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雷夫子的交代,漢威執筆草擬了那份《賑災募捐倡議書》和《龍城夏季防洪修堤決案》。
叼着筆桿凝神構思,漢威想事情的時候,眉頭總習慣性的擰結。穿簾過戶的明媚日光投在漢威肌膚細潔的面頰上,彎長的睫毛落下一層淡淡陰影。深深的雙眼皮的褶皺順了垂下的眼簾展平,長睫下寒星般的眸子就在目眶中閃熠,清輝只是灑在桌案上的公文紙間。
何莉莉托腮凝視着漢威俊美的面容目不轉睛。
起先漢威也不曾留意,餘光測查到何莉莉直勾勾的盯了他的眼睛發呆時,猛的擡起頭反嚇了何莉莉一跳。
“我臉上又沒開花,你看我做什麼?”漢威嗔怪道。
何莉莉一陣窘然,周圍的同僚多是放下手中的差事,好奇的目光投過來觀戰。
“嗯,我在想你大哥怎麼想到把你這麼個小東西放到我們機要秘書處來?怕是嫌雷夫子這秘書處太過沉悶,放你來插科打諢逗給我們解悶玩的。”何莉莉先是把自己說笑了,笑得咯咯咯咯的肆無忌憚。
漢威哼了一聲低頭繼續寫,漫不經心的奚落:“我真後悔剛纔開門應該再使勁一些,索性拍落你幾顆門牙就耳根清靜了。”
何莉莉起身晃到漢威身邊欠身坐到桌上,晃着短裙下兩條光潔細長的腿,環了臂刁蠻的說:“小弟,你來秘書處是存心和我過不去的是吧?”
“那何小姐來龍城又是誰存心同我大哥過不去的?”漢威當然知道何莉莉和馮暮非都是何總理因爲懷疑龍城對中央的忠心,才故意派到大哥身邊的,這是人所共知的秘密。
一句話反令回頭看笑話的衆人都低下頭去做事,而漢威卻絲毫沒覺察出自己話語的唐突。
何莉莉一臉無趣的坐回到她的座位上。
漢威再次低頭,全神貫注的構思那份倡議書,嘴角漸漸勾起笑意,笑靨綻放在面頰時,已經是妙筆生花般靈感俱來。漢威暗自慶幸多年被逼迫背的那些文章典籍總算派上用處,落筆千言不說洋洋灑灑也是一氣呵成。
雷夫子背了手從漢威身邊走過,看了兩眼,讚許的點點頭,手指落在一個錯字上,示意漢威修改。
漢威擡頭看看雷夫子寵愛的目光,臉上堆出孩子般討好的笑容,點點頭撤去紙重新抄謄。
何莉莉鼻孔裡還插着止血棉,藉口不用做事,仰頭靠在皮椅上,順手捏過一張漢威寫廢的稿子看了幾眼酸溜溜的說:“小少爺,想不到你還真有兩筆刷子。肚子裡也還有半瓶墨水嗎。這字寫得和大姑娘一樣娟秀。”
漢威一把搶過來說:“你鼻子好了就去幹活,沒看雷夫子忙着呢。”
何莉莉翻眼望着天,椅子晃悠悠的,嘴裡喋喋不休的叨:“快點,又不是要你繡花。司令等了要呢,給晚了整個秘書處跟了你吃瓜落。”
稿子謄寫好,漢威瞟了眼何莉莉,促狹向她擠擠眼,躥到雷夫子身邊將草擬過的稿子遞給雷夫子審閱。
“漢威你直接交司令閱覽吧,這裡事情太多。你辦事,我是放心的。”雷夫子溫和的說。
“拿來讓姐姐給你檢查仔細了,不然捱罵是小,再被你大哥打屁股就沒臉了。”何莉莉奚落說。
漢威對何莉莉的挑釁嗤之以鼻,捏了稿件歡快的跳到司令辦公室門前,停住步,整整軍裝,沉下臉。不等他開口喊“報告!”,門口的副官小昭已經被漢威那副滑稽樣逗得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小昭哥,你笑什麼?漢威很好笑嗎?”漢威不解的問。
小昭卻是笑彎了腰:“你就裝吧!”
“進來!”屋裡傳來大哥的威嚴的聲音,漢威吐吐舌頭斂住笑,推門進去。
大哥的辦公室是一套兩室的套間,兩間的格局佈置都是相仿。外間是大哥平日批閱文件和會見各界要員的地方。書房的內間則是非大哥的邀請常人不得入內的。玲瓏剔透的花紋玻璃窗,陽光下格外爽亮。
臨窗一張寬大的柚木寫字檯,據說這臺子還是爹爹在世時留下的。桌上陳設了筆山、鋼筆、紅藍鉛筆、檯曆、硯臺、電話、小臺鈴等。桌旁角櫥內陳放了各種資料書籍。桌前兩旁放着黃色的寬皮沙發和紅木茶几,兩旁牆壁掛滿軍事地圖。
牆角的電扇不停旋轉發出嗡嗡聲,大哥靠坐在高背皮沙發椅上,一幅不苟言笑的謹肅模樣。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漢威每想到辛棄疾這闕詞,就不知不覺要聯想到大哥身上。大哥二十六歲從爹爹手裡接過龍城這攤偌大家業,瞬息間就要子承父業指揮十餘萬雄兵,少主繼位怕都是要擺出這副本不屬於他那個年齡段的老成持重和威嚴。
大哥擡眼瞟了漢威一眼,放下手中的事務,溫和的說:“進來吧。”
奇怪了,大哥居然也能如此“禮賢下士”,在家裡對他從來是呼來喚去,再不就是拿戒尺或藤條同他說話。
大哥一身戎裝,軍容整肅,鬢角頭髮削得短平,眉宇濃重修長入鬢,天氣炎熱風紀扣卻是扣得一絲不苟,軍裝領口和袖口都微微露出淺色襯衫的一條邊線。
漢威恭敬的將擬定的稿件遞給大哥,大哥接過來吩咐一聲:“坐!”
呵呵,竟然在大哥面前還能有座位了,這比在家的待遇好多了。
漢威對自己的文筆還是頗有自信,幫大哥寫東西不是一天兩天了。
大哥將稿件遞給漢威,指了一個“渡”字說:“錯了,改去!”
漢威掃了一眼,竟然多寫了三個點,“度”和“渡”的區別。漢威忙應了聲“是!”
轉身出門,守在門口的小昭哥見了漢威低聲問:“過關了?”
漢威抽抽鼻子,得意的說:“錯了一個字!”
飛轉回秘書處,雷先生翻翻眼,目光從厚厚的鏡片上望了漢威問:“司令如何說?”
漢威翹翹嘴,挑挑眉:“不過錯了一個字,又要抄一遍。”
沒有人在應聲,漢威提筆飛速的寫好,仔細的將那篇紙從頭到尾看一遍,確認沒了錯才起身跳出去。走到大哥的門口,又情不自禁的將那頁紙從頭檢查一遍。心裡默唸:“楊漢威,這回總沒錯字了吧?再錯屁股就要遭殃了。”
稿件再次遞迴到大哥手中,大哥挑眼看了漢威問:“都改過了?”
“改了!”漢威得意的說,不就一個字嗎?
大哥將他新抄謄改過的那張紙放在一邊,根本就沒有看一眼,卻是翻看後面的幾頁,然後擡眼看了漢威說:“過來,自己看!”
大哥的臉色鬱怒,微抿的嘴角如刀刻般堅毅。
漢威湊到大哥的案頭前,偷眼掃了一眼後面一頁,恍然大悟。他只按了大哥吩咐的改了頭一頁那個“渡”子,忘記了查查後面幾頁也有這個錯誤。
“也不一次說了,還要去抄。”漢威驕縱的嘟囔說。
“楊秘書!”大哥凜然一聲喝,漢威一個寒顫,忙立正說:“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