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爆出輕微的噼啪聲,牢房外的微光也跟着顫了一下。
牢房正中央,一顆明珠諷刺的掛在那裡,身上纏着金線,冷眼似的看着黴氣燻人的室內。白霜費了好大的勁才安撫好情緒混亂的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是張冽和一個貴人所生的孩子,排第十七個,但若只算男丁的話他排第九。姓張,名昭,字雲天。
她將他身上的鐵鏈全數拆開,又從蝸牛殼裡取了包裹着太陽之燧的露水用靈力送入他口中。
好一會,十七皇子的面色纔好看些,脣瓣也不再幹涸得像山溝裂隙。她做這些的時候,叮囑過他別說話,所以他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白霜。
直到她把一碗饕餮樓香甜糯軟的浮元子端到自己面前,他都還處在驚惶中:“這不是夢吧?”
“不是夢,十七哥,這是我方纔從饕餮樓買的浮元子,你嚐嚐。”白霜捏着精緻的白色小勺在湯碗中攪了攪,這才舀起一個元子遞到他嘴邊。
他盯着白皙圓潤的元子,鼻尖聞出饕餮樓特有的香味,熱氣陣陣拂過脣瓣,裹着這段時間的所有經歷直衝腦際。
本該死去的妹妹此時就跪坐在自己面前,手中端着熱乎乎的一碗浮元子……
弱不禁風的她連拿起自家祖傳的騰蛇劍都吃力,卻在此時輕易就卸了他脖子上的枷鎖、拆開鎖住他的鐵鏈。熱乎乎的浮元子就在嘴邊,可他卻怎麼都張不開脣瓣。
比起方纔脣瓣的乾涸灼痛,此時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扣住他的脣瓣。
從驚惶中回過神,他開始懷疑自己面前的是誰:“你不是小霜!”十七皇子突然一把拂開白霜手裡的勺子,元子滑落,掉在發黴的枯草中。
“她沒有你這般的力氣,她也不會任何術法,你是誰?太一樓派來折磨本殿的?”他變了臉色,目光如刺。
此時的十七皇子又變回了戰場上謹慎小心的將軍,他雖然還是沒什麼力氣,卻像虎見了敵手,瞬間進入防備姿態。看白霜的眼神都透着恨意。
白霜怔怔看他一陣,又瞧了瞧掉進枯草裡的元子。
“十七哥,你七歲時就被送到白家軍的駐地。我們第一次相見,是在軍營後面的小河邊……”她攪着碗中剩下的浮元子,將兩人的過往一點一滴講出來。
末了,白霜還故意眨眨眼:“你中意劉尚書家的閨女,還是我偷偷去她的閨閣玩耍從中送的書信。”
說着,她臉上的笑漸漸淡下來:“十七哥,你出了這樣的大事,十七嫂她一個人沒事吧?”
十七皇子沉默了,事無鉅細知道得如此詳細,不是小霜又是誰?
許久,他嘆口氣:“觸怒父皇的人是我,你十七嫂有孕在身,並未收到太大的牽連。只是府邸被嚴加看守,一個人都出不來,不過好在沒跟我一起在大牢裡受苦。”
“對了,小霜你怎麼……”變得他都不認識了?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他甚至不敢去胡亂猜測。
白霜吹了吹浮元子,將碗和勺子一併遞給他:“十七哥,你可還記得鳳凰淵前的那個住着名冠天下的玄家驅魔師的鎮子?我掉下去後就是被驅魔師所救。”
“是我命不該絕,恰巧在林子裡碰見一個捉妖的驅魔師,這才撿了條命。”她笑笑,捋了捋耳際的青絲。
張昭捧着碗,露出瞭然的神色。既然小霜是被驅魔師所救,那她必定是學了些術法,如此推來,能輕易卸下枷鎖、拆開鐵鏈委實也算不得稀奇。
“小霜,你的手。”他的目光落在白霜裹着白綾的手上。
“這隻手傷得有點重,肌膚是恢復不了了,只有裹着白綾。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十七哥你不用擔心,快趁熱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白霜無所謂的握了握拳,還刻意撇撇嘴角。
張昭卻沒笑,他心情沉重的看着面前這個笑顏如月的姑娘:“你是未出閣的女兒家,手變成這樣,以後還怎麼找婆家?”
“十七哥,你竟然還有心思擔心我找婆家的事?他可是要把你發配充軍了啊!”白霜哭笑不得,楚國的發配充軍可不是簡單的甩到邊陲之地。
被髮配充軍的人會比正常參軍的人低一等,髒活累活都是他們做,休息的時間少還常挨鞭子。
比起被抓的戰俘,也就是臉上沒刺字而已。朝中官員犯了事,只要一聽會被髮配充軍,被直接嚇昏過去的都不在少數。誠然,他們昏得有道理。
因罪充軍者多是有去無回,裡面沒有任何身份、哪怕你是國丈,到了那裡不過也是罪人一枚。
楚皇會把自己的兒子往那種地方送,真不知他皮囊下到底長了一顆什麼顏色的心!
“那有什麼?我自小在軍營長大,什麼苦沒吃過?我不怕。”張昭舀了一勺浮元子放嘴裡,大口嚼着,“只盼父皇能早些醒悟,別再受太一樓的那羣神棍欺騙。”
嚥下浮元子,張昭嘆口氣。
他攪着剩下的幾個元子,目光卻認真看着白霜:“小霜,父皇說你是在爲楚國祈福時從懸崖上的廟宇前失足跌落鳳凰淵的……但是。”
“但是我不久前卻無意間聽到太一樓樓主和他的手下說話,他們說,你父皇特意送給妖怪的祭品……”張昭嚥了咽口水,才又道:“小霜,真相是什麼?”
真相——呵!
白霜移開目光,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那天的恐懼和痛楚是她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那種被削斷手臂、一劍穿心的噩夢她恨不能撕碎。
見白霜不說話,張昭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以父皇和小霜的關係,若是太一樓樓主說的是假話,她定會全力反駁。可她沒有,只是白着臉坐在那裡,像被隔絕世外的存在。
“看來……太一樓樓主說的是真的……父皇他真真是瘋了!”張昭再也吃不下去。
他把勺子丟回碗裡,往枯草上一塞,手腳並用爬過來將白霜攬進懷中:“對不起,小霜。我該跟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