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臨仙宮,千筱伊取了原先剩下的繡作,一針一線,錯落有致。自有描雲自外頭進來,屏退衆人後方道:“皇后娘娘料事如神,果如娘娘所言,楊和琬出了宮門便欲與捻絲結盟。”
千筱伊眉目不動,只一心去繡布上的那株牡丹,初見其形。她朝坐在一旁的千筱傜道:“繡東西遠不是咱們該做的事,做這個,不過是爲着靜心。你素來見不慣我繡東西,原先我沒料到你要入宮掌權,倒也不曾勉強你。如今……我去後一切都要你親力親爲,雖有織錦捻絲在旁協助,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在宮裡,沒有人會告訴你何時該冷靜何時該發作,靜下心思,方是長久之計。你試試……”她將手中繡繃遞給千筱傜。
千筱傜略略猶疑片刻方纔接下,“是,皇姐,傜兒謹遵你的囑咐。”
“不是我的吩咐,”千筱傜面無表情,“是我的忠告。你聽最好,不聽也罷。我能給你的,只有這樣多。去遐洉前我會竭盡所能掃清障礙將自己一生所學教給你,你仔細看着,好好學。去了,我便不會再回來。”
好去莫回頭,離開了她便不會再回來,即使千筱傜死。
千筱傜低垂眼眸,聲音中略帶苦澀,“是,傜兒知道了。”
如此一番後,千筱伊方對着描雲道:“你吩咐下去,說是我的口諭,不日便是秀女大選了,給楊和琬準備個牌子。她要做人上人,咱們呢也不好擋了她的路。”
“皇后娘娘……”描雲頗有躊躇,“娘娘和親遐洉迫在眉睫,而楊和琬心思深,安平公主怕是拿捏不住。”
千筱伊掃視千筱傜一眼,收回視線,冷聲道:“那也是她的事,選秀後形形色色的女子如過江之鯉,連這個都對付不了,還入什麼宮?何況她拿捏不住,未必卉貴嬪就拿捏得住。選她入宮,本就不是用來對付自己。一出門便失了分寸,這樣的人不用放在眼裡。管不住心思和嘴的人,永遠難成大氣候。”
描雲恍然大悟,點頭應是。上前替她理了理衣上因方纔繡花留下的褶子,道:“昨兒喝了這樣多的酒,今兒又費了心思,皇后娘娘應當多多休憩纔是,費神思是最累人的。”
站起身來,她道:“先前教引嬤嬤那樣苛刻都熬了過來,如今是我在苛刻別人,又哪裡有什麼累人一說。昨兒皇上說了,今日是要同我一同用午膳的。瞧着還有一個時辰便到了,先出去走走,待會子去臨璽宮也好進得香些。”
“是,奴婢去取外出用的披風。”
千筱傜起身行禮,“恭送皇姐。”
目光所及她手中繡繃,雖不若宮中繡娘入手的栩栩如生,倒也有模有樣。千筱伊頷首,“你好好繡。”
到了外頭,雖冰天雪地,倒也銀裝素裹別有一番風味。千筱伊遙遙望去,卻見拐角處那樹臘梅開得正好。因道:“昨兒去臨璽宮,因近日大雪連綿,有幾分陰冷瑟縮之氣。皇上又憂心國事,難免有所不及。折幾支臘梅去,香氣宜人,倒是極好的。”
描雲笑道:“皇后娘娘說的極是,只是今兒沒帶剪子來,折起來有些費力。皇后娘娘在這處瞧着就是,奴婢去去就來。”
“恩?”
“皇后娘娘前兒不是罰了錦御女來此看園子,她那裡必有剪子,因想着去借着用用。”
“不必,”千筱伊阻了她,略略將披風往後撩,走近了那樹梅花,道:“總說薛寶琴雪地折枚勝過薛寶釵風姿千萬,今兒我便試試,是怎麼個光景。”
“皇后娘娘!這怎麼使得!這是奴才們做的事!”描雲伸手想攔她,卻又不敢。
千筱伊瞥她一眼,索性將身上披風脫下,隨手扔在描雲手中,道:“奴才是人,我也是人,怎麼使不得?”說着,便伸手去折樹上一支長得分外繁複的臘梅。奈何那梅枝長得很是牢固,千筱伊好生用了一番勁才折了下來,其間還有幾朵梅花因被大力波動,零散落下。
手握着那支梅花,千筱伊恍惚間又想起當日奇人谷初次同夏侯燁相遇。雨打蕉葉,他站在樹下,梔子花紛紛揚揚落下,如同一場美麗盛大的六月雪。
霎時驚爲天人。
“皇后娘娘千歲,清泠郡主方纔到了宮裡,皇上正接見郡主,皇后娘娘還請稍等片刻。”聽聞李左的話,千筱伊方回過神來,卻見一行人已到了臨璽宮外頭。
只是清泠郡主?那位郡主不好生在龍鞍山住着,來宮裡做什麼?
雖心下疑惑,千筱伊仍是溫婉而笑,道:“李公公多禮了,是我來早了。”
李左賠笑,“娘娘仔細被風吹着了,這邊風小些,娘娘您請。”
“公公有心了。”千筱伊往他所說的角落裡走了走。
二人正說着零碎話兒,赫連宇便在裡頭喊了一聲,“李左!皇后可來了?”
“是,皇上。”李左拔高音量應道,“皇后娘娘一早來了,正在外頭候着。”
“快請進來。”
“是!”李左將殿門打開,眉眼俱笑。“皇后娘娘請,立時就用午膳了。”
“謝公公。”千筱伊低聲說了一句,邁步往裡頭走去。
“皇上萬歲。”千筱伊方福身行禮,赫連宇便自桌案後頭起身扶住了她。
“說了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瞥了一旁清泠郡主一眼,她嗔笑道:“禮不可廢,清泠郡主還在此處看着,皇上仔細叫郡主笑話。”
清泠郡主一雙妙眸一彎,如一雙明媚的月牙。“清泠給皇嫂請安。前次在龍鞍山皇嫂病着,今兒纔算是名正言順見着了。皇兄好大的福氣,才能得了皇嫂。”
雖她面上帶笑,千筱伊卻察覺她言語之間淡淡的傷悲。眉目之間依稀有層憂愁,戴望舒那首《雨巷》中,一個如同丁香一般的女子。
千筱伊見她同自己虛晃一槍,自然也虛以委蛇,笑道:“郡主不必多禮,今兒你見着了你皇兄這幅樣子,我還要好好討好你,央你別往外頭說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