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寒簫的微信名就是他的真名，一股老幹部作風。不過，引起黎欣耀注意的是，這老幹部的微信名配的頭像卻是一個卡通頭像。
這種違和感蠻奇妙的，倒是也適合他，黎欣耀又看了一眼楊寒簫。
他並不算是那種過於古板正經的人，以黎欣耀對他的瞭解來看，他其實更偏向於天真爛漫的類型。唯一的共同點可能是行事一板一眼，不驕不躁，鬧騰不起來。
但他其實對待很多事情都有一種浪漫的情懷，凡事總喜往好了想。可以見得，他的家庭從感情到金錢方面，都不曾缺位過，纔會將他養成一副天真的性子，偶爾還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從沒見過惡，自然是懷揣滿滿的善意。
楊寒簫並沒有發佈太多動態，黎欣耀隨意一翻便見了底。返回自己的微信界面時，她發現多了很多消息通知。黎欣耀點進去一看，全是楊寒簫的點贊，按着時間順序，一條條往下點。
黎欣耀啞然失笑，怎麼還是像個孩子似的。
“你現在是在雲連小學教書？”楊寒簫突然開口，問她。
見黎欣耀看過來，楊寒簫把手機屏幕對着她，上面是黎欣耀以前發的一條朋友圈。
黎欣耀點頭，“嗯，在這邊教了有一陣子了。”
“怎麼突然回來教書？”楊寒簫問。
“抱歉，私人原因。”黎欣耀答。
楊寒簫一笑，“沒事，是我冒昧了。不過，雲連鄉也真大，都沒遇上過。”
“可能我比較宅。”黎欣耀說，“你呢？”
“嗯？”楊寒簫看着黎欣耀，似乎有點不太明白。
“你怎麼也來這邊了？也是私人原因嗎？”黎欣耀問。
“我高中對你說過的。”楊寒簫笑道。
黎欣耀陷入回憶。
“我以後會去救濟自己的同胞的。”
青澀的少年在她身後大喊。
黎欣耀回過神來，“抱歉，那天我的心情不太好，你撞槍口了。那段時間，我的情緒都不太好，你只是個無辜的受牽連者。”
一直以來，黎欣耀都是好學生的代表，成績好，有耐心，人緣不錯，溫和有禮。她身上所有的惡劣因子都被釋放給了一個叫楊寒簫的男生。
其實，那個女人是楊寒簫的小姨，和楊寒簫又有什麼關係呢？但她就是莫名的討厭起楊寒簫來。
大概，那個時候的她也知道自己是理虧的，所以，她也並沒有真正對楊寒簫做過任何過分的事，但是不大願意搭理他，對他耐心最差確實是真的。
偶爾與他針鋒相對刺他幾句也是真的。比如，那次故意嘲他“假聖母”。
黎欣耀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別人的想法，別人的打算，她從不多加置評。只是，一遇上楊寒簫，她好像就忍不住要槓上一句。
真是莫名其妙，幼稚的可笑。
楊寒簫的脾性真的好，從過去到現在，都沒見過他生氣。就他現在的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高中感情不錯呢。
“其實，你說的對，你說完後，我就回去反思了。”楊寒簫說。
“我只是隨意一說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說到此處，黎欣耀一頓，“而且，就算是要救濟自己的同胞，也不必縮在這鄉下，在大醫院，好醫院，纔不辜負你的醫術。”
“大醫院很難進，我的同學們都搶着進，不如將名額留給他們，他們都很優秀，少我一個不少。在這裡，多我一個，卻是大不一樣。”楊寒簫回。
“你爸媽怎麼看？”黎欣耀問。
“不支持不反對吧，我向來很倔，他們也就隨我。”楊寒簫答。
“爲什麼選雲連鄉，因爲當年的我嗎？”黎欣耀直視他的眼睛，問他。
“有一點吧。”楊寒簫誠實道。
“我很抱歉，那個時候我脾氣是有點古怪，真的很抱歉。我在這裡向你道歉。”黎欣耀說。
“道什麼歉，你說的很對。而且”說到此處，楊寒簫一笑，“我相信現在的你，看法依舊沒有改變。”
黎欣耀嘆了口氣，“我不是爲這個道歉，我是爲我的態度。”
“態度？在所有同學看來，你待人接物極好，溫和有禮，謙虛有度。”楊寒簫說。
黎欣耀看着他，“但這不包括你吧？”
楊寒簫笑了笑，沒有回話。
黎欣耀繼續說：“也許你沒有感覺，我原本可以以很溫和的方式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我沒有。而且，我對你的態度，某種程度稱的上惡劣。”
“我知道。”楊寒簫說。
“有多知道？”黎欣耀問。
“也許比你想象的知道的要多。”楊寒簫答。
“抱歉”
“真的不必說抱歉，而且”說到這裡，楊寒簫往窗外看去，“這只是極小的一個原因，我以前來過雲連鄉，在我小時候，我對這邊的印象不錯。再者，父母在，不遠行，這邊離家也不算遠。”
“來這邊多久了？”黎欣耀問。
“三年”楊寒簫答。
黎欣耀在心下算了算時間，“碩士畢業就直接過來了？”
楊寒簫輕輕應聲。
兩人沒再說話，安靜了下來。
突然間，車子發出轟咚一聲巨響，停了下來。
一件很不幸的事情發生了，這輛班車它拋錨了。所有乘客都被迫下車，司機在打電話估計是通知情況。
過了一會，售票員過來安撫大家：“車出了一點狀況，大家要等下一輛班車，下一輛班車會把大家送過去。不用再出錢，我已經講好了。”
不知道是因爲習以爲常還是因爲下一班車不用等太久，大家的情緒都很正常。雖然現在是處於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路上，但有的人有說有笑在高談闊論，還有人直接玩起了自拍。
比起衆人，黎欣耀覺得自己倒更像是心態不穩那一撥的。
黎欣耀找了個樹陰，站了過去，對楊寒簫招了招手，楊寒簫便走了過來。
“剛過來這邊的時候，很不習慣吧？”黎欣耀問。
“有一點，不過也還好。”楊寒簫誠實答道。
黎欣耀從身後扯了片葉子，隨意的在手上卷着，“你真的是一個好人，各種意義上。”
她偏過頭看着他，“這是一句好話，發自內心的。這麼多年過去，還記得自己初心的人，不多。記得，還能做到的人更不多。你比普通人偉大，至少比我，更厲害。”
不等楊寒簫回答，黎欣耀又問：“你高考多少分？”
“665”楊寒簫答。
二人所站的位置的對面是一個淵，也可以說是斜坡，總之馬路是在高處。斜坡上面長了一片竹林，有一棵爬的高的竹子，直接長到了路邊，竹子頂端落了幾隻鳥兒，不知是在嬉鬧還是在爭食。
黎欣耀盯着那幾只鳥，心底有些釋然，“沒想到，我還比你高了幾分。”
“當年高考完後，我沒去問任何人的成績，有點不敢面對最後的排名。那個時候，我是有與你較勁的。可惜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這個令她欣喜的消息。而對於現在的我，這個已經不重要。”
“知道我爲什麼突然問你高考成績嗎？”黎欣耀偏頭看向楊寒簫，“因爲，我覺得和你比起來，我已經輸了，方方面面，我心服口服。這個時候，就不免有些好奇那個我曾經的執念。”
“我可不可以理解爲，在你的評價裡，我從假聖母進階成了真聖母。”楊寒簫說。
“可以這麼說吧。”黎欣耀展顏一笑。
“其實，我從不覺得我是聖母。”楊寒簫看向遠方，“我只是做我喜歡且願意做的事罷了，而且，聖母怎麼會有癡心和妄想呢。”
“你還會有不滿的地方呀。”黎欣耀笑道。
“是人，難免就有不滿，生活哪就那麼容易圓滿。”楊寒簫說。
“那我或許就是看開了吧，我現在倒是沒什麼太多的奢求了，可能，這就叫被生活磨平了棱角。”黎欣耀說。
下一班次的班車來的時候，並沒有人上車，因爲車上已經坐滿了人，滿滿當當的，看着就讓人燥熱。所以大家都沒有選擇上車。黎欣耀和楊寒簫也沒有。
再下一趟車過來的時候，還是這樣一種情況。黎欣耀看向楊寒簫：“坐嗎，這一趟？”
“如果下一回還是這種狀況，我們基本就要等到下下趟，因爲，人的耐性有限。這次不上的，下次全部會上。”楊寒簫答。
“那就上車吧。”黎欣耀說。
車上人很多，兩人上車後基本就被擠到了門邊，處於一個勉強能落腳的狀態。爲了不擠到黎欣耀，楊寒簫特意往旁邊擠了擠，挪了一下步子。
看到一貫以來行事慢條斯理，有條不紊的楊寒簫也被擠得滿頭大汗，整個人甚至帶着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像是突然間掉落凡塵，黎欣耀忍不住笑出聲來，“沒坐過這麼擠的車？”
楊寒簫有些爲難地點了點頭，“從我那上車，一般都有座位。”
“我小的時候坐的班車，很多都不關門的，因爲門都關不上，那個時候一天也沒那麼多趟。站在門口處的，手在車裡面抓着個把手，大半個身子在車外。”黎欣耀想起從前。
兩個人艱難的站到了終點站，也許是楊寒簫的特意照顧，也可能是黎欣耀從小的習慣使然。總之，二人從車上下來後，黎欣耀整個人一派自然，倒是楊寒簫，難掩一身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