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興眨了眨眼睛,心說:俺們漢族也有句古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老頭兒爲什麼幫自己,可得弄明白了。
“想知道我們爲何要幫助殿下,是吧?”老者似乎看透了朱永興的心思,幽幽一嘆,取出一本很舊的書,慢慢講述起來。
明代嘉靖末年到萬曆年間,緬甸東籲王朝的軍隊入侵我國雲南邊境,引起一場持續了數十年的戰爭。萬曆三十四年以後,中緬戰爭之間基本上停止了。這是因爲在中國方面,明王朝的統治已陷於危機,再也無力收復被緬甸佔領的廣大地區。
由此,明王朝喪失了對孟養軍民宣慰使司(轄境相當今緬甸八莫、開泰以北,伊洛瓦底江以西,那伽山脈以東地區,治所在今緬甸孟養)和木邦軍民宣慰使司(轄境相當於今緬甸撣邦東北部地區,治所在今緬甸興威)的統治。
而猛山克族確實是苗族的一支,苗族要真要分起不同分支來,光中國滇、黔、湘、桂四省的苗民,就不下數十種之多,苗民只不過是一個統稱而已。說到這個老者,卻也不是一般的族長,他的名字應該叫孟養思威,祖上曾是明王朝任命的孟養軍民宣慰使司的土司。當年在緬兵進攻孟養時,最後一任土司孟養思轟率兵抵抗,並嚮明王朝求援,然而援兵不至,思轟終於兵敗身死,猛山克族落入了緬人的統治。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古話出自中國,但緬人也深以爲然。對包括猛山克族在內的原宣慰使司的居民百般遏制,不惜使用極其暴烈的手段。
“應裡(緬王)性極慘刻,凡有罪者,羣埋土中,露頭於外,以牛耙之,複復以柴草,舉火焚之,彼此縱觀以爲樂。江頭城(一說在今緬甸八莫,一說在今緬甸傑沙)外原有大明街,閩、廣、江、蜀居貨遊藝者數萬,而三宣六慰被攜者亦數萬,頃歲聞天兵(指明朝軍隊)將南伐,恐其人爲內應,舉囚於江邊,縱火焚死,棄屍蔽野塞江……”孟養思威合上了古舊的書,滿臉沉痛之色,拳頭握得緊緊的,臉上也顯出了青筋。
朱永興還真知道這段歷史,這裡原來都是屬於中國的土地,居民都曾是中國的屬民,這老頭兒痛恨緬甸政府,難道是想借助於自己的力量再度恢復祖上的榮光?
思威激憤片刻,慢慢恢復了正常,繼續說道:“緬人狠毒貪婪,不僅將我族趕至此偏僻地帶,且將大族又分若干小族,分隔居住。而緬派土司更爲陰鶩,不時用各種藉口加以刁難。聞山中有金毛熊王,便令我族獵殺,獻其皮。爲此,我族前後共傷亡數十人,卻無功而返。眼看限期將至,虧了殿下將其擊殺,令我族逃脫一劫。”
原來如此,朱永興點了點頭,問道:“老伯,那何以你會認爲我是神使,並且給了我這個。”他舉起手,亮出那個指環。
思威微微一笑,說道:“我族有巫師,能卜吉兇禍福。捕獵熊王屢遭挫折,巫師便祈告祖先和神靈,得一預示:將有神使降臨,解脫此次族難,並令我族重複昔日之興旺。這不正與殿下的到來相合嗎?”
巧合而已,那個巫師信口胡扯,卻正好撞上了。朱永興當然不信這個,但在閉門苦思的時間裡,他已經捋清了很多思路,也意識到想回雲南相當困難,必須有外力的幫助才能實現。而這個外力,現在來看,恐怕要着落到猛山克族的頭上。
永曆倉惶入緬後,因爲害怕清軍跟蹤而來,自身難保,離開蠻莫時即諭土官思線砍倒樹木,阻塞道路。思線既得此諭,就在車駕啓行後,對關內外山箐蒐括三天,碰上倉皇追駕的明朝官員一律加以拘捕,抄沒隨身財物,身強力壯者殺害於關前溝下,老弱者散給各土寨令其舂米,被折磨而死的即投入江中,銷屍滅蹤。
正因爲知道這個事情,朱永興纔不敢孤身上路。道路不熟是個原因,害怕被緬兵所殺,壯志未酬身先死,則是另一個重要原因。而且,今天的事情也給了他一個警醒,小說中虎軀一震,王八之氣立時引得衆相拜伏,那不是現實中的情形。要想有所作爲,還要靠自己腳踏實地,奮力打拼。
再者,就算入了雲南,自己一個遠系宗室,憑什麼指揮尚存的明軍嗎?李晉王雖忠義,但也是個堅毅、自信的名將,態度恭謹可能是有,但聽從他的命令,那就是在做白日夢。另外一些明軍將領,哪個不把軍隊視爲私物,當作晉身之資。即便是失敗投降,手中有兵,也會有與清廷談價錢的資本,爲自己賺個後半生富貴吧!
看着朱永興垂下眼瞼,陷入了沉思,思威也不催促,而是半閉上眼睛,象入定似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難,真的很難,不管是幫助猛山克族從緬人的殘暴統治中解脫出來,抑或是更加困難的重複神州。但自己好象都沒有選擇,能忍受金錢鼠尾的醜陋,還是能忍受滿人的殘暴統治,等着那被吹噓的“糠稀盛世”的幸福時光。或者象個卑微的老鼠似的躲在這寨子裡,偶爾幫助他們解決困難,窩窩囊囊地活到頭白牙齒落。其實自己在江上慷慨發誓,所說的並不只是信口胡吹,而是發自內心的真切呼喚。
“老伯——”朱永興做出了決定,其實他早就本能地做出決定,只是沒有想到思威會提起舊事,並又給他施加了一副擔子,“猛山克族的興旺,與我驅除腥羶、重複神州的願望是有緊密聯繫的。但是,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興旺猛山克族恐怕要等上一段時間。”
“多長時間。”思威的眼中射出了精光。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苦笑道:“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或者我早就戰死了,也就無法實現您的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