,姐姐不大懂,你想做什麼?”
“就是讓龍城的金融界震一震,知道楊家有動靜,倪家就會動,整個龍城的金融商界就有影響。姐姐~”
玉凝是哈佛的高材生,女碩士,平日漢辰在家,金融方面的事情都要向玉凝請教。
玉凝笑了說:“小弟,你沒聽說生孩子的女人多愛忘事,頭腦像傻子,姐姐腦子裡現在都是空的,只有你小侄兒。”
見漢威沮喪的樣子,玉凝拉了他的手說:“小弟,姐姐知道你心裡急,姐姐比你還急,可你還小,不能亂來。”
漢威急迫地說:“漢威不小了,大姐說,大哥十二歲就曾爲楊家解圍救難。漢威跟在大哥身邊多少聽大哥講過,龍城的經濟命脈,很多資金都在幾家大戶。倪家爲首,如果倪家撤出資產投資,怕是影響會很大。”
大姐撇撇嘴陰陽怪氣地說:“是呀,你大哥就這點眼光獨到,娶了個好老婆。”
這個時候,大姐還說話如此刻薄,漢威想出口反駁,又強嚥了氣。
“你大哥就沒說過,如果儲家撤出商號銀行裡的錢,龍城會不會地動山搖?還不用說停了儲氏和外商合作鐵路煤礦項目的投資。”
漢威聽了玉凝的話豁然開朗,轉眼看大姐鳳榮,鳳榮狠狠瞪了他一眼說:“儲家哪裡有倪家勢力大,倪二爺在龍城的財大氣粗,誰人不知曉。”
玉凝笑了,對漢威說:“去求你大姐,等下你子傑哥過來,我對他說。”
大姐還在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說:“爲什麼要撤資,那按了合同要賠錢的。你姐夫在上海,若龍官兒真有事,我讓他回來。”
“哎,大姐,不要,千萬不讓姐夫回來,讓他在上海,一定在上海。”
漢威的話,鳳榮更是糊塗。漢威說:“大姐你什麼都不用知道,只要知道這都是爲了大哥,不是真撤,就是放出風聲去。”
玉凝笑了,對鳳榮解釋說:“小弟的意思是,如果西京或龍城有人想內外勾結制明瀚於死地,龍城接管過來就是座空城。蕭條得經濟崩潰,災民遍地。”
“斷了對災民的賙濟,斷了鐵路養的那些工人,怕是就有民變。”漢威說。
玉凝和鳳榮都奇怪的目光打量漢威,玉凝忽然說:“你大哥說,成大事者要心狠手準,小弟這些年可是沒白學。”
漢威都不想平日悲天憫人的他會有這種狠毒的想法,但是西京和趙軍長這些人漸漸進了他的甕中。
漢威下樓時,聽了薛媽和羅嫂和一個下人在一旁議論。
一個說:“這些催奶伺候月子的活兒可以從外面請人來,怎麼大小姐要自己做?她不是很有錢?”
薛媽說:“如今這麼亂,大爺不在家,外面的人不如自家人可靠。大小姐是有心思的人。”
漢威要出門時,亮兒像只小老鼠一樣縮在門邊,偷窺着他,眼睛紅紅的,樣子真可憐。
漢威無奈地招手讓他過來,爲他揉揉屁股說:“事情過去了,改了就是。你當年出生時,小叔也吃味,用勺子去敲你的頭,把你從搖籃裡摔出來。”
說着颳了亮兒的鼻子笑笑飄搖而去。
※※※
飛機着陸時飛速在機場跑道上疾馳而過的速度令漢威興奮,每次在飛機着陸起飛時的助跑速度感都令漢威熱血沸騰。
漢威幾步跑上前,奇怪的是這架飛機不是雲城的飛機,是架波音客機,漢威認識,是鬍子卿大哥的專機。
隨後在龍城機場降落的三架飛機也停了下來,那氣勢真是令人驚歎。
機艙門打開,漢威看到了被九表哥許凌傲攙扶着蹣跚下來的大姑母文賢,也看到了一身長袍對襟馬褂的姑爹許北征。許姑爹向天上望了望,張嘴向身後感嘆了些幾句話,又伸手摸摸花白頭髮,信步穩穩地下了扶梯。
漢威忙跑上前,姑母已經張開了雙臂,喊着:“乖兒,寶寶,都長這麼大了。”
摟了漢威捏捏拍拍一番,像哄一個孩子。
漢威鼻頭髮酸,楊家風雨飄搖時看到了親人,但漢威也知道此刻必須堅強,若無其事的把這齣戲演下去。
美式凡立丁的空軍制服,翻領鑲毛的皮夾克質感細膩,小九哥許凌傲過來同漢威擁抱,貼在漢威耳邊低聲問:“龍城這邊如何了?家父家母都不知道具體的情形。”
漢威低聲說:“放心,回頭細說!”
凌傲拍拍漢威的肩頭,漢威卻奇怪地問:“九哥,你不是在東北~”
“我出來了,在聯繫西京航空大隊,或者就回小盟那個軍校,就是你們講武堂。”凌傲的回答平緩自然,但漢威已經覺得這後面定然有什麼隱情。九表哥離開了胡司令?
凌傲頭上一頂嶄新高聳的軍帽,帽檐低壓眉毛,露出颳得發青的兩鬢,腰身勒得緊峭,褲帶上繫着太陽鏡盒子。高挑身材,顯得英氣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