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從趙宅一路疾馳到警局, 蒼老褶皺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聽到趙青潼用刀傷人的消息,他滿是震驚和擔心。
如果事情鬧到趙符生眼前, 後果怕是會更加嚴重。
趙青潼坐在長椅的角落, 在大外套下只露出一雙眼睛, 但眼底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深深淺淺的刻着受傷。
“小姐, 沒事吧。”夜晚霧色濃重,張叔身上帶着涼意。
趙青潼木訥的擡起頭,見到熟悉的人心裡的驚慌和委屈一點點冒出來, 她鼻尖一酸,聲音倉皇無助, “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張叔見趙青潼受了驚嚇, 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 走上前把她攬進懷裡,像是哄着愛哭的小嬰兒般慈愛。
而趙青潼嘴裡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 如果他出事了怎麼辦。
張叔在見趙青潼前,已經瞭解了此次事件的經過,知道趙青潼的行爲屬於正當防衛後,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又瞭解到趙青潼的同學爲了救她還在醫院生死未卜,他立刻電話聯繫了和趙家有過合作的知名外科醫生, 保證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療。
張叔放下電話, 心思一動, 隨口問了一句民警那孩子的名字, 聽到是鍾白他心下了然。
而現在看到趙青潼如此擔心和痛苦, 張叔也經歷過這樣的年紀,趙青潼和鍾白之間的關係自然不言自明。
“我們先回家吧, 我已經找了最好的醫生,放心,他會沒事的。”張叔厚實的大掌一下一下拍打在趙青潼後背上,讓她漸漸平復已經抽噎的呼吸。
“明天我們就去看他,好嗎?”他對上趙青潼空洞的眼睛。
聽到張叔的話,她終於提起興趣,輕輕的點了點頭。
“可能之後還需要你們再來警局幾趟。”臨走前民警對張叔囑咐道,畢竟還要根據對方的描述以及身體情況才能決定進一步的處理。
張叔處理趙家大小事務二十多年,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在處理這些事上舉止得當進退有度。
“如果對方情況嚴重,我們願意賠償,但也希望你們可以秉公處理,一羣人圍毆一個女孩,他們該承擔的法律責任我們也會追責。”
趙宅。
趙青潼深吸一口氣,把頭埋進浴缸溫熱的水裡,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冷僵的身體有所好轉。
只要閉眼,就能清楚的看見鍾白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幕。
張叔輕輕的扣了扣浴室門,把剛熱好的白粥放在桌上,趙青潼今天着實受了不少驚嚇,怕她身體扛不住。
“張叔,謝謝。”趙青潼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謝他幫鍾白找了最好的外科醫生,也謝謝他能在這樣的時刻做她最堅強安心的後盾。
張叔竟也眼圈一紅,想到趙符生現在和田蕙甜蜜幸福,又想到生前溫柔大方的趙青潼母親,這孩子的福薄了些,他着實心疼。
趙青潼不知道泡了多久,等到池水變涼,她終於起身,安靜的躺在牀上,將被子裹得死緊,重新在黑暗裡獲得安靜,思緒昏沉,腦袋裡只剩一個想法,盼着明天能看到安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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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潼站在病房門口,雙腿卻被什麼沉沉的墜住,看着病房門牌上鍾白的名字,她只覺得一顆心被生生揪起,連呼吸都帶着疼。
她鼓起勇氣踮起腳,透過門口的玻璃朝着裡面看去。
他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安靜且蒼白的躺在病牀上,四周放着不少儀器,每隔幾秒有規律的發出一聲清響。
整個病房是在寂靜的可怕。
後來逐漸傳來低泣,是坐在病牀前陪護了一天的白雪,她形容憔悴,一向平整的髮型也凌亂不堪,整個人似乎老了十歲。
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她驚慌的站都站不穩,鍾白是她最近親的人,是她的原則和底線,是她的全部。
明明昨天還鮮活的人現在卻無聲無息的躺在病牀,白雪死命抑制的情緒終於有些剋制不住。、
趙青潼捂住嘴,眼淚無聲的流,視線都變得模糊。
過了一會兒,就聽到白雪對着牀頭的鈴聲大喊,聲音裡夾着驚喜,“醫生,他醒了。”
趙青潼用手背在眼睛上重重的抹了一把,將臉貼在玻璃上,只爲看的更清晰些。
隔着一層玻璃,鍾白的眼神對上她的,眼神繾綣而溫柔,張開嘴輕輕的說了句什麼。
鍾白帶着氧氣面罩,但是趙青潼卻清晰的看到他的口型,他對她說,別哭。
醫生很快趕來,手腳麻利的做了檢查,發現沒有什麼異常才微微舒了口氣,鍾白身體還很虛弱,配合檢查後又很快睡去。
醫生擺擺手,示意讓白雪走出病房。
趙青潼低垂着頭,心裡惴惴不安,張叔站在她面前,誠懇的對着白雪致謝。
“謝謝鍾白救了我家小姐。”張叔鞠了一躬,“我保證他會接收到最好的治療和照顧。”
白雪擦掉臉上的淚水,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和孩子,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她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自家孩子因爲救人而受了重傷,她心裡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就算有最好的治療和照顧,但是人還是傷了,不是嗎?
“阿姨,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趙青潼俯身,眼淚砸到地面上。
白雪見狀也繃不住,轉頭掩過滿臉淚水,擺了擺手。
身旁的醫生拿着護士遞來的檢查報告,微凝了眉,似乎有些嚴肅。白雪心裡沉了一下,“是不是檢查結果不好?”她尾音帶着崩潰。
趙青潼腳下一軟,好在張叔手疾眼快的扶住她。
“身體的傷沒什麼問題,但是頭部的外傷影響了視覺神經,我發現他在認知方面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 出現這樣的結果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醫生抿了抿脣。
白雪打着顫,問道,“具體是什麼意思呢?”
“視力上倒是沒什麼問題,但是色彩認知上可能會差一些,但是這個對日常生活的影響不大。”這對於普通人而言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白雪愣住了,喃喃道,“那是不是說明,他就不能畫畫了。”
“畫畫對色彩的辨認程度要就極高,大概率是不可以了。”醫生據實已答。
白雪支撐不住,扶着牆慢慢坐下,腦子裡一片空白,耳邊充斥着嗡鳴。她一向不喜鍾白畫畫,因爲那樣會讓她想起鍾言,想起那些痛苦的時光。可是就像上天註定一般,鍾白繼承了鍾言的天賦,甚至超越了他,白雪矛盾又糾結。
可是現在得知鍾白真的不能再畫畫時,她的心卻如同刀絞,至此,鍾言留下來的最好的東西,也消失了。
趙青潼眼淚落得更兇,爲了救她,他毀掉的是那樣驚才絕豔的天賦啊。
原來這孩子是畫畫的,醫生可惜的搖搖頭,那麼這傷可能就斷送了他的前途。
趙青潼望着淚如雨下的白雪,發現語言竟是這樣的蒼白,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彌補,她半跪到白雪面前,“阿姨,對不起。”翻來覆去只有這幾句話。
白雪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把心裡的憤恨推上頂點,她伸手重重打在趙青潼右臉上,“說抱歉有什麼用,你能換我一個健康的阿白嗎?”她手心被趙青潼的淚燙的灼熱,白雪把手藏在伸手,無力的吼道。
張叔吃了一驚,連忙準備過去拉起趙青潼。
趙青潼卻沒有起身的意思,事情的起因的確在她身上,如果不是她去招惹鍾白,如果兩人從來沒有認識過,是不是今天的結果就會有所不同。
他還會是那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發着光的人,而自己,卻像是纏人的藤蔓,把他拉下神壇,爲她受傷,爲她失去天賦。
“希望你從此之後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白雪咬着牙抵過心尖的抽痛,冷冷的望了趙青潼最後一眼,起身離開。
趙青潼點頭,這似乎是最好的結果。
空蕩狹長的醫院走廊,蒼白的光線照在她面前的地面上,趙青潼卻隱在黑暗的角落裡,連人帶心一起埋葬。
這麼大的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趙符生還是知道了。
趙家女兒居然拿刀傷人,差點搞出人命,見報後對公司影響甚大,趙符生暴跳如雷,不顧前因後果也不管她是否是正當防衛,就衝進趙青潼的房間給了她一巴掌。
趙青潼反倒輕輕的笑出聲來。
被白雪狠力打過的右臉還腫着,這下左臉又捱了趙符生一下,還算對稱。
見她的反應如此奇怪,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趙符生只覺得她實在是無可救藥,怒不可遏的讓人把她重新送進了少管所。
趙符生以爲她會鬧,卻沒想到趙青潼卻無比安靜。
教官讓她做得任何事她都配合,斷絕與外界聯繫,吃簡易難吃的飯菜,安靜的好似變了個人。
一個月後,趙符生還算有良心的想起了她,派張叔把趙青潼接回家,他已經聯繫好S市的封閉高中,決定把趙青潼送到那裡讀書,然後高中結束後直接送出國。
趙青潼垂下眼瞼,沉默幾秒後說好。
不過她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見鍾白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