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沒多久接到淑微的電話,要她急速趕回去,淑微總算從新加坡回來了,涼風預感今晚一定沒得睡了。
電梯門一開就聽到大吵聲,涼風還辨得清是淑微的,夾雜着另一道粗厚的嗓音,可不就是阮志東嘛?
涼風趕緊衝過去,淑微腳蹬七公斤的高跟鞋,面前的阮志東在她面前彷彿矮了一截似的,淑微人本來就有一米七,再加上鞋的話直逼一八零,而面前的老阮教授目測該有178左右。
主要是氣場上拼不過人家。
“你——你,聲音大了不起啊!”阮志東結結巴巴,淑微柳眉倒豎,杏目圓睜,不甘示弱的回道:“我聲音大不代表我沒禮貌!”
“你明明就是不講道理~!”阮志東一張臉漲得通紅了,涼風撫額表示同情,不用想了,與淑微鬥者必死也。
阮志東見到涼風,兔子一樣窩到她的旁邊,指着淑微問道:“涼風,這個母夜叉說是你朋友?我是不相信的,你這麼溫柔大方漂亮有修養,哪裡來的這種朋友?”
“呃!”涼風語塞,觀察淑微的神色,她的眉毛直跳,預感接下來可能會有流血事件,連忙笑着打哈哈:“誤會,一定是誤會,來來來,淑微,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鄰居,——阮志東,是化學系的教授,教授!”
“哎呀,原來是教授,不說還真不知道,一說看着就挺像一個——會叫的怪獸!”淑微笑着說道,阮志東已經氣得手指發顫,見涼風好似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索性豁了出去,“你說對了,爺就是一隻會咬人的怪獸!”
呯,噗,鏗鏗!
涼風目瞪口呆,指住他們:“你們……你們,沒事吧。”
阮志東剛剛撲過去的時候雙腳相絆,於是——恩,所以——淑微被她直接撲倒了,更悲劇的是,阮志東的初吻沒有了!
涼風除了同情之外,還是同情。
涼風拼了氣力纔將淑微往屋裡拖,淑微扒門就又想出去,涼風苦口婆心,語重心長的安撫她:“你不虧的啦,人家教授是初吻,初吻!他這種人已經是稀有動物了,我們要愛護,一定要愛護!”
“好,那我打電話叫動物園的管理員過來!”淑微咬牙切齒。
“你幹嘛不直接請韓國動物協會的人過來,說不定他們會指認他就是從韓國過來的?”涼風揶揄她,淑微脫掉高跟鞋,問她:“喂,我聽說你前夫出車禍了?還有,你有新的獵物了?”
涼風耳熱:“什麼獵不獵物的,作爲企業員工,您要注意一下個人素質嘛。”
淑微嗤之以鼻,“你少來吧,你是沒見過我的老闆,背地裡說得比我難聽數百倍的都有,人前還不是照樣溫文儒雅。”
淑微看來很多怨氣,涼風起身:“得,我去給您老倒杯水順順氣哈。”
淑微連喝個水都不安樂,不停的有電話打進來,涼風先去洗了澡,回來見她還在電話,她忍不住指指牆上的鐘表,淑微會意,後來掛了電話,涼風拍拍她的肩:“何總真是日理萬機啊!”
“我這就是典型的得閒死,不得閒病!”淑微一臉怨氣,不過她的保養還是相當得宜的,涼風跟她一起,除了稍顯稚氣之外,其它都比她弱。
吃早餐的時候聽到有人按門鈴,柳媽媽跑去開的門,涼風大清早起牀眉毛直跳,柳媽媽還特地往她的眼皮上粘了塊小紅紙,據說這樣可以避災。
她正吃着油條,聽到柳媽媽說道:“有信,你這額頭是怎麼回事啊?”
涼風心裡一沉,裝作沒聽見自顧自的喝豆漿,陸有信的聲音壓得很低,涼風雖然表面不在意,但注意力仍在他的身上,隱約聽到他提起陸家爺爺。
“那我得問問涼風這丫頭,你等等吧。”兩人離婚幾個月了,之前柳媽媽對他百般敵意,但時間一久了,她偶爾也會記起陸有信的好,漸漸地對他也沒那麼深的恨意。
柳媽媽朝涼風走來,涼風有些心煩意亂,手一撥,豆漿酒了一桌,她跳起身,回過頭正與他的眼鏡相觸。
“媽,我上班去
了。”她似乎想逃避什麼,走到沙發拿起手袋就想走,柳媽媽叫住她:“涼風,有信他爺爺生病,說想見你一面,你看——”柳媽媽遲疑,望住涼風。
涼風知道陸有信再過分都好,決計不會拿陸家爺爺的健康開玩笑的,她初聽着有些發懵,她的印象中,爺爺的身體還算健朗,不過老人家的事情實在拿不準,要麼不病,一發病來勢洶洶,措手不及。
涼風低頭想了想,其實她內心是沒有任何猶豫的,但面上似乎不肯表露出過重的情感,接着才說道:“媽,我跟他去一趟。”
柳媽媽算是支持的,涼風走到門口,問他:“你一個人開車來的?”
陸有信搖頭,“阿良(曹特助)會送我們過去。”
電梯裡面兩人彼此無言,涼風見他一直望着自己,下意識的別過臉去,卻見他手朝她伸了過來,她有幾分警戒,“幹嘛?”
他的手頓了頓,指了指她的眼皮,道:“你眼皮上有個東西。”
“唔——”涼風伸手摸了一會兒,道:“早上起來眼皮跳得厲害,媽媽給貼的。”
邊說着邊用手指在那裡摸來摸去,陸有信看不過去,手再次伸過去替她拿掉,他的手指微暖,貼着她的皮膚時,她有短暫的顫慄。
“到了。”他說道,兩人離得很近,他的氣息清晰可聞,涼風心裡微動,想抓住那種久違的溫存。
上了車見曹特助遞了早餐過來,他接過手問她:“還要吃點嗎?”涼風搖頭,她坐在後車位,而他卻坐在副駕駛座上,她能看到的也只是他的側顏。
涼風先給學校去了電話請了三天假,陸有信聽到微微側頭,黑亮的眸子深深將她凝住,她有些不自在,但並不說什麼。
車外的風景飛速往後退,涼風敲敲打了個哈欠,昨晚實在沒有睡好,她從包裡翻出糖果,是綠茶話梅糖,裡面鑲着一顆話梅,糖心是綠茶味兒的,她最近喜歡上了吃這款糖。
話梅很酸,她眨了幾次眼睛,陸有信突然回頭,對她說道:“就不擔心會駐牙嗎?”
她怔了怔,糖還含在嘴裡,鼓着一邊臉,她說道:“我也不常吃,都是拿來哄小孩子的。”
他又遞了東西過來,她接過來一看竟是朱古力,道:“你隨身帶嗎?不怕融?”
大熱天的,朱古力可禁不起。
“噢,不是,車上一直有放。”其實是好幾天前去了一趟比利時特特買的。
是她喜歡吃的比利時貝殼朱古力,四四方方的盒子,各種各樣的形狀,逼真趣致,光是看着都有食慾,一吃進去直甜入肺。
涼風不愛純黑朱古力,她嗜甜,就像葡萄酒一樣,她也只喝甜型葡萄酒,最愛冰酒和貴腐。
她自然不客氣,拿了趕緊吃,邊吃心裡邊嘀咕,不是問她怕不怕蛀牙嗎?現在又給遞朱古力過來,不明擺着害她嗎?
他看着她吃,心裡也開心,她吃東西的時候精神很集中,似乎天下最大的事情也只得吃,忍不住伸手過去想拿一個,堪堪停在半空,她擡頭,“你要吃?”
“恩。”他含蓄的頷首,涼風左挑挑右挑挑,似乎給哪個都不捨得,陸有信很久沒看到她這樣的孩子氣,眼神停駐在她身上,無法移開。
終於,她挑中了一塊,是蝦形狀的,栩栩如生,遞過去的時候他連她的手一併握住,還是印象中的嬌軟,以致於他想要的更多。
涼風抽出手,低頭看着盒子裡的朱古力,說道:“你看起來累,你休息一會兒吧。”
他果真睡着了,曹汝良在她上車的時候,除了依舊稱呼她太太之外再無講其它的話,這會兒才緩緩開腔,“太太不會再離開陸董了吧?”
她擺弄着朱古力的手頓住,問他:“你覺得我現在會跟再在一起?”
“也許——”他也不肯定,方向盤打了個轉,而後還是以前那樣子斟字酌句,極謹慎的樣子,“砰不離砣。”
涼風曬笑,調整了坐姿,搖頭:“我不認爲。”
之後曹汝良不再講什麼,車子一
路行駛,涼風心裡百轉千回,思緒萬千。連眼前朱古力都失去了吸引力。
車子到了村口的時候,陸有信適時醒來,第一反映是向後望,帶着幾分惺忪的睡意,涼風正看着手機,是淑微發來的信息,冷笑話。她悟了一會兒才反映過來,笑得很無奈。
迎上他的眸子,她眼裡的笑意還來不及收回,一絲不落的被他收入眼裡,他微彎嘴角,問她:“看什麼,這麼好笑?”
她好像心情有些好吧,也沒給他擺臭臉,真就把手機拿過去,“淑微發的,你看看——”
他一看就懂了,笑紋極淺,涼風意識到她的手被他捏住,輕咳,道:“快到了。”
陸有信鬆開手,他的指尖上溫柔纏綿,依依難捨。
陸家爺爺沒有去醫院,只是叫了醫生過來替他打吊針,涼風跟陸有信進去的時候,他躺在牀上,沒有睡,旁邊坐着醫生跟鄰居的李嬸,他似乎是聽到腳步聲了,很快睜開眼,道:“小信,丫頭,來啦。”
倒沒有掙扎着起身,涼風跟陸有信走到他牀邊,卻被他趕着坐到一邊有風扇的地方,道:“這地方熱,你倆坐那邊去。”
醫生交待她們怎麼換點滴以及拔針頭,就同李嬸兒一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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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汝良很識做,知道老人打完吊針是要喝些小米粥的,便出了門躲進廚房。
陸家爺爺的記憶力明顯不好了,涼風從進門就記得他說了幾次,你倆坐那邊去,這邊熱。明明先前他已講過一次了。
她還是坐到他的旁邊,看着他乾瘦的手,上面筋全浮着,乾巴巴的,她想着他可能有一天會離開他們就悲從中來。
陸有信問他舒服些沒,他摸摸胸口,說道:“胸口沒那麼悶了。”
說了之後就停了下來,涼風坐在一旁不講話,哽咽地厲害,陸家爺爺後來叫了她幾次,她坐近,聽他講話,他其實沒講什麼,只說園裡的菜都沒人吃,送也送不完,又很懷念涼風去年說要跟她擺攤賣菜的事。
她聽他講,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淚,趕緊別過臉去,陸有信迎上來,擋住她。
我們總有一天要面對生死,第一個也許就是自己的親人,也許不是,涼風有很多次,坐在爺爺奶奶的旁邊,聽他們講話,只是想着他們終有一天都會離開她的,在很多個無人的夜裡開始清醒地、痛苦不止。
她知道生命會終止,人永遠逃不過這樣的自然規律,可是——能不能再慢一點,再慢一點。
直到三瓶藥水輸完已經是中午時分,曹汝良已將白粥煮好,炒了幾個清爽的小菜,陸家爺爺吃不下,只是喝了幾口梨水便又吃不下了,涼風找來毛巾替他擦了擦身子,他開始覺得困,閉上眼睛,似是睡去了。
他的眼角有淚水滲出來,涼風抽了紙巾替他拭去,她見他中途好幾次都拭眼睛,她想,他也害怕離開的,誰都懼怕死亡。
誰都怕。
因爲怕自己以後真的再也見不到自己要想見的人,甚至是吃不了自己想吃什麼,最怕是自己一停止了呼吸了,自己是什麼?在哪裡?可這些在他呼吸一停止之後已經無從思考了。
幸好燒是退了下來,但他有前列腺方面的問題,到了晚上聽說是便秘的厲害,又讓醫生過來替他打了針,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纔好,陸有信扶着他去上廁所,涼風望他倆的背影,看着他佝僂的背,無法阻止的衰老,她再一度悲中從來。
他回來一直推他們回去睡,陸有信不肯,要陪着他,他笑言自己並沒有什麼事,涼風跟陸有信使了個眼色,陸有信彷彿懂得她的意思似的,兩人真就出了門。
“阿良已經把那間屋整理好了,你這幾天都睡那間好嗎?”陸有信說道,涼風點頭,“好。”
“先去洗個澡,睡吧。”他又道,涼風見他一倦色,指指他的額頭:“這個要上藥吧。”
剛剛被陸家爺爺拉着一直問,他隨便扯了個謊纔將他糊弄過去,手臂上亦有傷口,還好他穿長袖掩住。
“阿良會幫我。”他靜道,“早點休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