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貴點了點頭,突然又有些喪氣,“打的就是滿蒙八旗,那些雜碎綠營,哪還用騎兵對付?”
“呵呵。”李定國拍了拍高文貴的肩膀,望着灰塵瀰漫的訓練場,幽幽地說道:“沒有騎兵,難以在北地制勝,更不用說遼野了。殿下殫精竭慮,想出此法,也是最有效、最快速的辦法了。若是練單兵的騎術和馬上技藝,想要與滿蒙八旗較量,豈不是更難?紀律至高無上,團結至高無上,用團結的紀律打敗敵人優良的武技。嗯,殿下是這樣說的吧?”
“是的。”高文貴臉上浮起欽佩的神情,說道:“這種戰術除了形成以多打少的優勢外,還能夠保護側翼,並防止騎兵膽怯畏縮。”
最初的騎兵牆戰術確實是巴登的路易出於對側翼的擔心,使用的戰術也是防禦性的。普魯士腓特烈堅持使用牆式戰術,也是差不多的原因。他說過“我不會讓我的騎兵中隊與中隊之間有任何空隙,因爲一個與其他中隊分離的中隊會向敵軍暴露側翼。”而考慮到明軍騎兵的騎術並不能夠讓人放心的話,朱永興的騎兵戰術改良的想法便是不無道理的。
“或許驃騎兵之間的距離可以稍微放寬一些,只要不容敵騎通過便可。”李定國思索着說道:“另外,龍騎兵的協同作戰也很關鍵,還有炮車,步兵,這可是一個作戰整體啊!”
目前在鎮朔軍的騎兵部隊分爲驃騎兵和龍騎兵,驃騎兵就不用說了,龍騎兵則是騎馬的火槍兵,主要是爲驃騎兵提供延伸的火力支援,或者以較快的速度進行追擊逃敵及增援作戰。而龍騎兵的坐騎是驃騎兵挑剩下的,矮小、廉價。比不得驃騎兵的高大。
而在其他各軍中,除了夔東的討朔軍,都開始組建龍騎兵。一來馬匹的標準可以比正規騎兵大大放寬,二來對士兵騎術的要求也可以大大降低。
“稍微放寬標準也可。只是怕愧對岷殿下的苦心。”高文貴感慨地說道:“這騎兵。這裝備,得花多少錢哪!還有這戰術的改良。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想出來的。”
晉王李定國點了點頭,深表贊同。
滇省茶馬互市的馬匹基本上都供給了四川駐軍,四川雖然搶種了苜蓿作爲牧草,但還需要暫時從外省調拔一些黑豆之類的補充。爲了儘快壯大騎兵。政府又計劃要在雅州開茶馬市,這些投入加起來可不是小數目,連他都覺得組建騎兵的花費已經非常高昂。
“正因爲如此,岷殿下才有意暫不光復江浙,想依靠南方的氣候和地形用步兵儘量多的消滅滿蒙八旗。”李定國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這樣的話,北伐的時候阻力會小。所需的騎兵規模也不必太大。”
“暫不急於推進,光復重慶,也是這樣的考慮吧?”高文貴猜測着說道:“如果強行進攻的話,物資供應怕是有問題。”
“這樣邊移民、邊經營、邊推進。既使重慶感受到壓力,又能穩固發展,確是上策。”李定國伸手指了指北方,說道:“長江水師與十三家會合後,重慶的戰略地位已不復以前。清軍盤踞,既無法壓制夔東諸勳,又無充分的物資、人員向川中滲透,除了大量消耗甘陝運來的糧秣外,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嗯,如果把隔絕我軍與夔東也算上的話,倒是勉強有用。”
“可惜我軍目前並不急於與夔東諸勳會合。”高文貴笑道:“穩固佔領川地,善加經營到糧草可以自給,則可直下重慶,再進取關中,出營陝、洛,直逼京師。”
“正是如此。浙贛、湖廣戰事正緊,物資調配自然不能面面俱到。以川資供鎮朔軍,也是不得已。咱們便服從大局,耐心經營,以待北進吧!”李定國眯起了眼睛,望着北方,甘陝,那是他的家鄉,是他少年從軍之地,再度揮師故土,不能不說是他很感熱切的事情。
至於永曆,與朱永興一比,簡直差得太遠了。朱永興所做的一切,雖然也不是盡善盡美,但已經是令人讚歎並欽佩無比的了。而隨着朱永興的聲望日漸高漲,權勢日益鞏固,李定國對永曆日後的結局倒是更爲放心。
試想,永曆已經沒有什麼威脅,且性格懦弱的傢伙,朱永興難道會願意背上弒君的惡名?羣臣擁戴,衆將聽命,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又哪用着那麼麻煩?
…………
紀律嚴明,軍法無情。
一通急促的鼓聲後,十幾顆人頭落地,血污噴濺,圍觀的人羣哄的一聲向後退了退,然後是嘈雜的議論紛紛。
晉世子李嗣興冷哼了一聲,這幫降兵還沒有完全從身份上扭轉原來的部分思維,擾民、害民的事情時有發生,從攻入江西到現在,已經行軍法殺了上百,處罰的則更多,已經有效地起到了震懾作用。
而這些事情是不用他管的,也不歸他管。軍法處,憲兵隊,才擁有着生殺予奪的權力。當然,他還是一軍之主,但這權力是調兵遣將,指揮作戰,而軍法處已經直屬於總參謀部,雖然在軍中是他的屬下,可卻有專屬的處置權,連他也不能干預。
自然,如果在戰場上,李嗣興和軍官們有臨機決斷的權力,比如對不聽號令、擅自行動、畏縮不前的軍人,以及逃兵。
“殿下來信,形勢已然有變……”李嗣興向着參謀長吳子聖點頭示意。
陳國公吳子聖老成持重,又與李定國、白文選等人輩份相同,特被朱永興委任爲徵朔軍的參謀長,也是有些擔心李嗣興年輕氣盛,在戰陣廝殺中不能夠始終保持冷靜。
“清軍已退出贛州,向湖南郴州轉進。”吳子聖笑着環視衆將,詳細解釋道:“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和妻兒被情報局由京師營救出來,清廷擔心吳部有變,不得不棄守贛州。以加強湖南的防禦。”
衆將起了陣小騷動,低聲議論,猜測吳三桂的反應,以及如今該兵指何處。
李嗣興輕咳了一聲。待衆人安靜下來。沉聲說道:“殿下諭令,徵朔軍留一師鎮守吉安。與撫州友軍呼應,繼續對南昌構成威脅;其餘部隊南下贛州,接受補給後,西攻湖南。介時。殄朔軍第二師出韶關,第三師出賀州,三路大軍合擊郴州,然後北攻衡陽。”
趁着李嗣興停頓的空當,陳國公吳子聖解釋了攻掠方向改變的理由,“攻掠湖南,是逼迫、促使吳部作出抉擇。若還執迷不悟。滇省、桂省,再加上湖南的我軍,便要攻入貴州,徹底解決他。吳部被滅。則我滇省、桂省大軍便可騰出手腳,加入戰團。”
“岷殿下正是此意。”李嗣興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說道:“若我軍在湖南能獲大勝,吳三桂多半會舉旗易幟。他的兒子捏在咱們手裡,清廷又猜忌懷疑,他的腦袋不出問題的話,豈能再替清廷賣命?就算他老得昏聵,他的部將也要爲自己的前途和身家考慮吧?”
“吳三桂這老混蛋,當初打得咱們好慘。”總兵趙得勝暢快地笑了起來,說道:“沒想到也有今日哈,裡外不是人哪!其實,留着他這麼長時間,也是殿下開恩,若還不知好歹,就讓他和尚、耿二逆一樣,身死族滅。”
“若滅了吳三桂,靖朔軍、殄朔軍、滅朔軍,再加上咱們徵朔軍,十幾萬大軍齊出,縱橫馳騁,誰能抵擋?”總兵陳盛摩拳擦掌,“大江以南可定,然後揮師北伐……”
李嗣興與吳子聖相視一笑,形勢確實很樂觀,怪不了衆將都振奮激動。原來預計要征戰一番才能奠定最後勝局,如果吳三桂反正,則湖廣旦夕可下。與討朔軍會合後,大軍沿江東下,光復南京,則大江以南盡爲明軍所有。而斷了南方錢糧賦稅的清廷在北方能支撐幾時?亡無日矣!
“兵貴神速。”李嗣興拍了拍桌案,大聲說道:“韃虜正在向南方調兵遣將,不趁敵援軍未至時大舉行動,更待何時?各部將領聽令……”
“吳應熊,殿下要我問你,身爲漢人,今入明地,是幡然醒悟、反正投誠,還是爲韃虜盡忠,身死亦留罵名?”段琬兒面目肅然,清脆聲音在廳中迴盪。
明朝女官冠服制與宋同,紫色、團領、窄袖、遍刺折枝小葵花、以金圈之;又有珠絡縫金帶紅裙,弓樣鞋上刺小金花,烏紗帽飾以花,帽額綴團珠,結珠鬢梳,垂珠耳飾。如此裝束,配上段琬兒的如花美貌,更是一番別樣的風致。
這女官,穿得好看,長得也好看!立在廳側的李英梅偷眼看着,掩飾不住羨慕的神情。
“罪人,罪人願,願反正投誠,求殿下開恩,饒恕罪人一家不死。”吳應熊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下頭去。
段琬兒點了點頭,又轉向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擡的“建寧公主”,開口說道:“殿下去你僞朝封號,便暫以建寧稱之。殿下要我問你,我們漢人講究出嫁從夫,講究白頭偕老,不知你蒙古察哈爾部是否也有此類習俗?”
建寧停頓了一下,頭也沒擡,伏在地上小聲說道:“出嫁時,我們蒙古人唱薦骨禮儀歌,父母也教導姑娘到婆家後要好好過日子,要尊敬丈夫,要忠貞不渝。”
“雖然與漢人不盡相同,但意思卻是一樣的。”段琬兒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臉上浮起笑意,向旁站了站,躬身向一名官員施禮,“趙大人,我問完了,下面該您了。”
趙正鑄含笑點了點頭,面色一正,當中站直,取出旨意,高聲道:“吳應熊,並妻吳氏建寧接旨……”
還當官兒?這女韃子也封了,是唱戲中的誥命呢?李英梅滿心的不爽,暗罵岷殿下一點也不英明,簡直是個糊塗蛋。
方光琛在一旁捋須微笑。暗贊不已。吳應熊得到優待是沒有疑問的,這滿人公主卻是安排得巧妙,以夫而榮,去了其清朝公主封號。代之明朝誥命。這不僅有貶低之意,更有其政治作用。
“吳大人請起吧。還有恭人吳氏。”趙正鑄宣讀完旨意,臉色一變,笑得十分親切,伸手相攙。段琬兒則走上一步,將驚疑不定的吳氏建寧扶起。
“殿下洪恩,已爲吳大人在廣州安排好府宅,儘可前往放心居住,從此闔家安樂。”趙正鑄把着吳應熊的胳膊,笑道:“殿下有言:秦檜,千古大奸。然其孫卻英勇抗金,爲國捐軀。由此可見,以出身定生死大謬矣。不管乃父日後如何,吳應熊沒作過惡。吳氏建寧亦未有劣跡,若安穩度日,殿下可保汝全家無事,福延子孫。”
“多謝殿下洪恩。”吳應熊忙掙開趙正鑄,拉着吳氏建寧向西而跪,磕頭不止。
“吳大人,快請起。”趙正鑄再次攙扶,說道:“到了廣州,再面請加恩吧!”
“殿下怕你們擔驚受怕,特派我前來寬慰陪同。”段琬兒親熱地挽起吳氏建寧,笑道:“如今這心裡可是石頭落地了?放心好了,殿下仁厚,向來不降罪無惡之人,不殺婦孺。就算是非漢族,殿下也是一視同仁。如今在朝中,在軍中,其他民族的也是很多呢!”
“大人——”吳氏建寧對這突然表示的親近有些手足無措,訥訥地不知說什麼好。
“什麼大人啊,我小你好多,就叫我妹子好了。”段琬兒笑着對兩個侍女招手,“快來帶恭人下去換上誥命服飾,這麼漂亮的人兒,怎麼能不穿得光彩照人。”
兩個侍女扶着吳氏建寧下去換衣,段琬兒向一名緊身箭袖的英武女子點了點頭,這句女護衛邁步跟了過去。
歷史上建寧是順治的妹妹,康熙的姑母。是皇太極之第十四女。其母爲皇太極庶妃察哈爾部蒙古奇壘氏。初號和碩公主,後晉封爲和碩長公主,後又被封爲和碩建寧長公主,後改爲和碩恪純長公主。
皇太極的共有十四個女兒,建寧公主是最小的,因爲生母是庶妃,不太得寵,既沒有留下名字,又作爲政治籠絡,十三歲便嫁給清廷深爲忌憚的吳三桂之子,後來又被康熙殺掉了丈夫和兒子,這一輩子註定是個悲劇。
朱永興並不是同情心作怪,而是要以這個“投誠”的清國公主爲引子,展開對滿人、蒙古人的政治攻勢。因爲,他不會犯太平天國洪秀全的錯誤。
在太平天國前期,太平軍基本做到了不擾民,對官兵特別是旗人卻實行格殺勿論的方針。這項缺乏靈活性的政策十分愚蠢,斷絕了清朝官兵投降響應的可能性,逼得清朝官員寧願戰敗自殺也不投降太平天國,許多可以避免的戰鬥演變成慘烈的血戰。清廷無道,不少官兵並不樂意爲其賣命,是完全可以爭取過來的,洪秀全僵硬的政策把他們推到清廷一邊,是異常可惜的。
攻陷武昌後,楊秀清下了止殺令,接受官兵投降,但滿族人依然不在赦免的行列。洪秀全以漢族的正統政權和民族解放者自居,本來是一着妙棋,可以最大限度的分化清朝內部的漢族勢力,但最後又出這麼一着臭棋,令人扼腕嘆息。
“夷狄自入華夏,守華夏禮儀,則華夏之。若華夏入夷狄,守夷狄之禮,則夷狄之。”民族的分別並不在血統上,而在於文化認同。曾國藩的《討粵匪檄》裡,不談滿漢之別,只號召保衛傳統文化,一下點中了太平天國的死穴。
再看外國,伊斯蘭教的穆罕默德就規定非穆斯林的臣民只需要多繳稅,就可以堅持自己的信仰。這爲其統治消除了許多反抗,伊斯蘭教在此基礎上站穩了腳跟,再逐步推行同化,很快就建立起璀璨的伊斯蘭文明。
連高皇帝組建的騎兵部隊中都有“番騎(蒙古人)”,朱永興自認比朱八八目光更遠,胸襟更闊。滿蒙,並不是團結一心,滿蒙是可以分而制之的。即便是滿人,也不全是死硬派,分化瓦解也未必不會奏效。
便說這建寧之母所屬的察哈爾部蒙古,因爲是元帝國的嫡裔身份,一直做着恢復蒙古帝國的美夢,豈能甘心臣服於清?現在的阿布奈顯然就不甚恭順,從成吉思汗那裡繼承而來的高貴血統,讓他桀驁不馴,不甘心成爲滿清的奴僕,也儘可能地不與清朝合作。在順治駕崩和康熙登基兩件大事中,他都沒有前往,不去祭奠,也不去朝賀。
而歷史上,察哈爾部終於還是等到了機會,於“三藩之亂”時趁着清廷全力在南方平叛,無暇北顧的機會舉兵謀反。
當然,朱永興一方面善待吳應熊和建寧,以爭取吳三桂反正,分化滿蒙聯合;一方面也是對蒙古諸部充滿戒心,歷史上噶爾丹、羅布藏丹增、阿拉布坦等叛亂可是令他印象深刻,更使他覺得任重而道遠,而擊敗清朝只是國家復興並走向強大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