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安排車接了姑母一家來到楊公館,全家人處在團聚的興奮中。
漢威沒有去參與大姑母在玉凝姐姐房中抱了小寶寶同大姐鳳榮敘舊,只陪了凌傲表哥去老宅子走動。
九一八事變後,漢威是頭一次見到九表哥,迫不及待地問凌傲東北的情形。
許凌傲形容清癯消瘦,瘦得很是骨感,顯得高高的眉骨深深的目光有着凌厲的神色。
漢威一直覺得最桀驁不馴的是小盟哥,小九哥一直被姑爹和大哥罵是同小盟哥“狼狽爲奸”,但小九哥是那種平日貴人寡言的,不見他多說話,總是沉着臉。大哥平日做深沉狀那是心裡自有乾坤,令人駭然敬畏,而小九哥的沉默是種冷漠,淡然出世的冷漠。
入世容易,那是父母選擇的;出世太難,除非死去,若是身處鬧事的出世就是種超然,但小九哥絕對不是超然。
就見小九哥捶了牆忿忿罵:“去問胡司令吧,我同他無話可說!”
漢威沉默了,記得九一八那夜他們去找過胡司令,胡司令的怪異行爲至今令他不解。
“東北空軍徹底被日本人摧毀了,毀於一旦,毫無抵抗。子卿哥他不肯對我講是爲什麼,只一味斥責我要服從命令。南苑的飛機也被強迫調去西京。還有,日本關東軍派來12架飛機轟錦州,我去了前線指揮兄弟們用高架炮做防空火力網,頂了兩天,卻被上面強行命令撤離。理由能令人笑掉大牙,日本人關東軍陸軍大臣聲稱‘由於受到中國軍隊的防空炮火攻擊,纔不得已採取自衛行動’。他們的飛機不飛來錦州上空,我們爲什麼要攻擊?關東軍發表公開聲明,宣稱胡司令在錦州集結大量兵力,如果置之不理,恐將對日本權益造成損害。上面一再施加壓力,要靠國聯來協調,不許抵抗。混帳邏輯!我只有申請離開東北軍,道不同不相爲謀,不會再回去。”
漢威沒有再多問,緩緩試探問:“那下一步,九哥不打算回雲城?”
雲城是九表哥的家,許姑爹退隱當宅公養老後,雲城的軍務由大表哥凌翃打理。而小九哥當年這個外室生的兒子就是被大表哥凌翃一念之仁收養回到許府,同大表哥感情最深。所以九哥後面的話,漢威也不理解了:“我大哥比子卿哥也好不去哪裡,也是棵牆頭草。他還不是聽子卿哥的,誰不知道他們過去這些北洋公子哥都是一體的。那天大表哥還打電話訓斥我一頓,怪我不該同子卿哥頂撞。才掛了大表哥電話,我大哥就強命我回雲城!”
凌傲急惱得摩拳擦掌,捶了牆罵:“我替Eddie不值得,他回國就不值得,該得的沒得到,不該來的反是纏上身。”
“九哥說的是馮姑爹?”漢威問。
凌傲瞪他一眼,似是責怪漢威改嘴之快。
書歸正傳,漢威立刻對凌傲透了底,講了大哥如何去了廣州,龍城如今危險的處境,和各路人馬蠢蠢欲動的情況,聽得凌傲都一臉緊張,讚歎道:“小表弟,想不到你還真是令九哥刮目相看。”
漢威卻憂鬱地說:“不知道大哥如今如何了?”
凌傲堅定地說:“我覺得此事蹊蹺,大表哥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和胡司令不一樣。胡司令是性子上來想一出是一出,立刻就要去做,不計後果;大表哥處事很謹慎,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會去冒險。”
馮暮非夫婦到了龍城就和楊家聯繫,在公館請了許北征一家和漢威等人去馮家小聚。
都是親戚,理應多走動,但漢威和凌傲再次邁進馮家,走到小盟生前的臥室時,都是滿面慘然。
碧盟的照片赫然入目,音容笑貌仍在眼前。
凌傲向漢威打聽了露露的消息,也只能感嘆說碧盟和露露是對苦命鴛鴦。
第二天,馮暮非出現在龍城省廳時,所有的人都不無震撼。
漢威私下就叫姑爹,親熱的稱呼似乎生怕沒人知道馮暮非和楊家的關係。而云城飛來到戰鬥機也令龍城司令部緊張。若真有人趕妄動,怕制空權就在楊家的手裡。
馮暮非似乎也明白漢威的鬼把戲,配合了漢威從容謹慎,若無其事,似乎漢辰還在龍城,一切都未發生。
※※※
爲楊七爺辦的祭禮就在楊家老宅。
那天三叔公來了。
入秋以來,三叔公就一直咳個不停,大夫說是秋燥,所以三叔公閉門謝客很少出來。
馮暮非同三叔公交往非同一般,這回三叔公肯出來是給了天大面子。
流水席擺滿庭院,客人絡繹不絕,很多七叔昔日的部下和先大帥的舊部都來拜祭,場面十分壯觀。
馮暮非坐在三叔公身邊聽戲,戲臺上唱的是《調精忠》,馮暮非不由感嘆了說:“曾聽人說,北方於良驥,南方楊美玉,果然名不虛傳。人走茶涼,而楊七爺這走了幾年,還真是親朋猶在。”
許北征卻呵呵冷笑了幾聲說:“要說小七嗎,都是他大哥當年訓導有方。規矩時真是討巧惹人憐惜,氣人時恨不得他死。當年他也是淘氣的出名,小時候他哥有段時間無暇照顧他,送了他們叔侄在我雲城去小住。這小七,詭詐得很,恨急了我就打他,他呀,哎,孫猴子轉世,唐僧只一個—他大哥。”
衆人鬨然一笑,一旁的大姑母文賢責怪說:“還說小七呢,那年小七跑出家幾年,龍城有難,他多是有情有義,關鍵時刻回來解龍城之急。我是怕他大哥那脾氣不饒他,讓你來龍城是求情的,誰想你反夥了他大哥和老顧一道打他。看把小七打得,後來龍官兒她娘跟我提起直哭,說你那哪裡是鞭子,簡直是刀子,扒開小七身上那傷深得~”
漢威似乎找到了平衡。要怪就怪他投錯了胎,楊家的子弟怕都少不了這些折磨。
請來得戲班唱得一般,但還是很買氣力。
漢威看了來的龍城軍政界要員,包括那滿臉陪笑的趙軍長,忽然間來了興致,扮了戲跑去臺上客串了出《空城計》。扮上戲戴了髯口搖了羽扇出來,有板有眼搖了羽扇的樣子很是有趣。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
爲什麼在城外猶疑不定進退兩難,爲的是何情?
只有我的琴童人兩個,
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
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
你就來,來,來,
請上城來聽我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