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何其聰明,簡簡單單一句話,他便聽出了其中深意,不由愕然地看了夜青玄兩眼。
“這是……誰的意思?”
夜青玄深深吸氣,“夫人的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在司將軍出事之前,雪衣一直在暗中調查給夫人下毒的人究竟是誰,也許雪衣的真正心病所在,正是這裡。”
容毓雖然心有疑惑,然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雪衣得失心症之前,與她最親近、知道她最多事情的人就是夜青玄,甚至他感覺得到,雪衣對夜青玄的信任,遠遠超過任何人。
若是以前,雪衣還是那個心思單純善良的雪衣,容家兄弟憑着隨生而來的謀士獨有的機警與敏銳,對雪衣最爲了解的,自然是他們。
可是如今,他卻不得不承認,也許夜青玄纔是最瞭解、最懂雪衣的那一個。
想到這裡,他輕輕點了點頭,“需要容某做些什麼,王爺儘管吩咐來便是。”
夜青玄略一沉吟,嘴角勾出一記幽冷笑意,“倒確實有一事需要容大公子幫忙。”
他說着拿出一張方子遞給容毓,“這張方子是不久之前雪衣交給本王的,這其中標紅的幾味藥極爲罕見,莫說是莫涼城,就算是整個夜朝,也未見得能有多少,司家藥房的記錄上也並沒有出現過這些藥,所以,這些藥多半是從別的地方買到的,若是這些藥出自京中的藥鋪,如此名貴之藥,他們一定會有所印象。”
頓了頓,他的臉色稍稍沉了沉,微微凝眉,“眼下最爲困難的是,這些藥多半是在十多年前交易的,怕只怕那些藥鋪已經不在。”
容毓接過方子看了幾眼,他雖然不是學醫之人,然那幾味標紅的藥卻是多半都聽說過,可謂貴比黃金,一味難求。
“王爺的意思是,這些藥和當年姑姑所中的毒可能有關?”
夜青玄頷首,“本王曾聽雪衣提起過,想要配製出夫人所中的那種毒,這些藥都是必須的,少了任何一味,毒性都會減弱,出現偏差。”
容毓會意,重重點了點頭,“王爺儘管放心,容某定會竭盡全力查清此事,只望……”
他說着長嘆一聲,側過身去,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感受着落在臉上的一絲絲涼意,“落雪了。”
聞言,夜青玄也擡眼望去,緩緩擡起手攤開掌。
但願,這一場雪不會那麼快就結束。
看着容毓漸漸遠去的身影,離洛不由皺了皺眉,走近夜青玄問道:“王爺,藥方的事無門一樣可以去查,爲何偏偏要交給蜃雪樓?”
夜青玄笑得深沉,“雪衣說過,下毒之人很有可能就在司府,而且是他們極爲親近之人,要查這張方子,稍微有些動靜就會傳到司府,傳到下毒之人的耳中。蜃雪樓的人無處不在,打探消息是第一能手,最重要的是,他們多是生面孔,這些年一直在北郡一帶出沒,就算被發現了,也牽扯不出什麼大問題。”
離洛恍然明白,點了點頭,“那王爺……三小姐那邊我們現在就不管了嗎?”
夜青玄微微搖頭,“不然,我之所以把事情交給容毓去做,爲的就是要抽身專心處理雪衣的事情。”
“王爺的意思是……”
夜青玄挑起嘴角,眼底拂過一抹詭譎笑意,緩緩合起手掌,落在掌心裡的雪花全都融化成水,“這段日子,她已經爲我做了很多,接下來,也是輪到我爲她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離洛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然,不管明不明白,對於夜青玄的決定,他向來只是服從與執行,而從無反對與背叛。
這場雪來得有些急,且毫無徵兆,不過一夜時間,地上便鋪了厚厚的一層白。
馬車在一間酒樓的後門停下,司顏佩着了一襲淡紫色的斗篷,用帽子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在下人的帶領下,快步進了院內。
後院廂房,夜明瀾早已在那裡等候,司顏佩一見到他,先是神色一喜,欣喜地問道:“王爺這還是第一次主動約我見面,不知王爺這麼急匆匆地找我來,所爲何事?眼下司府裡裡外外都是玄王府的人,我出府都變得困難了。”
夜明瀾揚了揚手中的那封書信,“這是你今日一早命人送來的,道是司雪衣因爲司仲卿的事情,大受打擊,一時承受不住而得了失心症,此事當真?”
初聞此事,他是斷然不信,司雪衣,那個終是冷冷淡淡、機靈狡黠若狐的小丫頭,她的身上有一股難以言明的堅韌與倔強,怎麼可能因爲這事就受不了打擊,得了失心症?
司顏佩的眸色頓然黯淡下去,“王爺找我來,就是爲了這事?”
聽出她語氣中的失落,夜明瀾不由深吸一口氣,伸手扶住司顏佩的雙肩,“我把這事告訴了母妃,母妃對於此事很是關心,你知道的,母妃一直都覺得雪衣聰明機靈,是個可用之才,一心想要把她收爲己用,此番雪衣出事,她自然很是關心,她究竟還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價值?”
聞言,司顏佩將信將疑地盯着夜明瀾的眼睛,“王爺此話當真,當真是貴妃娘娘想要知道雪衣的消息?”
“不然呢?”夜明瀾冷冷一笑,“你莫不是以爲,是我看上了她?”
說話間,他轉過身去,背對着司顏佩,不知爲何,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底狠狠一動,一種強烈的不甘和佔有慾涌上心頭。
說來,他應該是厭惡雪衣的,畢竟每次相見,她對他的態度也怪得出奇,讓人無法理解,更曾與夜青玄一起設計,害得他不輕。
然而不知爲何,一想起她那莞爾淺笑的樣子,他的心裡就會升起一股異樣的躁動。
司顏佩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當他是生氣了,連忙擺手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突然她沉沉一嘆,有氣無力地癱坐在座上,一臉無奈道:“王爺有所不知,這丫頭現在有玄王爺和子衿公主撐腰,身後又有容家,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變得聰明無比,我和孃親想盡辦法,卻始終傷她不着。”
說罷,她深深吸了口氣,“此番多虧有王爺出手,趁着司仲卿悄悄返京的時候殺了他,否則……”
“司仲卿不是我殺的。”夜明瀾沉聲打斷她。
“不是王爺?”司顏佩驟然一驚,“可是……可是他明明就是被樓夙國的人害死的……”
夜明瀾搖頭,沉着臉色道:“我確實派了人去追殺司仲卿,也與樓夙那邊的人聯絡好,前後夾擊,可是不知爲何,真正出手的時候,我的人並沒有看見樓夙那邊該與我們接應的人,來的人是誰,我的人也不認識。”
司顏佩不由得瞪了瞪眼睛,想了想道:“這麼說來,樓夙那邊來的人,並非王爺的人,而有可能……是另外一撥想要置司仲卿於死地的樓夙人。”
夜明瀾沒有應聲,算是默認,想了想道:“這件事我會再派人細細查探,只要他們當真的樓夙的人,就一定能找到他們的下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雪衣這邊的狀況。”
聽他叫“雪衣”叫得這麼順口,司顏佩不禁有些不滿。
自小,她便是嬌寵慣了,身爲庶出的女兒,卻一直享受着嫡女該有的一切,就連雪衣都聽憑她的吩咐,若非是雪衣突然性情大變,她也不至於會落得現在這般窘迫之境。
想到這裡,她噘着嘴沒好氣道:“爹爹說雪衣很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現在整個司府上下都被玄王府的侍衛圍住了,整天在查究竟是誰給雪衣下了毒。”
說着,她冷冷一笑,“真是醜人多作怪,這數月來,因爲她的事情,府中上下可沒少折騰。看來當真是攀上了玄王爺這棵大樹,就變得矯情起來了。”
“大樹?”夜明瀾滿臉譏諷笑意,轉過身去看着窗外的皚皚白雪,“最多隻是一棵枯木而已,這些年來父皇不過是念在故去的堯淑妃和四姐的份兒上,纔會對他時有關心。一個將死的病鬼,又能作起什麼大風大浪?”
司顏佩皺着眉搖了搖頭,“王爺是沒看到,玄王爺發起火來的樣子,可一點都不像個病鬼,而是……”她仔細想了想,道:“而是像一個奪命閻羅,那氣勢當真是一點也不弱。”
“哦?”司顏佩的無心之言,讓夜明瀾心下一凜,他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難道,我們看到的玄王爺,與雪衣看到的那個、那個真正的玄王爺,有所不同?”
這麼一想,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更深的猜想,頓然變了臉色,細細沉思了一番,而後勾起嘴角幽幽一笑。
礙於雪衣現在只認裘宛芳一人,爲了方便照顧雪衣,她主動搬到流霜閣的一間客房裡住下,時時刻刻跟隨在雪衣左右。
不管是出於真心也好,還是迫於夜青玄給的壓力也罷,她能做到這些,已然讓司府上下的衆人對她刮目相看,如今所有人見了她,都會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裘姑娘”。
更有甚者,還有人私下裡討論起她和容霜,道她有容霜年輕時的影子,不管是那溫潤似水的性子,還是寬厚和善的待人之心。
一二來去,竟是傳成了司文蒼看中裘宛芳善心,對雪衣關心備至,所以決定納她爲妾,裘宛芳不日將成爲司府的三夫人。
這兩天,時不時有這樣的話傳入左雲耳中,原本還冷靜鎮定的左雲,不由得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現在裘宛芳一直跟在雪衣身邊照顧,左雲按着下人所傳,悄悄去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察覺有任何異樣,反覆想了想,猶豫良久,她帶上親手做的湯粥,來到流霜閣外,沒想到剛剛到門外就被人攔住。
“放肆,你們是瞎了眼嗎?連夫人也敢攔着?”跟在左雲身邊的小丫頭忍不住對着守衛的侍衛怒喝道。
秦鍾舸走過來,對着左雲欠身道:“請二夫人見諒,我們也是奉王爺之命,保護三小姐。”
左雲勉強一笑,“秦統領莫要誤會,我只是見雪衣最近消瘦了很多,所以親自做了些湯粥給她送來,秦統領若是覺得爲難,那我下次再來便是。”
說罷,輕輕一嘆,轉過身去。
正要離開,就聽雪衣輕聲道:“鍾舸,讓她進來。”