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剛過,外頭且還冷着。千筱伊二人在外站了一時,面色已經冷得微微發白。
赫連宇步行着來的時候,身旁兩排宮燈將他映襯得分外朦朧,周身都是溫潤的氣息。
“外頭這樣冷,怎麼在這裡等?”赫連宇伸手扶起千筱伊,“都起來罷,伊伊你的手這樣冷,朕來給你捂捂。”
千筱伊任他牽着自己往裡頭走,藉着燈光望他的背影,是明黃色的背影。但是她怎麼,忽然怎麼想念,當年她從屏風後探出頭來時,偷偷瞧見的那個溫和少年。
恍恍惚仍在眼前,怎麼這樣短暫,一轉眼他們之間就走到了結局。
明明已經是彼此的結局,卻爲何還是苦苦糾纏着不肯放手。這殘留的一度溫暖,怎麼溫暖雙手。
“怎麼,傜兒今日也在?”在位上坐下,赫連宇方看見姝婉儀赫然在座。
姝婉儀微笑道:“是,皇上。嬪妾許久沒有和姐姐一起用晚膳了,故而今日斗膽,來討一餐飯的。”
千筱伊取了胰子親自爲赫連宇淨手,一面又吩咐描雲拿茶來,一面嗔怪他:“左右無事,我就不能尋傜兒來說會子話?傜兒今日來正趕巧,今日御膳房送了幾條白鯇來,吩咐了小廚房,做新鮮的切膾來纔好。”
姝婉儀聞言卻是來了興致,笑吟吟地道:“這麼好的東西卻是許久不曾吃到了,左右是在姐姐你宮裡頭什麼都多着,我也不必客氣,只管放開了吃就是。”
“貪吃的小東西。”千筱伊剛爲赫連宇淨過手,手還溼着,指尖輕輕點在她鼻尖。“內務府還缺了你的衣食不曾,告訴我是哪個奴才這麼大的膽子,我可好好好地賞他一頓板子!”
“姐姐慣會取笑我,雖吃穿不愁,怎麼及得上姐姐你這裡好東西多?”姝婉儀言語之間盡顯當日嬌俏可愛,“姐姐你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什麼東西自然都是緊着姐姐你的。”
“好丫頭!許久沒有收拾你了!”千筱伊佯怒傾身過去。姝婉儀見狀忙躲到赫連宇身後,嬌聲道:“姐姐惱了,皇上你可要救救婢妾呀~”
千筱伊柳眉倒豎,“別以爲躲到皇上身後我就收拾不了你,還不出來!今日我一定要好好擰你的嘴!”
赫連宇chong溺地笑笑,wo住千筱伊的手引她坐到自己身邊。“怎麼還跟傜兒一般胡鬧?”又伸手引了姝婉儀在另一側坐下,溫聲道:“傜兒年歲尚小,性子活潑些,倒也無可厚非。這幅模樣倒是許久不曾見到了,伊伊你別拘了她。”
“你還護着!”千筱伊無奈搖首,只拿一雙眼瞧着赫連宇。“我哪裡能拘着她。”
正是這時候,卻聽見外頭有零零碎碎的聲音響起。赫連宇正就着千筱伊的手漱口,聞聲蹙眉,“是什麼人在外頭吵鬧,李左,去瞧瞧。”
千筱伊收回杯盞,“許是有新進來的小宮婢不懂規矩,稍加訓斥也就是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李左很快回來,道:“皇上,是貞小儀身邊兒的茉莉求見。說是貞小儀這身子有些不好,想請皇上過去看看。”
姝婉儀冷笑道:“身子不好就該請太醫去看,身子不好還請皇上去,若是過了病氣兒,她可擔當得起?”
“這…貞小儀娘娘懷着身孕…”李右也是左右爲難。
“替皇上開枝散葉是她的本分,有了身子也不能恃chong而驕,宮裡頭沒有這樣的規矩。若是開了先河,再叫那些新進來的小主學去。”
“傜兒!”千筱伊打斷她,蹙眉道:“皇上在這裡,怎麼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快快跪下請罪?!”
“不必。”赫連宇低頭握了握腰間碧玉,冷聲道:“傜兒說的很是。朕近日是有些太chong她了,有失偏頗。進來她時常嚷着身子不舒服,既如此,讓她在宮裡頭好生休養着吧,沒什麼事就別出來瞎晃盪了。”
“是,奴才這就去。”
千筱伊也不管這齣戲,只道:“今日用切膾,難免腥氣。我命人溫了雄黃酒,是最解腥的。傜兒,給皇上倒上一杯。”
“是。”姝婉儀拿起一旁小炭爐上的酒壺倒酒,酒色琥珀,熱騰騰的酒香撲面而來。
一杯酒尚未倒盡,兩條白鯇已被切好端了上來。
“切膾一事,不得蘸水。魚血須以紙相隔,以灰吸之。切出的魚肉輕如柳絮,潔如白雪,以口吹之,能起。正所謂存其本味,取其鮮活。”千筱伊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到赫連宇碗裡,“切膾之中,又以白鯇爲首,皇上多用一些纔好。”
赫連宇嚐了一筷子,讚道:“果然妙。你也吃,多用一些。”
千筱伊又笑着爲姝婉儀夾了一筷子,“你貫是貪吃的,如今這樣好的東西,多用一些,也不枉費了這般心思。”
這一番話說的卻是話中帶話,說得姝婉儀手心一緊,暗念幾句後才鬆了,垂首道:“是,妹妹知道了。”
一時推杯換盞,一頓晚膳吃得各懷心思,不知有多少工夫在算計上頭。
見赫連宇吃酒吃得稍稍有些熏熏然,千筱伊放了筷子,輕聲道:“差不離了,瞧着皇上也乏了,傜兒你扶着皇上進去休憩罷。”
姝婉儀也放下筷子,許久才道:“是。”
說罷,自伸手扶赫連宇進屋去了。
在他們踏進寢殿的一瞬,千筱伊的淚意突如其來。“你不要怪我,”她哽咽着說:“待到有一日,你有足夠的權利的時候,就不必這樣委曲求全。”
姝婉儀也在哭,只是哭的悄無聲息,沒人發現。“能夠伺候皇上,是嬪妾的福分,不敢說什麼委曲求全。”
千筱伊靜靜對着一桌狼藉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描雲過來道:“娘娘,裡頭沒什麼動靜。”
“知道了,”她道,“就說是我吩咐的,寢殿裡頭的蠟燭有些暗了,另換了好的,好讓皇上安睡。”
“描雲姐姐,這寢殿的蠟燭都是昨兒新換的。如今又要換?”添香見描雲去庫房取蠟燭,很是不解。
描雲道:“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問的?好生當你的差事就是,旁的事,用不着你想着。”
一句話喝退了添香,描雲取了一對花燭,拿在手裡不由輕嘆。蠟燭是不會暗的,只能是太亮了。
她手中的花燭上,小小的he歡二字,分外刺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